第4章 踩坑
什麼鄭公、什麼孔夫子畫像,他當然曉得這是尊師重道的意思了。
小矮子現如今把這話說出來,不是挑釁又是什麼?關鍵是他挑這頭又有何意義?難不成是想幫著對面那幫人說話?但這話也幫不上什麼忙?
再不就是想討好學堂講習的先生,踩著自己的肩頭往上一步,聽聞這幾日朝廷有重臣來造船廠造訪,若是讓這小子一時得了便宜,那他這廂豈不是白忙活了?
想到這兒,白面書生看向蘇鷗若的眼神又毒辣了幾分。
蘇鷗若觸上他的目光,心頭一怔,頓覺像是惹上什麼事兒一樣。只是既然開了這頭,況且這人看上去不善,更不能讓他在這講習堂上帶頭惹事兒,故而壯了壯膽子待嘲笑聲過後繼續開了口。
「殘不殘的已然如此,橫豎也殘不到仁兄頭上,有勞仁兄掛懷。這尊師重道也算不上什麼難懂的道理,仁兄許是一時忘了,在下只是順帶著說說,免得傳出去被人家笑話不說,還污了堂堂鎮海造船廠的名聲,說這裡頭竟是些吵架欺師一流的,可就麻煩了。」
「你……!」白面書生氣急敗壞,好在被一旁人給按住了,這才忍了下去,「小兄弟,你可知道我們方才在說些什麼?這學識上的事兒爭來爭去一向如此,莫要少見多怪。再則說,若是我說的不對、你若是才高八斗,大可說出來大家評評,何必拐彎抹角耗費這些精力?」
白面書生把話拋了回去,惹得講習堂里的人不由地把目光又投向了蘇鷗若。
原本只是想幫著自家老爹說幾句話,卻不想被拉進了這場學識的爭論,事已至此,若是收聲離開豈不是讓他們更加沒把尊重自家老爹當成一回事?
蘇鷗若覺得,反正自己喬裝而來也沒人認得自己是誰,就算得罪了誰也不過一走了之,到時候一回家衣服一換這世上還哪來的「小兄弟」?
想好了後路,蘇鷗若頓時膽子更大了起來:「不錯,我是很不認同你的說法,而且我覺得蘇副使說得極對!」
白面書生微微眯眼,心中更生出對敵之意:果真,是個來討好蘇副使的!
「哦?說不出道理來也不用這麼急著諂媚吧?爭論學問嘛,文獻、出處、原話這些起碼還是要有的吧,小兄弟連規矩都沒弄懂,談什麼尊師又何來重道?」
「我想想……」蘇鷗若頭一回來湊熱鬧,當然不懂規矩,好在平日里老爹讓學的東西還是能記著一二,臨時拿來頂一頂也不是完全肚裡空空。
因而,蘇鷗若果真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而後道:「南宋吳自牧的《夢粱錄》里記載『風雨其晦時,惟憑針盤而行,乃火長掌之,毫釐不敢差誤,蓋一舟人命所系也。』這關乎一船人人命的東西,差之毫厘都不行,又有誰敢說不懂的?」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安靜了下來。
出航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全船覆沒,也正因如此各地才有在出航前祭拜媽祖或是別的什麼庇佑神的習俗。
雖說現如今在講習堂上學的是造船的技藝,但誰又能說自己不與航海一事相關?既然與航海相關了,這關乎出航成敗、關乎一船人性命的東西又豈能說自己不用懂、不用學?
白面書生愣了愣,頓時無言以對。
蘇鷗若見大家都愣住了,一時也沒明白自己是說對了還是沒對,但若能讓這場爭吵就此罷休,讓老爹一會兒開講習心情舒暢些,她這事兒就沒辦砸,想到此處,蘇鷗若心裡很是滿足。
突然間,人群里響起了一個聲音,循聲望去是方才就一直倚靠在門旁的一位同穿深灰色長袍的男子正在發問。
「南宋吳自牧的《夢粱錄》成書於南宋末年,這書裡頭敘述的卻是整個南宋臨安或是民俗或是民藝的材料,能在這裡頭翻出這句話來,這位小兄弟也算心細。」
那人說著,慢慢往人群里走過來,臉上帶著笑意:「小兄弟平日里可還讀什麼書?不妨一道說來聽聽。」
這講習堂上有的是人看熱鬧的,這男人一發聲就有人跟著起鬨。
「是啊,趁還沒開課,小兄弟不妨再說多一二。」
「不錯,小兄弟既然說開了,那就多說點嘛。」
「……」蘇鷗若覺得自己像是掉進坑裡似的,關鍵是,她壓根兒就沒弄明白自己是怎麼掉進這坑裡的。
「怎麼?難不成肚子里就只有這本《夢粱錄》?」「肇事」男子手裡搖著扇子,一臉不痛不癢地想了想道:「……該不會就只有剛剛這一句吧?」
「才不是!」蘇鷗若反駁了一句,「我近日學的是牽星術,有人能切磋一二嗎?」
一句話,在場的人對這小兄弟頓時更加刮目相看了。
但這一句話,也讓蘇鷗若後悔起來,一時衝動之下,這坑卻是越踩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