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說出來
端午三天假,大概因為連夜趕到的原因,沈青遲醒來的時候,有種這個假期時間還挺長的感覺。
見她起來,母親端出一碗煮雞蛋,「餓了吧?趕緊先洗洗把雞蛋吃了。」
青色的蛋殼,是加了艾蒿煮的,是他們這邊端午習俗,往年也是,端午母親一定會煮艾蒿雞蛋,而且一定要家裡人第一頓就要吃。
「多吃幾個,」果然,母親提醒,「不能單數啊,照雙數吃,吉利。」
她應了聲,正要去洗洗,卻見母親拿了幾片粽葉,「咱家要包粽子嗎?」她道。
雖然端午總離不了粽子,但母親往年很少做,她堅定的認為粽子是南邊來的舶來品,只有艾蒿雞蛋才是正統,是以往年頂多去超市買幾顆應景,並不會自己包。
這次卻點點頭,「要包,」母親說,「等會熟了你去你林阿姨家一趟,給她們送一盤去。」
她愣了愣。
不待說話,就見父親從廚房出來,他擰著眉看著不大讚同,「你要送送雞蛋不就行,非要包粽子,那是你包的來的么?看看廚房成什麼樣了。」
「我那是練手的,」母親說,「你沒看我新包的幾個都成形了?我都學過的,再說雞蛋年年煮,蓋鍋蓋就熟的東西我好意思給人家送?人家老林家是南方的,人那邊就興這個,」她說著把他們父女兩個往一邊推了推,「哎喲你們忙你們的去吧,啊,改幹嘛幹嘛,熟了我叫你們啊。」
沈青遲看到父親擰著眉,但卻到底沒說什麼,他側身給母親讓開了去廚房的路。
她還有些怔然,母親讓她去給林家送粽子她並不意外,但沒想到母親會自己包。
不由的,她往廚房那邊跟了幾步,門沒關,她看到廚房裡的確是……有些慘不忍睹,粽子葉和糯米粒擺了大半檯面,地上不少米粒,但就是沒看到完好的粽子。
「媽,待會我幫你吧?」她說。
「不用!」母親說,「你休息你的,這邊不用你。」說完,又加了句,「你要沒事幹就找繼陽玩去,他頭先來了一躺你還沒起,你醒了跟他說一聲吧,別是找你有什麼事。」他……來找她了?
沈青遲下意識就看了看時間,確定離她到家是三個小時,她在車上怎麼都睡了大半程,也還睡了這麼久才醒,他怎麼沒休息?
心中想著,面上就帶了出來,轉身便要回去拿手機,一回身,對上父親的目光。
她只覺驀地一陣清明,剛才的情緒一瞬便散了,在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背脊挺直,神情嚴肅的姿態了,「爸。」她喊。
「嗯,」父親點點頭,臉上依舊沒多少笑意,看著她的目光似乎還有一些複雜,片刻才說,「去洗漱吧,吃了飯再說。」
「是。」她應。
果然,不一樣了。
父親似乎真的,接受了她和林繼陽的關係。
手機上沒有林繼陽的消息,她想了想也沒有給他發,他開了那麼久的車,這會說不定在休息,她不想打擾了他。
這一頓在母親的監督下她吃了兩顆雞蛋,吃完了似有所察,果然父親將她叫進了書房。
時隔不久再進來,父女兩人都想到了上次不怎麼愉快的相處,一時都沉默了會。
「你想好了嗎?」
半晌,父親先開口,卻是直接問。眼神銳利,帶著慣常的威嚴。
她下意識攥了攥手,點頭,「我想好了。」她直視著父親的眼睛。
父親卻不再開口,就這麼看著她,在她忍不住想再說些什麼好讓自己的意思更清楚的表達時,他終於開口,卻是,「上回,是我誤會你了。」
她一下怔住。
她從未……
在父親這裡聽到這樣的話。
這樣,類似歉意的話……
「你和繼陽,」誠然父親也並不習慣這樣的表述,他像斟酌著,說,「你想好了就行。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父親教導過她許多,可以說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說過的許許多多,但此刻她準確的想起了其中一句,她沉默了下,「您跟我說過,選擇是件很簡單的事,只要願意承擔其中的後果。」
是她成年那天。
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是法律上的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
可她,似乎並不是生活中的行為能力人——一年一年,她從未打破過自己的慣性。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懦弱呢?
故步自封,一成不變,她拒絕改變,也拒絕了接受。
「爸,」她胸腔起伏,手心收緊,像是對父親說,也像是對自己的說,「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一直記著您的話,可從沒像現在這樣清醒明白。」
「繼陽,他不一樣,」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跟陳知遇不一樣,跟我以前相親過的人也不一樣,我和他,我和他在一起,您可能不相信,我其實沒考慮以前那些問題了。」
她說是與他相親,卻從沒用以前衡量相親對象的標準來想過他。
也是此刻,她對父親說出的時候,這個念頭才清晰起來。
她心緒複雜,卻又有種「果然如此,理當如此」的踏實感,她扯了下嘴角,些許自嘲,「如果您問我對他的感情,是不是喜歡他或是怎樣,我想我可能無法準確描述給您我對他真正的感覺——那太難,但我能肯定的是,我願意和他在一起,就算您和我媽都不同意,我想我還是會堅持的那種願意。」
一番話說完,書房裡長久的靜默。
沈青遲知道,對父親來說,能說出那句由她選擇的話,其實已經接受的態度,但她還是說了出來,他們是第一次有這樣的交流,她說得艱難,想來父親亦是,只是她想起那人曾跟她說的一句話……
那是在確定關係的那個晚上,他來尋她,分明她在電話里的話已經是接受了他的意思,他卻偏迫她說出那句喜歡他的話。
「姐,有些話是一定要說出來的。」
他當時離她一臂的距離,分明懂她的窘迫和無措,卻堅定的一定要她說。
開口……很難,可她看到他因她的話而露出的真切的歡喜,又覺似乎沒有那麼難。
——是啊,她不說他怎麼知道呢?
就像他在她身邊,從再遇到今,如果沒有他直白的那一句,她再怎樣也終究是存疑的。
所以她還是說了,即便艱難,即便不習慣,即便是父親已經默許了她和他的關係。這些她心中所想的事,她真實的想法,她還是想讓父親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