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大夢先覺 第七章：舊時明月

清歡一個人坐在機場前的台階上號啕大哭！

「肖致你個混蛋，你給我回來！我申清歡上輩子欠了你多少錢？我特么的跟你畢業有仇嗎？」

路人都奇怪地看過來，她卻不管不顧，仍舊一個人將自己哭成一個小丑。

待哭聲漸弱，她將臉埋在膝蓋里小聲啜泣：「為什麼？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我要說自己不願意出國？出國了又不是不能回來了，為什麼？」

墨炫趕來的時候，清歡就是以這樣一個鴕鳥頭埋沙的姿勢坐在那裡，讓他莫名生出幾分心疼來。

「也許，他有自己的苦衷吧！」

聽到墨炫的聲音，清歡抬頭看向他，墨炫伸手將她拉了起來。

清歡的頭一陣眩暈，突然感覺好累好累，想走近一個遠離自己的人，實在是太難了。她懵著腦袋對墨炫說：「墨炫，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我們，我們也回去吧。」

該走了！可還是忍不住想，如果今天看到了日出，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一年後，清歡也要畢業了。學校里突然貼出巨幅海報，海岸線樂隊將重聚回母校為畢業生送別！

清歡怔怔地立在海報前，腦海里千頭萬緒，她想著，若是見到了，是要問問他，為什麼不辭而別？還是裝作若無其事說一聲好久不見？

與其因為見面后說什麼而心情複雜，更讓清歡心情複雜且火大的是，她根本就沒有見到，肖致並沒有回來！沒有看到日出的那個凌晨，是清歡見他的最後一面！

天知道她有多想再見他一面！

替肖致擔當主唱的不是他們樂隊的隊員，而是另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帥氣，清冷，俊俏，鋒利！耳釘和灰藍的發色映著燈光一閃一閃的，看起來很酷，紅白相間的碎花格子襯衫，又讓他無端地生出幾分雍容華貴來，像是洛陽城裡應盛世而開的牡丹。不知為何，在他身上，她竟然看出幾分肖致的影子來，儘管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演唱的最後，那個男生和肖致如出一轍，自己又多唱了一首歌來收尾，正是王菲的《流年》。

「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你在我旁邊

只打了個照面

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

終不能倖免

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

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聲線清澈婉轉，清歡閉著眼睛想，原來一個男孩子唱王菲的歌，也能如此動情如此好聽，只可惜，那樣決絕的肖致，哪怕是狹路相逢，他們也不會再有那一天了！

畢業演唱會的第二天，那個代替肖致的主唱突然來找清歡，清歡看著眼前清瘦孤高的男生，有些茫然失措。

「你好，是肖致讓我來找你的，他說你要畢業了，祝你前程似錦。」

時隔一年再聽到這個名字，清歡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問他：「你認識肖致？」

那人點點頭：「忘了介紹了，我叫王泊，以前也在別的學校玩過樂隊，現在是賽車手。前兩年跟肖致在公演的時候認識的，這次學校給他發了邀請，可是他回不來，讓我臨時救急的。」

「你們是朋友？一直有聯繫嗎？」清歡眉頭凝起問道。

原來他人在國外，跟國內其實是有聯繫的，只不過是不想聯繫她罷了！

「嗯，我前幾天車隊比賽完了去美國度假才見了他，他很好，他媽媽的身體開始好轉，工作也穩定下來了，是個很優秀的設計師，看起來在美國挺適應的。」

清歡驚愕地抬起頭問：「什麼，什麼病情？他媽媽怎麼了？」

王泊有些意外：「你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出國？哦，可能是他走得太匆忙來不及說吧！他初中時父母離婚，他有時跟爸爸住，有時跟媽媽住，後來他媽媽一個人出了國，他答應了媽媽畢業后就過去找她，剛好畢業的時候，也就是去年他媽媽突然病倒，要做一個不小的手術，他必須及時趕過去，連畢業手續都是別人幫忙代辦的。至於以後還會不會回來，這個我說不好。」

清歡這才如夢驚醒，喃喃道：「這些，我竟全不知道！」

「不一定是他來不及說，有些事大概是他不願告訴你吧！他父母離異的事情給他打擊很大，他也很大程度上並不相信感情。還有，他以前出過一次車禍，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在醫院照顧媽媽這一年同時接受治療，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突然微笑了一下接著說：「他說，過去的事大體上他都想起來了。他說你在他父母吵架並且生病的時候給他買了早餐，不介意他是學渣給他補習，還陪了他大半個上午。他還說你以前很開朗，愛笑愛鬧，曾經在大雪天攢了雪球丟到睡覺的同學脖子里，惹得別人對著你在校園追了好幾圈。可是後來他卻常見你紅了眼眶，讓我跟你說聲對不起。」

清歡想起初三那個冬天，突然下了好大的雪，她跟同學在外面玩，發現墨炫卻在睡覺，拿了個雪球扯著羽絨服的領子丟進了他脖子里，墨炫驚醒追著她一直跑到上課鈴響。那天清歡明明看見肖致也在睡覺的，原來那天他是看著她的。

如今他好了，都想起來了，清歡卻只得到一聲「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呢？清歡心想，我一直都沒變啊。墨炫常說她是猴子轉世，只有面對肖致的時候才像變了一個人。可是，這能怪他嗎？

就算沒有肖致，在那樣如花一般情竇初開的年齡，她難免會遇到其他人，王致李致劉致。

這誰說得准呢？不管是誰，總會激出她內心深處的少女情懷！

所以，雖然紅了眼眶，但她還是她！

清歡自嘲一笑：「沒什麼對不起的，想不想得起來也沒有多大關係，不管是初三還是大學這幾年，我們確實也沒有什麼關係。」

王泊猶豫片刻說：「他說，他不是沒有動過心，但是怎樣都對你不公平，你不會喜歡他如今在美國的生活，即便他當年明說了，你也願意跟他走，總有一天你會後悔，就像他媽媽選擇了他爸爸，後來也後悔了一樣。」

他也動過心？清歡想，是什麼時候呢？那天看他捂著肚子她心生不忍給他買早餐回來時？那個盯著她畫了一張素描的午後？還是她生病了他想探望又不敢進來在門外徘徊許久的傍晚？亦或是，約定看日出那天，他情不自禁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的凌晨？

「不重要了！」清歡垂下眼瞼，盯著自己的褲腿，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很正常。「只要他不後悔，就好！」

動不動心這種事情，少年人實在太難確定。卻恰恰有人確定了之後，又不願意相信，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願意相信這能持續的時間又有多久！

王泊拿出一個文件遞給清歡，說：「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祝你生活幸福！」

清歡疑惑地接過來打開，首先便看到一個簽了名字的光碟，拿起來的時候手微微顫抖，她問：「這是？」

「哦，周杰倫的CD，是親筆簽名，他託人給你弄來的，說你喜歡周杰倫，當年他送了個假的磁帶，這一次給你補上。」

清歡的眼淚滴到文件袋上，頓時暈濕了一片，她將眼淚擦掉說道：「我告訴過他，我早就不追星了。」

而且，當年那個假的磁帶，卻是她最珍愛的一本，隨身帶了許多年，也聽了許多年。裡面稚嫩的聲音，毫無技巧的模仿，卻映出最最真摯的一顆心。如今這張足以讓粉絲們瘋狂尖叫的親筆簽名CD，又有多少赤誠心意呢？

再往下翻，是一張素描畫，當年在教室盯著她畫的，畫完了死活不願意給她，如今也一併還回來了。其實，清歡好幾次都想說，他並不欠她一張素描畫，他第一次畫的那張，被口水沾濕了，他以為丟了的那一張，一直都在清歡那裡。只是如今，說不說都不重要了！

清歡苦笑一聲，看到畫下面卻是一本新華字典，那是肖致初三用過的。清歡不解其意，將字典取出來，剛一翻開就看到了一片銀杏樹葉靜靜地躺在裡面，他說過，要做成標本留起來，原來真的放了這麼多年。

上面清歡寫的「珍藏」兩個字依然清晰如初，葉子不復當年的柔嫩新鮮，變得更加堅硬，連上面的脈絡都更加清晰明朗！

更加堅硬，也更加脆弱！

清歡握在手心裡再攤開，已經灰飛煙滅！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等來下一次，也不是所有的珍藏，真的被珍藏！

清歡望著手裡被風吹散的碎片，看著眼前的人說：「他會認識新的人，會有很多朋友，會在美國開開心心地生活吧！」

他毫無猶豫道：「會的，我也在辦手續，下個月就去美國了。到時候我會先去找他，你有什麼話，我可以幫你轉達！」

清歡愣了一下，結結巴巴問：「怎麼，你，你也要出國了？」

問出來又覺得有些不妥，難道他不走，她就可以時時接收到肖致的消息了嗎？他不走，肖致就有可能突然回來了嗎？

王泊點頭說：「嗯，早就有這個打算了，現在才下定決心。」

清歡的笑容籠上些許苦澀：「也好，他讓你跟我說對不起，那你幫我告訴他，沒關係，不怪他！」

王泊點頭，兩人交接完畢從餐廳走出來，背道而馳。清歡突然轉過身來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大聲喊：「哎，王泊同學！」

他是她跟肖致唯一的聯繫了，他走了，從此以後，清歡就再也不能有任何念想了。清歡看著他身側被光拖出的影子，心中十分不舍，淚眼蒙蒙，將雙手擴在嘴邊又喊了一句：「謝謝你！」

他也轉過頭看著清歡，粲然一笑，並沒有問她為何相謝！也許，他也懂得！

清歡看得不覺有些痴了，看起來孤傲如斯的一個人，笑起來竟像冬日的暖陽，讓人溫暖又舒適，充滿安全感。晴光映雪，如沐春風，說的大概就是這樣的笑容吧！

這笑容，有那麼一瞬間，清歡覺得跟肖致一模一樣！

清歡看著手裡的素描畫和那張CD，心裡有了答案。

肖致啊，就算那天看到了日出，結局還是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