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浪起(5)
方大人從板凳上站起來,換了個姿勢繼續坐下,慢悠悠地說道:「找什麼人吶?」
「二十歲左右,男性,品貌端莊,或許是溺水而亡,身上應該有很多傷口。」
方大人看到魏瑾辰後面那位公子,似乎是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
「什麼時候死的?」
他圓鼓鼓的胖手在記錄冊上翻動著。
「就這一周之內的樣子。」
「嗯……還有不少,在一號院子里放著,自個兒去認吧。」
魏瑾辰拱了拱手,隨即向他所說的那個地方跑去。
陸朝元搶先一步擋在她前面。
「你幹什麼?」她問道。
「這些人都是意外死的,還是我來吧?」他說道。
「不需要,我是江湖人,自小見慣了打打殺殺,即便是腦袋掉了,我都不會驚訝的。」
話是這樣說,事實上,她並沒有見過那些真正的腥風血雨,因為她根本沒有這個機會。
魏瑾辰直接往裡面衝去,第一具屍體或許是時間有些久了,已經開始腐爛發臭,那個味道瀰漫在空氣中,令人作嘔。
她捏住鼻子,盡量讓自己不要去聞那個味道,但是屍體腐爛帶來的景象根本不是她這種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能接受的。
陸朝元看她蹲在牆角吐了很多水出來,才知道她今天一點東西都沒有吃,胃裡空空如也。
「我來吧。」
他把其餘幾具屍體很快辨認完,因為江南靠水,多數人都善水性,所以淹死的人是很少的,所以核對起來並不困難。
「走吧,沒有我們要找的人。」陸朝元扶住她,輕聲說道。
臨走時方大人正站在門口,「這位公子,我瞧你有些眼熟。」
陸朝元沒有回答他,淡淡道:「方大人,如果有我們要找的人,請到侯府找我。」
「侯……侯府?!」方大人這才意識到,這位氣宇不凡的貴公子是世子爺,難怪覺得眼熟,自己曾有幸見過老侯爺一面,父子倆眉眼是如此的相像。
陸朝元扶著魏瑾辰往外走去。
「世子爺,要不要下官叫馬車送二位回府?」
「不用了。」陸朝元說道,「我交代的事,上點心。」
「是!下官這就派人去找,一定給世子爺找到。」
陸朝元點點頭,沒有再理會他。
魏瑾辰走了一段,便推開了他,似乎是覺得不適應,又或是不合禮數。
「或許是順著江河而下,漂到了什麼地方,我們順著河岸去找,一定可以找到。」他安慰似地說道。
魏瑾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嗯」了一聲,以示作回應。
江河的水流急,加上那日下了大雨,屍體早不知道被衝到哪個犄角旮旯,又興許石頭綁著一直沉到了河底也說不好。
順著江河一直往下,便離開了江南,此處是江河的最下游,河水匯聚又分散,散出細長的溪流流向四處,孕育出一個個小鎮落。
「你醒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挺年輕。
「嗯……你……」
「感謝我吧,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庄淵笑嘻嘻地說道。
肖正齊很快回想了一下那日發生的事情,起初他因為溺水身體本能地撲救掙扎,在幾度嘗試無果之後漸漸乏力,就在他以為不可逃脫的時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捆著石頭的繩子結鬆開了。
脫開了石塊的重量之後,他的身體開始上浮,借著僅有的一點力氣和求生的本能,他浮出了水面,如一塊枯木一樣漂浮在河面上,順流而下。
「我遇到你時,你已經失去了意識,我便把你帶回來了。」
肖正齊點點頭,「救命之恩,改日當報答。」
「好,那我便等著你的報答了!」他把桌子上的湯藥端給他,「這東西可是大補,你身上那些傷口都處理好了。」
肖正齊低頭才意識到身上的繃帶,似乎有些不對,「我依稀記得我的腿……應該是沒有斷的吧……」
庄淵有些難為地笑了笑,「帶你回來的時候,不小心摔的,不過我已經找人幫你接好,你修養一段時間就會痊癒。」
「這裡是什麼地方,離江南遠嗎?」
「莊家庄。」庄淵想了想,「這離江南有些遠,怎麼,你急著去江南?」
「沒有,只是隨便問問。」
肖正齊深吸了一口氣,把那黑乎乎的湯藥從嗓子眼裡灌了下去,它可真是太苦了,還有很重的苦腥味。
「是不是有點苦?」
他擦了擦嘴巴,勉強說道:「還好,還行。」
庄淵聞言,肅然起敬,祁禾大夫的葯可是遠近聞名地難以入口,沒有幾人能夠不含甜食直接咽下的。
「兄弟厲害啊!」他笑道,「我叫庄淵,還不知道怎麼稱呼你。」
肖正齊想了想,說道:「鄭肖。」
「鄭兄弟,你先歇著,我去給你弄點粥來。」
「……好……謝謝。」
「客氣什麼,我最喜歡結交新朋友了,你來了我可開心的很。」庄淵十分豪爽地說道。
肖正齊看他的眼裡多了幾分真誠,重新來一次,他也很期待可以認識值得信賴的朋友。
久居高位,他的性情變得有些古怪不定,喜歡從高高在上的角度去看審視別人,不說親友,就是連個親近些的人都是沒有的。
莊家庄的村民都是樸實無華的勞作人,靠天吃飯,靠手藝謀生,淳樸的民風讓肖正齊的心底有了一絲觸動,就好像久旱的大地,下了一場甘霖,雖然雨滴很細,卻一點點滲入到內心深處。
而之前魏瑾辰對於他,更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雖然沖刷著大地,但因為太過突然,反而沒有滲入很深,只是停留在表面。
「鄭小哥,去換藥啊?」
「是啊,大伯,你吃飯了嘛。」
「吃了吃了,你忙著啊。」
肖正齊從一開始的彆扭,到現在反而有些樂在其中,這種口頭的問候成為他每日的固定活動,不然他反而不適了。
「祁禾大夫,我來換藥。」
肖正齊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沒人應,就自己走了進去。
「祁禾大夫?」
「祁禾大夫」
「祁!禾!大——」
「找我有事?」這位莊家庄僅有的醫者不僅配藥難吃,而且十分神秘。
每次都是穿著一個寬大的黑袍斗篷,帽檐剛剛蓋到鼻子,漏出一張唇紅齒白的嘴巴,薄唇和清冷的語氣多添了幾分不近人情。
「祁大夫,你看我這腿是不是差不多能拆板了,我拄著拐杖走來走去太不方便了!」他笑嘻嘻地說道,對於這位頗具神秘感的大夫,他還是挺的。
「你可以在家躺著。」
肖正齊努了努嘴,都說醫者仁心,這傢伙卻是毒舌冷箭,句句不饒人。
「祁大夫,咱們也認識這麼久了,還沒見過你的真容呢!」
「見過我真容的都死了,你也想的話我不介意。」
肖正齊笑了笑,這個人應該是刻意變了聲,故意遮住了自己真實的樣子,沒想到還挺狂的。
「還是不要了,祁大夫可是好不容易把我治好的。」他笑道。
祁禾檢查了一下他的骨頭,確認沒有問題之後拆去了本用作固定的夾板。
「可以了。」
他站起來試了試,說道:「祁大夫醫術高湛,真是神醫啊!」
祁禾對於他的誇讚褒美之詞,全然無動於衷,旁若無人地坐在工作台前,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草藥和一本破舊的古籍。
肖正齊自然地走到旁邊,瞧了一眼那些草木,雖然在世間的記載極少,但是在九天之上卻不是什麼罕見物,葯神有一片草藥鋪子專門種的這麼些古怪玩意。
「你是認識還是如何?」
祁禾終於是忍不住,先開了口。
「當然是認識!」
「那你說說。」
「本來我是不屑於說的,不過既然是你問了,我便說說。」肖正齊說道,「此物名花藤血,生長在極寒環境下,懸崖峭壁之上,因為外形與天山雪蓮頗為相似,不少人以其冒充倒賣。」
祁禾雖然面上不露,眼睛卻是多看了他幾眼。
「不過這東西是劇毒,和雪蓮比不了,尤其是晒乾之後磨粉,吸之可直接致死。」
祁禾手上那一株好死不死地恰好是晒乾的,聞言,他的動作一滯。
肖正齊注意到他的動作,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花藤血雖然帶有劇毒,但也正好可以解劇毒之物啊,所謂以毒攻毒就行了。」肖正齊繼續說道,「你身上的鬼白手恰好可解。」
祁禾眉尖一抽,如果說剛剛花藤血的藥性讓他刮目相看,那麼他現在的話就足夠讓他震驚。
「你怎麼知道我中了鬼白手?」
「這幾日我觀察發現的,只是這鬼白手是屋鳩山莊莊主琴白芷的獨門秘籍,你與她有仇?」肖正齊打量道,試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線索。
祁禾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沉默了許久,肖正齊沒有再逼他。
「花藤血毒性強,而你身上的鬼白手比較淺,只需要取一部分莖桿泡水喝下就可以了。」
肖正齊拿了葯,自己走了。
屋中的人看著那株花藤血過了許久,才把手中的古籍緩緩合上,剪下一小段莖桿放在茶杯中,片刻后,微微發黃的茶水變成了淡淡的藍色。
肖正齊回去后,正好遇上了庄淵。
「庄大哥,你在門口站著做什麼?」
「這不是等你么,去祁禾大夫那兒了?」庄淵看到他手中的藥包,問了一句。
肖正齊點點頭,「什麼事火急火燎的,進屋說唄。」
在莊裡人的共同努力下,肖正齊有了一間自己的小木屋,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
他在院子里種了許多的草藥,但是多數人只當那些是普通的花草而已。
「你這小屋收拾的還真是像點樣子。」
庄淵毫不客氣地坐下,肖正齊微微笑著給他斟上一杯熱茶。
「這是什麼茶,怎麼味道有些怪?」
「花茶,美容養顏排濕氣的。」他笑道,微微抿了一口。
人一閑下來,總想喝杯茶養養神。
庄淵又嘗了一口,終是喝不慣這個味兒,「差點忘了正事,你之前讓我幫你打聽江南的事,我還真聽到了一些。」
「你說。」
「國舅爺——皇后的弟弟被斬首了,國舅府也被封了!」
肖正齊點點頭,按照他的推測,這應該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了,到了這裡,消息難免滯后了許多。
「要說這國舅爺也夠倒霉的,好好的被人冤枉,害了一家人的命啊!」
庄淵忍不住唏噓了一句。
「冤枉?這是什麼意思。」
「據說讓他蒙冤的是一張藥方,煉什麼什麼丹的,不過後來查明,是有人掉了包還是如何的。」庄淵說道,「聽說北國上下都在通緝此人,叫什麼肖正齊的。」
「咳!咳咳……」
「怎麼了,好好的,怎麼還嗆了?」
「沒事,你聽誰說的。」肖正齊擦了擦嘴,問道。
「聽說的,不過聽說這個肖正齊在之前就被國舅爺殺了,所以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點點頭,「這些個皇家的事總是各有各的說法,當不得真的。」
庄淵也表示贊同,北城裡的事誰又說得准,不過都是聽個熱鬧,說個打趣。
明天禁娛,所以今天發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