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初試（4）

陸朝元微微一頓。

肖正齊笑著上前湊了湊，「關將軍，是我。」

關芸打量了他幾眼，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何故，他看了好一會兒。

「聖上果真是慧眼，能在江南尋得你這樣的人物，老夫該欣慰了。」

「……」

關芸：「聽聞先前無相國和親一事，肖大人也參與其中？」

「不敢當不敢當，我頂多就是在裡面跑腿打雜的活兒計。」他說道。

「說實話，老夫也不贊成和親，這樣顯得我泱泱大國有些軟弱了，不過現在的結局既是意料之外的，又是皆大歡喜。」

肖正齊笑了笑，「和親事宜是陛下親自落定的事，有利於兩國和平安邦的喜事，將軍酒喝的有些多了。」

「也是，年紀大了，不勝酒力。」

關芸多看了他兩眼，隨即便不再多言。

陸朝元安排他在驛館住下，各方生活起居都頗為盡心。

「這個關將軍怎麼有些奇怪？」

「關將軍戎馬一生，正值壯年時不幸負傷，從前線退下后在兵部做些文書的工作，心中一直有些耿耿於懷，難免有些憤懣吧。」陸朝元解釋道。

說起來這些都是上一代君主的那些事了。

「那陛下派他來江南，是不是還有些別的意思？」

陸朝元笑了笑，關芸的女婿是江南人，讓他來江南或許有些安撫的意思吧。

「陛下的書信中已經寫明，武試的主考官由關將軍擔任，以後他也會留在學院教授兵法文書之類的，算是我們的上級。」

「喔……倒是委屈他了。」

「第三場的考試，由我們自行商定，你打算如何？」他問道。

肖正齊搖搖頭，「還沒想好，再說吧。」

「……也該抓緊了。」

「嗯。」

肖正齊在街道上散步，看到關芸在路邊坐著倒是有些好奇，便走近了兩步。

「關將軍，你在這是踏青嗎？」

他笑了笑，「是肖大人。」

「將軍太客氣了，直呼我的名字即可。」肖正齊說道，「此處風景甚好，能看到江南的美景，將軍真是好興緻啊！」

關芸抬起頭，擦了擦旁邊的石凳，示意肖正齊坐下。

「你看這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黃髮垂髫，怡然自樂，遠處湖邊有蓑翁垂釣，亭中有有人吟詩作賦，你覺得好不好？」

肖正齊笑了笑，他這問題倒是有趣。

「我覺得挺好的。」

「這都是些明面上的，官員們成天奏報各地糧食多產，無匪盜，看起來好像是治理得井井有條。」

關芸的聲音有些蒼老，這些話在他口中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他的鬍子有些花白，頸上有一道疤痕，若不是今日他的領子有些敞開，也不會有人看到這驚心動魄的傷疤。

「再一寸，我這條命就要交代了。」

關芸似乎是注意到他的眼神，扯了扯領子，隨意地笑道。

肖正齊也是見過戰場的人，他知道其中的兇險，但是被他說得這般雲淡風輕，他反而有些不確定了。

「當年在長鴻坡一戰，無相國和我方軍隊糾纏不下，斷糧之後，將士們的士氣日漸低落，父親帶人夜襲對方軍營，趁機突圍，這傷也是那時留下的……」

他的語氣平淡而柔和，像是在說一個久遠的故事，但是那樸實的口吻分明又讓人覺得身臨其境。

「所以你因為這個……才反對和親的？」

「那一仗，我失去了兄長，失去了父親。」

他的眼裡忽然有了一些淚光，那雙飽經風霜的眼裡埋藏了一段他不願提起的往事。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而且時過境遷，將軍……該看開些。」

「哈哈哈……」

關芸的笑，帶著苦澀，帶著不甘，又有妥協。

「肖大人，你年紀輕輕就能被陛下委以重任，將來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今日關某隻想求你一件事。」

「將軍言重，有話不妨直說。」

「保護北國，保護北國的百姓。」

他的眼神很誠懇，只是他的要求對於一個二十歲的少年來說，有些過於突兀。

「關將軍，我有件事想問問你，你這為何如此看中我啊？」

「直覺。」

「直覺？將軍還真是有趣啊，我以為像將軍這樣的人物應該不會是憑喜好做事的。」他笑著說道。

「就當老夫賭一次吧，我就賭你將來會是救我北國的人。」

「行，隨便你吧。」

關芸看他不以為意的樣子也不生氣，樂呵呵地看著，「你很像我兒子。」

「……」

可是肖正齊並不想給人當兒子，即使要，也是給人當爹，也不對，他並不想喜當爹。

「將軍，你今日說的這些話我權當聽故事了，若是有什麼不當的言論傳出去，你放心，絕不是我。」

「我既然跟你說了，自然相信你的為人，只是這清平盛世的表層之下，是日漸枯爛的內里，總需要有人去做些什麼。」

話是這樣說，理也是這樣講，可是為什麼是他呢？

「您這話說的，日後我要是袖手旁觀，那不是還得受道德的鞭笞。」

「哈哈哈，肖賢侄是個妙人，老夫請你喝酒去！」

「……」肖正齊心道，這才幾句話的功夫，就給自己降了一輩，這才是老謀深算的狐狸成精呢。

關芸拉著他進了一家酒肆，大半天的喝酒的也有不少人，大都是些喝酒聊天的閑散之人。

「賢侄，坐！」

「好……」

關芸到底是軍隊里待過的人，說話做事都有些豪爽，總有些說一不二的氣勢。

「喝！」

「好好好……」

一杯一杯又一杯，杯杯下肚酒穿腸。

這黑乎乎的大瓷碗，每一碗都是足量的烈酒，即便是好酒之人，也抵不得如此的喝法。

肖正齊有些暈乎，他就看見關芸一直在喝，都不帶停留的，再如此下去，怕不是想喝死，賴到自己身上吧？

「將軍，不能再喝了，不能再喝了！」

「不礙事，老夫多少年沒這麼痛快過了，酒逢知己千杯少，老夫就要喝上它一千零一杯，以示你我的知己情誼。」

「……那你喝吧，我是不行了……」

肖正齊「啪嘰」一聲，將碗一扔倒頭就睡，一直到那酒肆打烊，關芸才推醒他。

兩人相扶著走了一道。

「關將軍，我送你回去啊！」

「這點酒不礙事，我先送你，然後自己回驛站就行了。」

關芸扶著他一直到肖宅門口，敲了幾聲后，林勉出來開了門。

「先生！」

「你家先生喝醉了，我送他回來，你照顧好，我先走了。」

「……好。」

關芸雖飲了不少酒，但卻還清醒著，一步一步地朝驛站走去。

「先生？」

林勉瞧他幾乎是不省人事，先扶他回房，然後煮了些解酒的湯藥喂他喝下。

「婷玉，你照顧先生，我去把門關一下。」

「好，你去吧。」

林勉往門外走去，遠遠地卻看到大門敞開著，他記得明明只開了一點點，大約能容兩人通過的大小，難不成是被風吹的，今天這月明星稀的也沒風啊。

「小林哥。」

「小沐，你怎麼還沒睡？」

這段時間，幾個人在宅子里相處得久了，也慢慢熟悉起來。

方才遙沐在房間里聽到了動靜，就起來看看。

「嗯，林大哥你去哪兒？」

「我去關門，先生方才回來了，喝了些酒，婷玉在照顧，你先早點休息，明日給先生燉些養胃的葯膳。」

林勉對於這位比他小很多的弟弟，也是頗為照顧，在困境下，總有些報團取暖的意思。

這段時間跟著肖正齊，他已經學會了更多的字，一些簡單的藥方也能抓了，平日里倉庫里的葯也是他在負責掌管的。

他剛走到門口，就瞧見了一熟人。

「黎笙公子，許久不見了。」

「呵呵，我找你家先生，他可在？」

「我家先生……他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的話，不如明日再來吧。」

黎笙本也是無事，尋他聊天而已，既已如此，也就作罷了，正欲轉身離開，卻看到裡面有個人跑了出來。

「黎笙公子！」

「你叫我嗎？」她指了指自己。

婷玉點了點頭，「先生想請你進去。」

「哦……」

林勉請她進去，拉著婷玉小聲問了幾句。

「先生醒了？」

「醒了。」

「怎麼這麼快？」

「先生說他喝的假酒。」

「……」

黎笙一進屋就聞到滿屋子的酒味，難聞的要命，便捂住口鼻，把窗戶打開透了會氣才進去。

「找我做什麼？」

肖正齊示意其他人先下去，只留下她一個。

「我要你幫忙的事，有線索了嗎？」

黎笙有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喝了這麼多酒，還能這麼清醒，真是難得。」

「你說到這，我還想說呢，那關芸想灌醉我，還好我事先服了解酒藥丸，趴下裝睡，不然今天非得喝死不可。」他頗有些慶幸地說道。

黎笙聽到他的話，有些幸災樂禍，「關將軍之前帶兵時，三軍之中，沒有人喝的過他，現在退下來之後，也沒人敢和他喝酒。恭喜你，從今天開始，你成為了他的酒友。」

「切~」

黎笙看了他一眼，也不再打趣他，「你想找的人，我好像是找到了。」

「真的假的？！在哪？」

肖正齊顯得格外激動，認識他這麼久了，黎笙還沒見過他這麼失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