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戰
一間古舊的屋子裡,一個青雉少年正伏案讀書。
少年身高七尺,形體瘦削,身著一襲縫補過的青衫,但容貌卻是眉清目秀,隱隱透著一絲英氣。
屋子不大,也簡陋至極,一床一案一張椅而已,上面擺放的諸如書本、用具等物,看去也是用了有些時日了。
少年名叫凌戰,是家中最小子。
凌戰腳下這片浩土名為神武大陸。神武大陸百族林立,其中以人族最為龐大興旺。人族自繁衍發展以來,諸國逐起,而凌戰所在的江國,便是其中之一。近年來,諸國兼收並蓄,征伐不斷,所以形成了以武為尊的崇拜法則。在凌戰這個弱冠年齡,正是人族青年鍛煉體魄,入修武道的起始階段,而他也本應該如此,可惜的是,凌戰小時因為寒證患病而求醫,被診斷出是極寒之體,不僅有發育不良之虞,而且連日後的武道之途,都極可能就此被扼殺。誠如大夫所言,凌戰發育遲緩受阻,和兩個哥哥的高大雄偉相比,簡直不值一提,而肉體的孱弱,也如期地是他不堪武道的磨練,別說承受武修的刻苦,饒是一般的體力活,他都無法勝任。雖然武道一途無望,但是好在凌戰天資聰穎,記憶過人,還能走文考這一條路,所以每天早起,他便在案前攻讀,為自己進階仕途而努力。
今天是凌家每月發放俸薪的日子,凌戰自然也有一份,但是因為庶出的緣故,他的份額少的可憐。領取俸薪時間是巳時,而作為族裡唯一一個沒有武修資格的子弟,凌戰也不太願意太早去領,免得招人口舌,雖然自母親去世后,他面對諸多流言蜚語,早已心如鐵石,卻也不想耳中灌入那些晦語,所以他如同往日一般,盡量遲點去。
凌戰領俸薪的時候,敬事房已經沒有多少族裡的人了,但即使如此,那少部分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一些深層的意味。
凌戰剛出了敬事房的門,照面來了一位身材豐滿的中年婦女。中年婦女丹鳳眼,柳葉眉,臉上敷了脂粉,服飾華美悅目,朱釵飾佩炫彩。她是父親凌鋒的正妻薛梅。
「喲,我瞧是誰呢?這不是咱們凌家唯一的凌秀才嘛!」
正準備視若無睹地略過薛梅的凌戰,此刻耳中傳入對方刻意尖銳的聲音,去路也被薛梅給故意擋住了,同時那一道道投來了目光中,都踴躍出了看戲玩味的興趣。誰人都知道,凌戰的母親沈如芸是父親凌鋒的妾氏,她在世時,便和薛梅關係惡劣,而如今凌戰遇到不怕事的薛梅,情況可想而知得熱鬧。
凌戰知道薛梅意圖羞辱自己,以他現在在族中的地位,也完全比不上對方,所以並不想惹是生非,便準備置之不理地繞過去。
「沈如芸啊沈如芸,你兒子總算有出頭之日了,你泉下有知,也應該瞑目了吧?!」
薛梅又陰陽怪氣地蹦出的一句話,卻是如期地使得剛錯身而過的凌戰,陡然停步。
凌戰臉色鐵青至極,他可以容忍薛梅對自己百般侮辱,但是涉及到逝去的母親,他卻是如何也無法無動於衷,即使知道這是對方的奸計。
薛梅一副胸有成竹的得逞模樣,她勿需轉頭,便知道此刻凌戰的情況,而能這般不動手腳地折磨著凌戰,她感覺爽快萬分。
「閉嘴!」
凌戰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將這兩個字吐出,全身的氣也陰沉到了極點,那騰騰怒氣讓人膽寒畏懼,卻無法讓薛梅忌憚分毫。
「怎麼?!嘴長在我身上,還不讓人說啦?沈如芸就…」
「我叫你閉嘴!」
薛梅後面的話還未出,便聽得凌戰的暴吼聲如猛虎下山般湧來,同時門旁的柱子,也被他猛然轟出的拳頭,給「嘭!」得一聲,砸了個磕傷。
包括薛梅在內的所有凌族中人,都嚇了一跳,他們想不到凌戰竟然如此反應,要知道薛梅的娘家赫赫有勢,絕不是煢孤無依的凌戰可比。
驚駭之餘,薛梅心中竊喜,她昂視著凌戰,冷笑道:「我便是不住嘴怎樣?我就不信你敢動我?」
凌戰一雙炙熱的怒目死盯著薛梅,那雙通紅的眼眸,宛若一潭炙熱的岩漿,彷彿要將對方吞噬掉。
薛梅看出凌戰那眸子里「有本事你試試看」的意味,便是不假思索地張口:「沈…」
「啊!」
復一聲歇斯底里地暴吼,凌戰拳風毫無顧忌地朝薛梅砸去,被觸及心底最痛的傷口,他頃刻變成了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
在一眾驚駭的目光中,凌戰的拳頭在快觸及到的異常鎮定、甚至噙著壞笑的薛梅時,被一隻陡然橫出的大手給固了住。
「孽畜,給我住手!」
凌戰看向阻止自己的來人,竟是父親凌鋒。
這凌鋒高大威武,高了凌戰足足半個頭,那單手定實得讓抽動著手的凌戰無可奈何。他微一甩手,凌戰細弱的手腕便是被卸了力,上面留下一道紅紅的印記。
眸光一轉,薛梅趕緊貼上了凌鋒,挽著手腕,躲在其後嬌聲道:「鋒哥,你看你的寶貝兒子,動不動就要打人,把人家嚇壞了啦。」
「好了好了。」凌鋒側臉露出關切的面孔,輕拍著薛梅的秀肩,徒留一臉死氣的凌戰恨得痒痒地干看著。
凌鋒復瞧向凌戰,斥道:「作為晚輩,膽敢目無尊長,你反了是吧?」
他怎麼也想不到一向沉默低調的凌戰,竟然一反常態,這讓他從平素對凌戰的漠不關心,轉變為了厭惡。
「我目無尊長?」見父親如斯袒護薛梅,凌戰氣上加氣,語氣重了幾分道:「是她侮辱我娘在先。」
「人家就提了提沈如芸的名字,這小兔崽子就要死要活的。怎麼,我懷念下死去的妹妹,難道不可以嗎?」薛梅妖嬈詭譎地向凌鋒控訴著,斜瞥向凌戰的目光中,儘是得意的挑釁意味。
凌戰自然知道薛梅的性子,便撫摸著其白嫩的手,寬慰道:「人都死了那麼久了,還提她幹嘛?好啦好啦,你也別和晚輩一般見識。」
自從母親去世,凌戰才認清了眼前這個名義上是自己父親的男人的真面目。人散情斷,了如春夢,彷彿過眼雲煙,毫無痕迹。這形容父親對母親的感情再恰當不過了。在他的心裡,和母親有關的記憶,早就在母親逝去的那個冬天,一起埋葬在了雪地之下,永遠冰封。
凌戰知道無法武修的自己,早已被父親——不、凌鋒——給列入到廢物一類,和雜貨房那些破爛無用的家用一般無二,而他的心,也早已死在了母親的墳頭,無所皈依。
現在,凌戰唯一的依靠就是文考,中舉及第,入階仕途,離開這個沒有歸屬的家族。
凌鋒安撫完薛梅,才對凌戰命令道:「諒你初犯,暫不處罰,如有再犯,家法伺候。還有,沒事別在族裡亂走動,還嫌不夠丟人嗎?」
凌戰的心彷彿被一柄鋒利的刺刀給深深地刺入,滲出娟娟的血,可是在這寒冷的天,他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痛,一絲的熱。
凌戰低垂著眼,在薛梅玩味的目光和凌鋒冷漠的目光下,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