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私會
不滅師太的院子在山林深處,路過一片竹林,雨點落在竹節上發出的脆響,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悅耳。
葉盼香撐著傘,跟在不休師太的身後,小心翼翼地避開小水塘。雨中濕潤的空氣和泥土的芳香,讓人聞著便心曠神怡,像是春日盎然的氣息。
「前面便是不滅師太的院子了,師太喜靜,貧尼便不過去了,還請貴人移步。」
葉盼香道謝后,收了傘,走進了院子里。眼前的院子很是古樸別緻,石板上的刀刻花紋纏繞著向上爬,一眼望不到頭。幾顆青檀石子零零散散地落在通往涼亭的小徑上,別有一番詩情畫意的滋味。
遠遠的,葉盼香就瞧見涼亭里,有人對著幽靜的山林端坐著,她身前的小木桌上放了一壺茶水,似有若無的煙氣從縫隙中溜出。茶壺是天青色的,色澤純亮,清透地像是雨後雲煙。
葉盼香站在一旁,不敢出聲擾了不滅師太的清靜。這樣嫻靜,淡然,似不為塵世所煩,不為溫飽而惱。
雨淅淅瀝瀝,漸漸轉小,不滅師太才轉過身來。
「信女葉盼香見過不滅師太。」
葉盼香低著頭,眼中帶著驚艷。她的確沒想到,不滅師太會是這樣一個年輕娟秀的女子,與她想象中鬢絲禪榻的模樣大相徑庭。
「貧尼擔不起娘子此禮,請坐。」
不滅師太一臉祥和,替葉盼香倒了一杯茶。
葉盼香接過茶杯,微微抿了一口,茶入口醇香,味甘甜,清透的滋味像是在洗凈味蕾,比之萬道先生後山的清泉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品茶時去除雜念,方可品其中滋味萬千。」
葉盼香笑道:「信女受教了。」
不滅師太慈和一笑,手執筆在一張小信條上落字,堪堪兩筆,筆鋒柔和有力,實為好字。
「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有人盼你平安喜樂,自日日為你祈福禱告,祈求佛祖庇佑。」
不滅師太又將墨幹了的信條遞給葉盼香,道:「萬發緣生,皆系緣分。放下執念,方可求得安康。」
短短兩語,葉盼香的心卻像是被敲鼓擊中了一般,猶有迴音,動蕩起伏。
不滅師太緩緩轉身,對著空山念佛。
葉盼香手執信條下了山,心裡思緒萬千。不可置否,不滅師太的話句句都在說她現在的處境,她的思緒萬千,在不滅師太面前,一覽無遺。
可是,放下執念......若真有這麼簡單,她也無須庸人自擾了。
這場春雨綿長,誦經只能留在明日。今夜,葉盼香需得留宿在空山寺後院的廂房。
雨季纏綿,留宿的人不少。廂房是不夠這麼多貴人住的,王府里的小姐兩人一間廂房,勉強擠一晚。
葉盼香得幸,獨自一間。可雨後的庭院太過靜謐,燭火又太過晃眼,葉盼香反倒了無睡意。
趁著夜色朦朧,葉盼香披了件琵琶襟披風,舉著小夜燈,在後院里閑庭信步,尋了一處涼亭賞月。
雨後的夜,雲層褪去,月清亮,不見一絲渾濁。
曾幾何時,葉盼香記得也有人陪她賞過這樣的一輪月。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流年短,寂寞長,人生短短數十載,如今又天各一方,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
葉盼香輕輕地嘆了口氣,在沉重的夜裡顯得尤為孤冽。轉瞬,葉盼香便聽見身後的林子傳來稀散的腳步聲,與樹葉摩挲的「唦唦」聲。
寺里不似府上有暗衛,葉盼香怕有歹人出沒,出於自保,她吹熄了小夜燈,小跑著躲進了涼亭底下的灌木叢里。她身形玲瓏,墨黑的發混入黑夜裡,不見一絲蹤影。
腳步聲逼近,堪堪停在涼亭里,小小的夜光燈被放在石凳上,正對著灌木叢。
借著幽幽火光,葉盼香仰著頭,準備偷偷瞄一眼來人,看清后卻不由得瞪大了眼。
竟是他?
唐煥著著一件玄色直襟,墨發被青色玉冠束起。在淡淡的月色下,羽扇綸巾,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
唐煥身邊還站著一位娘子,她只著了件素白紗裙,外面披著一件灰色大氅,顯然是唐煥的。她頭簪梨花,閉月羞花,是清新脫俗的美。
葉盼香並不認識那位娘子,可更深露重,孤男寡女,若說沒有一點私情,怕是連孩提都不會信。
葉盼香不禁感慨,怪不得京城裡都說榮安王府的四公子生得一副刀砍斧削,玉樹臨風的好模樣,可這性子著實風流。前些日子剛買下了若瓊姑娘的初夜,今夜又跟這個不知名的清秀嬌娘私會,實為不負傳言。
葉盼香無意聽這兩人夜半的私相授受,可她身處灌木叢中,一面臨山,三面環壁。她便是微微一動,這摩挲聲怕是也會驚動了旁人。無奈,葉盼香只好期盼這兩人能快些離去,好讓她得以脫身。
這唐煥和那娘子似是在賞月,兩人都不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天上。葉盼香蹲得腿都麻了,又不敢動彈,當真是受罪。
「這是阿錦親手做的劍穗,四郎可喜歡?」
女子突然開口,嗓子嬌嬌軟軟的,像是春日裡的微風細雨,吹到人心坎里。
唐煥似乎是輕笑了一聲,嗓音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親手做的,自然是好的。」
娘子嬌聲道:「四郎喜歡就好。」
葉盼香瞧見唐煥也從袖子里拿出了一盒白玉盒子,小小的盒身像是裝胭脂的。
娘子欣喜地打開盒子,嗅了嗅香味,喜悅道:「這可是用夜春風做的胭脂?」
葉盼香只見唐煥親昵地攏了攏那娘子的大氅,道:「夜春風潔白如玉,襯你最合適不過了。」
葉盼香這才聽明白,這夜春風怕是那天棉霧奉他的命令從她的碧海閣里摘的。
夜春風是梨花中最尊貴的品種,開在二月初上,冰清玉潔,清香襲人,最是珍貴難尋。棉霧摘的一籃子夜春風的花瓣,做這一盒胭脂堪堪好,實屬千金難買,不可多得。
拿著她院子里的花做成胭脂,送與他心儀的娘子,未免有借花獻佛之嫌疑。
但思索片刻后,葉盼香倒也寬心了。唐煥是長房的嫡子,莫說這碧海閣了,就連整個王府日後都是唐煥的了。摘幾朵花而已,有何不可?
「四郎,你待阿錦如此好,阿錦無以為報......」
娘子的話還沒說完,唐煥便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了兩句,害得那女子一臉嬌羞。月色下,那張千嬌百媚的小臉紅得像是在滴血,美艷絕倫。
葉盼香垂著頭,生怕看到什麼讓人羞澀的場面。不料,她這軟底雲絲繡鞋上,正有一隻水蟲。葉盼香最是怕這些小蟲子,眼下真是喊也不是,走也不是,眼睜睜看著那隻水蟲在她鞋上趴著,心裡膈應難受。
水蟲像是很喜歡葉盼香身上的味道,一個勁兒地想往在她繡鞋上蠕動。葉盼香再也忍不住了,蹬了蹬繡鞋,將水蟲趕了下去。在安靜地夜裡,發出了不大不小的響聲,清楚地落在了涼亭里的人兒耳里。
「四郎,是什麼聲音......」
葉盼香迅速埋下了腦袋,整個人都縮在灌木叢里,聽著腳步聲離她越來越近。
唐煥半個身子探出了涼亭,掃了眼灌木叢,嘴角隨即勾起了一抹笑,對著那娘子道:「一隻小野貓。」
葉盼香咬著唇,心裡篤定唐煥這是發現了她,這兒附近哪來的什麼小野貓,指不定是他拐著彎說她呢。
那娘子似乎有些怕,拉著唐煥的袖子,軟糯著撒嬌道:「那我們快些回去吧。」
唐煥嘴角上翹,道:「也好,下回尋個沒有野貓的地方。」
這番話語明顯多了幾分揶揄。
小夜燈被拿走,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葉盼香蹲得憋屈,不僅繡鞋上沾了小蟲子,還被唐煥給發現了。現在她只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抵死不認。好在撞見私會這種事,沒有人想被發現的。
那兩人似乎是按原來葉盼香來時的小徑走的,葉盼香不敢原路返回,只好在另一處小徑里走,要多繞一圈。不過多繞一圈也好過被唐煥那偽君子給逮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