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伴君如伴虎
翌日
伴隨著一道封后詔書傳至京城內外,已經整整關閉了十二年的東宮大門卻是在這個時間點打開。
一輛五福華蓋馬車由四匹步伐矯健、皮毛油亮的駿馬拉著從東宮大門駛出來,朝著皇城最中心的位置崇德殿而去。
也正是因為東宮的這場動靜,立刻就在皇城和京城裡炸開了鍋。
殷璃身為大周未來的儲君,多年來都將自己幽閉在東宮從不拋頭露面,哪怕是祭祀活動都從不參加;她這一奇怪的行為,其實已經在朝堂和京城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
但奈何她占著大義的名分,又是明旨昭告天下的東宮之主,許多人就算是心有不滿,也不敢在明面上跟她叫板;但這卻給了惠妃一個天大的機會,多年來拿著殷璃這出格的行為揪著不放,時不時地就暗示站隊三皇子的臣子們上書奏言,請平康帝降罪東宮皇太女,最好是把她這尊貴的身份都能一併剝奪了。
只可惜,殷璃雖說行事出格,但多年來除了這件事做的不妥之外,並再無其他過錯,所以就算惠妃可這勁兒的折騰,也依然沒將她從儲君的位置上攆下來。
反而暴露了她自己的野心,那就是這個女人不僅僅是想要當皇后,她還相當太后。
而今,惠妃將要被封后,眼看著第一個願望就要達成,偏偏在這個時候常年不露面的殷璃卻有了動作,可見這一封后詔書對東宮來說,也是極為刺眼的。
故而,在馬車行駛出東宮的那一瞬間,這些年來一直悄無聲息的圍在東宮周圍監視著東宮一舉一動的宮人們立刻四散開;紛紛向自己投效的主子彙報今日所見的情況。
與此同時,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件事,那便是,這京城的寧靜在東宮大門打開的瞬間便昭示著算是走到盡頭了。
剛剛下了早朝不久的平康帝在宮侍的服侍下簡單的吃了些糕點墊肚子,然後就片刻也不歇的坐回到龍椅上開始處理如小山般堆積的奏摺。
崇德殿內,燃燒著馨香馥郁的龍涎香,通過殿中規整劃一的擺設能夠看出這座大殿的主人是個相對來說古板而清冷的人。
自古以來,帝王多喜歡過驕奢淫逸的生活,可是平康帝卻是位難得節儉的天子,所以縱然崇德殿是他常年來處理重要政務的大殿,殿里的一切卻沒有過多的奢華,反而透著幾分古樸。
如今的平康帝正值壯年,雖說已有隱隱發福的徵兆,但通過出色的五官依然能看出年輕時候的他必當是風流倜儻、俊美逼人的;只是,或許是在這高處不勝寒的位置上坐的時間久了,他的眉眼之間儘是冷淡和冰霜,好像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融化他那顆高高在上且孤冷驕傲的心。
就在時間繞著殿中的馨香一點一點的流淌時,忽然,一個匆匆而來的身影就跪在了大殿最中間的位置,不等平康帝開口詢問,便主動勾頭回話:「皇上,皇太女來了。」
被平康帝握在手中的狼毫筆輕輕一頓,還不等人細細去觀察他臉上的表情,就見他一切如往昔一般,冷眸微轉,道:「宣進來吧。」
看著負責傳話的宮人躬身退下,伺候在平康帝身邊的魏公公借著換茶的時機小心翼翼的開了口:「老奴若是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皇太女殿下這十二年來第一次踏出東宮,殿下剛一出來,就來探望皇上您,可見在殿下的心裡還是十分敬重皇上的。」
平康帝放下手中的狼毫筆,看向身邊這伺候了自己多年的心腹,清冷的臉上總算是在這個時候露出了一個難得的表情。
譏笑道:「敬重?恐怕在她的心裡,對朕這個父皇,可沒有這兩個字。」
魏公公臉上陪著的笑容尷尬的停住,一雙眼睛也十分不安的看向平康帝;他很清楚自己伺候的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一個人知道這位一國之君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君心似海這一詞用在他身上,最是合適不過。
殷璃從馬車上走下來,外面刺眼的陽光照的她眼睛都跟著眯了眯。
尤其是看著眼前這座金碧輝煌的大殿,更是深深感慨:「難怪惠妃吃相這麼難看的要將自己的兒子推到這至尊之位上;幺雞你快看,要是能當這天下之主,連住的屋子都是金光燦燦的。」
今天的幺雞可不敢像在東宮那般無法無天,小太監十分聰明伶俐,最是清楚在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而今,在聽見自己伺候的主子說出這番話,當場就驚的連連咳嗽,一雙手在下面使勁的拽殷璃的衣袖。
「殿下,在這種時候可不能胡說八道。咱們馬上就要見皇上了,您可不能犯渾,做出激怒皇上的事。」
殷璃好笑的瞅向眼圈泛青的幺雞,打趣兒他:「你這麼緊張做什麼,他就算是一國之君高高在上,那也是孤的父皇,總不至於手起刀落,剛一見面就要殺了孤吧。」
「我的祖宗唉!你怎麼說的越來越不像話了;不行不行不行,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咱們還是抽個宜出行的日子再來見皇上吧。」
說著,幺雞拽著殷璃的手就要往回拖。
殷璃站在原地不動,看著從崇德殿里快速跑來的宮人,「現在想要打道回府?怕是不可能了。」
幺雞聽見這話,趕緊扭頭看過去,當他瞧清楚那已經跑到面前替皇上傳話的宮人,頓時偃旗息鼓,認命的消停下來。
看來今日,將是他幺雞這輩子,最大的劫啊!
殷璃在宮人的帶領下,一步一步的邁上台階來到崇德殿前,然後看向殿內那個模糊而又高大的身影,嘴邊微微勾著笑容,走了進去。
平康帝在殷璃出現的那一刻目光就沒有從他這個嫡長女的身上移開過。
還記得上一次見她,還是十二年前;那時的她剛剛失去生母,穿麻戴孝,跪在樂臨的棺槨前,看上去是那般稚嫩幼小、孤苦伶仃。
可如今,晃眼十二年匆匆過去,當年的那個小女孩兒已經長大成人。
看著她那張類似她生母的面孔,平康帝忽然有種滄桑的無力感從心底深處升起來;這個孩子慢慢的靠近他,將她的音容笑貌盡收眼底,尤其是在她的身上感受到年輕的朝氣,平康帝這才意識到,他已經老了。
「兒臣參見父皇,父皇萬歲、萬萬歲!」
殷璃清脆利落的聲音打斷了平康帝飛遠的思緒,也讓他及時收住臉上一閃而逝的狼狽,沉聲道:「起來吧,阿璃,你我父女多年未見,走近些,讓父皇好好看看你。」
任何人在面對眼前這高高在上的一國之君時都不敢輕易違逆他,哪怕是身為他的子女、寵妃,也毫不例外;只是,很顯然『任何人』里卻不包括她殷璃。
只見她盈盈起身,恰到好處的微笑完美的呈現在臉上,看向那坐在龍椅上主動向自己示好的親生父親:「父皇,兒臣今日為何會出現在您面前,想必您是最清楚的;您何必向兒臣露出一副父女久別重逢的樣子?世人都讚譽您是最睿智英明的帝王,那您也應該早就料到,當那一旨封后詔書下達下來的時候,兒臣就會出現在您面前。既然早有預料,自然就不會有多麼吃驚;兒臣今日來,就是想要問一問父皇,您千方百計的將兒臣從東宮裡逼了出來,是想要做什麼?是覺得阮清璇那個蠢女人已經不夠資格成為您的棋子了,所以就將目標轉移到兒臣身上了?」
平康帝本是平靜的神色立刻就被殷璃的話激怒,只是他這個人早已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哪怕是生氣,也只有最了解他的人才能察覺到。
「多年不曾見面,真不愧是朕的好女兒,一見面就敢在朕的面前大放厥詞;這就是你這些年來在東宮修身養性的成果嗎?」
帝王之怒,堪比冰凍三尺,立刻就讓崇德殿里伺候的宮人們感到瑟瑟發抖,紛紛跪在地上,無一人敢在此時抬頭張望。
殷璃看到這一幕,不僅沒有被嚇住,反而微微頷首,淺笑:「到底是大放厥詞,還是說了真話,父皇您應當是最清楚的。父皇,其實您不必如此大費周章,您要是真的想見兒臣,大可以命御林軍拿著聖旨來東宮召我,兒臣定會遵從旨意。如今你用阮清璇那個女人來釣兒臣,還白白給她了一個母儀天下的機會,您不覺得這筆買賣很是吃虧嗎?」
平康帝看著殷璃直呼未來皇后的閨名,就知道在她的心裡有多不屑這個將要成為皇后的女人,但也不糾正她。
「朕知道,你厭惡她,只是阿璃,她為朕生兒育女,這些年來也算是有點功勞,朕不能不給她點獎賞。」
殷璃就像是聽到了最可笑的笑話,仰起頭就哈哈大笑了數聲:「父皇以為,兒臣會責怪您將皇后之位給了她嗎?」
平康帝反問:「難道不是?」
殷璃依舊笑道:「自然不是。她阮清璇這些年來,為了皇后之位可是費盡心思,陰謀耍過,手段耍過,甚至還又哭又鬧過,看她在父皇面前辛辛苦苦的唱了這麼久的戲,也該給她點好處。但,讓兒臣介意的是,您偏偏挑選在這個時候給了她皇後身份,其深意到底是沖著她?還是沖著兒臣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