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劫星落

第六章 地劫星落

天色漸暗,一道蒼芒劃過了不遠處的天際。

那是一顆巨大的流星,興許是夜尚未來臨,那顆墜落的星隕並未像想象中那般絢爛,只是拖著長長的軌跡,被世人忽視,悄然劃過帝國上空。

觀星台中,少女皺著眉頭,目光如注的凝視著天空。

如果說這片土地上最高的建築是那高聳入雲,虛無縹緲的凌雲宮,那觀星台就是凌雲宮的頂端。

凌雲宮南側,豎立著一座高七百三十一丈的石塔,名曰:觀星台,自凌雲宮始建時就被帝家親點於此,也是整個凌雲宮內唯一一處非帝家使用的建築。

觀星台內安置各種天文儀器近百件,觀星台中上百名推演師,無時無刻的觀天象、算曆法、推演著這個帝國的命數。

觀星台的主人,帝家尊其:大司天。比之深居簡出,深山避世的天師府,觀星台更親近帝家,位列「三司」之首。

——「地劫星隕落,天下禍之將至!」少女凝視著遠方一顆星隕墜落,不由大聲驚呼。

「晨星!」端坐在長案前品茶的白領青羅素絲道袍女子不由的也是一驚,手中的茶盞兀自脫手落到長案上,翻轉幾下滾到地上「咣咣」碎成幾片。

「星兒!你說什麼?」道袍女子一掌拍開身前長案,拂袖起身,快步走到窗前,一把攬過少女,目光朝著天際深處凝視而去。

「弦月姐姐!地……地劫星隕落!天……天……下禍之將至!」晨星語氣驚恐,稚嫩的臉上布滿懼意。

原來,天師弦月也在此!

晨星是帝臨國第三任大司天,年僅十六歲,十三歲時就被帝家冊封為大司天。

她來自遙遠的北境州昆崙山下的崑崙族,崑崙一族本就被敬為神祗一族,生來就靈氣聚身,氣海的修為已入淵境,遠遠超出鍊氣大成者數倍。

晨星出生時便能通靈萬物,冥想中可窺千裡外之,三歲時她便被族中供為神女,十三歲那年通過冥想窺得帝臨國數載命數,因窺天機被天機反噬,體弱多病。

「來人!」天師弦月面色微微動容,卻也是鎮定。

觀星台的頂層,數百盞燭火將整間石室照的通明,石門外一個身影閃動,漸漸的影子被拉的細長。

一個纖瘦的年輕星官走進石室,頭戴文冠,身著藍袍,快步的走到距二人數丈外,躬身行禮。

「天師!大司天大人!」星官年紀並不大,語氣卻是沉穩,脖間戴的一串刻著銘文的黑曜石珠,在燭火照映下耀耀生輝。

「取星圖!」天師弦月面無表情的吩咐。

「諾!」年輕星官拱手行禮,毫不猶豫的轉身朝著石門外走去。

窗前瘦弱的晨星面容憔悴,這是一張稚嫩卻又姣美的臉,生得一副異域面孔,他有著異於常人的大眼睛,嘴唇的輪廓很清晰,瞳孔成淡紫色。

那一雙深眸中流露出無盡的傷悲,蒼白如紙的嘴唇翕動幾下,哀然道:「弦月姐姐,不會有錯的,這萬千星辰就算沒有星圖,星兒也……」

「住口!」天師弦月打斷了她,「星兒!你累了,該休息了!」

「不……」晨星固執的看著遠處那顆星隕墜落的方向,語氣中卻充滿著無力。

天師弦月一直將眼前瘦削的少女當作自己的妹妹般,自己一直肯定她跟自己有著一樣的宿命。

她就如天上的星辰,但卻是最黯淡的那一顆,沒有光芒,就連閃爍都那麼桎梏,她本該是那顆最閃耀的星辰,自己甚至害怕她有那麼一天湮滅在這片星辰大海之中。

霎時,石門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兩名中年男人抬著一副巨大的捲軸,跟在那名纖瘦男子身後,進了石室。

「天師!大司天大人!」年輕星官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禮,躬身行禮。

天師弦月並未開口,只是簡單的朝著石室內一張諾大的四方長桌揮了揮袖。

領頭的年輕星官心領神會的轉身,指著那張四方長桌,吩咐:「你們,快將星圖攤開!」

片刻,那副巨大的絲制捲軸被一絲不苟的平鋪在方桌上,沒有一絲褶皺,每一處細節都被細心的撫平。

「天師,請!」年輕星官走到道袍女子身前,躬身做了一個請的禮。

道袍女子也沒理會眼前之人,朝著方桌的方向走去,帶起的風將衣袂輕輕掀起。

二人擦肩而過時,她平淡開口:「扶大司天回房休息!」

「諾!」年輕星官快步走到窗前,輕聲道,「大司天大人!天師有命,請大人回房休息。」

風從遠方灌來,雨停了!

風中夾雜著一絲涼意,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雨後草木的清香,天色漸黯,西邊燃起一片血紅色火燒雲,宛如浸泡在血水中一般,殷紅的詭異。

一襲白袂飄飄,柔弱的身軀倚在窗前,一頭烏靈的髮絲任由它飄著,鬘發輕輕地吻過她的臉頰,夕陽映襯在那張稚嫩的臉龐上,讓本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血色。

「咳、咳……」興許是她感覺到了風中那絲涼意,輕咳兩聲,回過頭,對著眼前的年輕星官微微一笑,柔弱開口,聲音很好聽「無礙……無礙!我在榻上歇息片刻足矣。」

話必,年輕的星官攙扶著晨星,緩步回到石室中央一張巨大的矮榻上坐下,這是一張一仗見寬的巨大楠木軟榻,榻上鋪著一張綉著紫薇星盤的羊絨方毯。

星官拾起矮榻上摺疊整齊的白色氅衣,批在少女晨星肩上,然後又將榻旁一盞精緻的紫金手爐遞到晨星手上。

入春了,雖然連日的雨讓氣溫有些下降。

但是常人也都穿上了春服,她卻因為體寒多病,常年靠著名貴的藥材吊著,氅衣和手爐更是不離手。

「咳、咳,師兄,你先退下吧!我想單獨和天師敘敘舊。」晨星抬頭看著那張熟悉的面孔,臉上浮現一抹微笑,宛如一朵潔白的荷花。

「諾!」年輕星官憐惜的,看著眼前這個比他小五歲的少女。

她被選入觀星台時才十歲吧!當年那個整日纏著自己的小女孩兒,一晃這麼多年過去,都長成碧玉之年的大姑娘了。

當年師傅心疼這個小女孩兒,刻意的隱瞞她的能力,按照師傅意願,本該自己來繼承大司天之職。

要不是當年自己無能推演錯了一道天象,致使帝家震怒,要不是眼前這個小師妹站了出來,用失傳千年的「通靈之眼」窺出帝臨國數載命數。

當年,自己早就屍首分離了吧!那年她才十三歲。

——也許正如師傅所說:她生來便是千年難得一遇的通靈之體!

她的命運早就與那命運之輪糾纏在一起,誰也逃不脫這圭臬。

半晌。

「這不可能!」天師弦月不自覺的驚呼,眼中少有的透著一股懼意,這已經是自己第三次仔細的察看星圖。

縱然這張星圖上密密麻麻的繪著數萬顆星位,在旁人看了晦澀難懂,但也難不倒她堂堂帝臨國的天師。

雖然,天師府不及觀星台那般一心精研星象,但是自己從小就跟著老天師修習紫微星術。

論星象學,天下在自己之上之人,已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

她並不死心,轉身朝著窗前走去。

天色已黯,在一輪皎月的映襯下,深邃的天幕上漫天星辰閃耀著微光,她定睛在西北方向的星宮中搜尋。

——陡然間,她面色慘白,盯著遠處的星空發獃。

又是,良久的沉默。

只覺石室內數百盞燭火開始搖曳起來,室內有一股莫名的氣旋環繞著石室流走,漸漸地燭火搖曳的更加劇烈,金色的流光一點聚集。

天師弦月察覺異樣,一回頭。

「星兒!」驚呼。

細密的金光朝著一團聚集,環繞在軟榻上盤腿而坐的白衫少女周身,那些金光是從少女體內發出的,逐漸的越聚越多,整個將少女包裹在其中。

晨星座下的紫薇星盤也出現異樣,星盤上的星辰閃著刺眼的金光一顆一顆升起,然後一顆一顆融入進那團包裹著少女的光暈中,形成了一副看不懂的光影。

見狀,天師弦月縱身一躍,朝著那團金光飛去。

「不要!」金光中傳來一聲微弱的女聲,這兩個字吐的是那麼吃力。

聞聲,天師弦月身形凌空一頓,腳尖輕輕點地,整個人落到距離那團金光數尺處。

——也許,這就是你的命運吧!

天師弦月眼神凄涼的看著那團金光,並沒有出手阻攔,只是默默地嘆息,她清楚要救蒼生,天下除了晨星外,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夠預見未來。

因此,她更加篤定了每一個人的降生,對於這世界都有他的意義。

——而她晨星的降生,也許就是來拯救這天下蒼生的吧!

陡然,那團金光開始紊動,石室內的氣旋錯綜亂流起來,越涌越烈,燭火一盞接一盞的被熄滅。

「噗」的一聲,白衫少女一口鮮血噴出,潔白的衣袂上染上了一塊又一塊鮮紅的血漬,血水沾上白紗便開始暈染開,宛如一朵朵盛開的血海棠。

那團金光迅速的向著四下消散,晨星癱倒在矮榻上,面如死灰般,她仰頭看著頭頂的白玉雕紋房梁,目光獃滯。

「星兒!」天師弦月大驚,一雙白皙的手迅速的在空中畫出一個弧。

只見,天師弦月手過之處,那消散的金光被吸附在掌心,她越舞越快,將那些消散的金光竟可能的全部抓住,可惜那團金光消散的速度太快,縱然是她也只能抓住個七八。

天師弦月一雙白皙的手,沒入在金光之中,眼見金光已經散盡,她揮手迅速凌空畫著太極圖,將手上兩團金光揉搓在一起,漸漸地剛剛被抓在掌心的金光凝成了一團耀眼的光斑。

沒有絲毫猶豫,天師弦月俯身抱起軟榻上的晨星,一掌拍向她的腹部,將那團光斑打入她的氣海之中。

「胡鬧!靈氣散盡你會沒命的。」嗔怒一聲,她緊緊將晨星抱在懷裡,憐惜撫摸著她蒼白的臉。

天師弦月大喝一聲:「來人!傳御醫。」

「弦月姐姐……」懷中的晨星沖著眼前之人微微一笑,將頭埋在那人溫暖的懷中,聲若蚊蠅般輕喚。

「星兒,你看到了什麼?」天師弦月用衣袖,輕拭去少女嘴角的血漬,輕聲詢問。

「血月東升,萬物哀嚎,白骨填湖,妖蛟現世……」

——「血陰蛟!」天師弦月面露驚色,驚呼。

這可是巫月國的靈獸,相傳五王之戰時,巫月國大祭司曼珠,操控血陰蛟攻擊凌元王朝南府陪都未央城,連人仙獨孤千夜,也沒敗在了它的手中,最終血陰蛟血洗南地十四郡。

「星兒,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天師弦月追問,語氣急促。

「咳、咳、弦月姐姐,我看到了夜幕降臨,在幽森的山谷中,一輪血紅的月亮從東邊升起,人們像著了魔一樣開始跪拜,寂靜的山谷中隱約傳來一陣陣凄慘的哀嚎,人們發瘋似得跳入湖中,他們渾身潰爛流著惡臭的黑血,落水的人們開始掙扎,然後迅速的腐爛成一具具慘白的骸骨沉入湖底,湖水開始被染的猩紅,那片湖如同一張猙獰可怖的血盆大口,吞噬著成千上萬的人和動物,漸漸的湖面上飄滿了白骨,突然一條頭上生角的巨蛇從湖中騰出,它通體閃著黑色的鱗光,一雙赤紅的眼珠子比那輪血月還要奪目。」

少女晨星極其虛弱,講的艱難。

「然後呢!」天師急切的詢問,額頭上滲出幾滴細不可察的汗珠。

「星兒、星兒……無能,沒……沒……能看透……天……機……咳、咳、咳……咳」晨星一字一頓,艱難的開口。

陡然,少女劇烈的咳嗽,氣海中那股亂竄的怪力再也難以壓制,她發出一聲悶哼,一口鮮血湧出。

「御醫怎麼還沒來!」天師弦月抱的更緊了,用衣袖不斷為晨星擦拭著口中汩汩湧出的鮮血。

急切中,石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年輕星官率先衝到軟榻前,跪在地上手足無措的擦拭著少女臉上的血跡,身體不斷的顫抖。

「師兄……不哭……」晨星微微一笑,一雙美眸閃著渾濁的藍光,慢慢地耷拉下眼皮。

這時幾名侍從擁簇著一名白髮老耋走到軟榻前,這個老人年近百歲,滿頭銀髮卻開始生出黑絲,周身散發出渾厚的氣息。

「老朽拜見天師!」老耋上前一步躬身行禮,聲如洪鐘。

「柳道子前輩,不必多禮!方才大司天運氣通靈,不慎被靈氣反噬,還請前輩迅速醫治。」天師弦月迅速起身,迎了上去。

——來人正是帝臨國「國手」,醫聖:柳道子。

「大司天一心為帝臨國,老朽定當竭盡全力!」老者跪坐在榻前,伸出一張褶皺蒼老的大手,一把銜住少女晨星的脈搏。

良久。

老者面容淡然的收回手,捋了捋花白的長髯,仰頭思索,悠悠開口,道:「暫無性命之憂,老朽尚有一方可醫大司天,只是……」

「只是什麼?」天師弦月急切詢問。

「唉!」老者重重嘆息一聲,捋著花白的長髯,「只是大司天氣海受損,日後再難使用靈氣,如果她強行運用靈氣,氣海崩壞!只怕是上仙駕臨也難救其命啊!」

「無妨!只要能救,日後之事,日後再談!」天師弦月聞完老者所言,朝著窗前走去,「前輩,我去去便回,還請照顧好大司天!」

「老朽,領命!」

行至窗前,只見一道鴻影一閃,天師弦月雙腳輕點地板,朝著窗外一躍而下,絲毫沒有將腳下萬丈深淵放在眼裡。

她行事向來隨性,觀天下,敢在凌雲宮中肆無忌憚飛躍的,僅此一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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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臨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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