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赴
當風暴來臨時,縱然身處漩渦,有人選擇了逃避,有人卻選擇了——飛蛾撲火般前行。夜,帝國沉靜且安詳,正如那些走過風風雨雨的人們,他們一個個波瀾不驚,因為這片土地早被他們看成了歸宿。
夜風冷冷,皎月下有人飛快急行,數千盞雕著盤龍的柱形石燈和那輪皎月混雜著,照的這片土地如同白晝。
她來不及擇路,朝著前方那座最輝煌壯麗的大殿而去,路上遇到障礙她便輕點腳尖,身輕如燕一般掠過,一路急行的也是順利,縱然與一隊隊身著銀甲的侍衛擦肩而過,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攔,任由她在這座雄偉的宮殿中穿行。
——這裡是世界的中心,亦是俯視眾生的權利之眼。
地面上滿鋪了漢白玉石板,幾棵蒼勁的古松,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栽種在大殿前的九龍壇上,茂密的松針如同華蓋般雄渾,迎風搖動,月亮卻透過松針的縫隙傾斜下一層皎白的月華,與那石燈中射出的金色燭火混雜在一起,宛如置身仙宮。
一條寬敞的石徑,筆直的通向那座華麗雄偉的宮殿,石徑的盡頭,一副巨大的漢白玉石料上,雕刻著九條活靈活現的五爪神龍遨遊在祥雲中。
月光下,那座宮殿的墨玉琉璃頂耀耀生輝,雖然夜已漆黑,卻絲毫掩飾不住它君臨天下的氣度。
不時會有微風吹來一片雲將月掩映其中,那輪皎月卻總會再次悠然地浮現。
道袍女子一個縱身落到大殿外,抬頭一看門檐上的玉匾上赫然雕刻著三個雄渾的金字——靈霄殿。
「天師!」見來人,殿外的銀甲侍紛紛抱拳行禮,手中長槊擲地有聲。
天師弦月大步流星不做片刻停留,目光冷如冰霜,大步邁入殿內。
「天師駕到!」大殿門前一名宦官扯著嗓門高喊。
雖已入夜,數百盞金絲琉璃燈,將整個大殿照的金光璀璨,金黃色的燈光灑滿了殿內每一處漆黑的角落,燈光拖出了長長的燈影,將整座氣勢恢宏的大殿鋪罩上了一層金芒。
大殿內白玉地板上,一條紅毯直鋪到那高高在上的玉座前,紅毯上用金線綉著正反兩條五爪金龍紋,紅毯寬一丈,如同中軸線般,將大殿黃金分割成兩半,紅毯兩側各豎六支巨大的白玉鎏金盤龍柱,分別寓意十二地支。
盤龍柱下各立一將,身著金甲,腰掛金刀,頭戴金盔,在璀璨的燈光下,閃爍著耀耀金光。——赫然是大名鼎鼎的,帝臨十二衛。
《帝臨賦》中書:帝臨十二衛:
分別名為:困頓、赤奮若、攝提格、單閼、執徐、大荒落、敦牂、協洽、涒灘、作噩、閹茂、大淵獻,取自十二地支。
昭示著帝家至高無上的權利,如同這十二位金甲神將一般,無時無刻不容褻瀆。
帝臨十二衛,均著金甲、戴金盔、配金刀。從軍中挑選的萬人敵擔任,各個驍勇善戰,勇冠三軍,官居武侯,不受三司之命,唯獨效命帝家,可斬百官。
帝臨十二衛主要負責保護帝家安全和執行帝家的神懲。
史書中記載:龍元十九年,花都州藩王永王擁兵三十萬,不受帝家之命,欲霸南地十四郡。
帝家龍顏大怒,遣帝臨十二衛前往執行神懲,一夜之間血洗永王府,府中侍衛、隨從、親屬,共計一千三百七十人無一人生還,自此天下六州太平,再無人敢挑戰帝家神權。
一襲高挑消瘦的人影,從殿外走來,姣好的面容上難掩一絲倦意,淡青色的道袍隨著舉手投足間擺動,長袍緊貼她的肢體,隱約可見的身形輪廓是那麼的輕細。
見來人,玉座上的大紅朱袍男人緊忙起身,座下一旁落座的二人也一齊起身相迎。
「天師!」白衣和紫金蟒袍男子齊齊抱拳行禮,語氣謙遜。
「見過寒大將軍、寧王!」天師弦月隨著二人,一起微微躬身。
隨後雙手抱拳,舉過頭頂,躬身一拜,口中道:「天師府弦月,拜見帝家!」
她並未行跪拜禮,當年先帝龍權立下諭旨,天師面見天帝不需行跪拜禮。
「免禮、免禮!來人,賜座!」身著金絲龍紋大紅朱袍的男人,站在御台上凝視著座下。
他如同天神一樣凌駕於眾人之上——此人正是天下的帝君,當今帝臨國天帝:龍羲。
龍羲身著一件大紅琳羅錦緞長袍,袍上用金線綉著九條五爪金龍,頭戴一頂紅色金邊九旒冕。一頭蓬鬆的黃髮盤於頂上,面色枯槁,身形佝僂,若不是天下皆知帝家生誕,觀其貌,誠不似三十六歲之人。
兩名身著黑袍,頭戴文冠,領帶朱紅的宦官,抬著一把紫檀鎏金雕花椅,一路小跑的走到女子身前,將椅子擺放在離御台最近處,然後對著女子拱手行禮。
領帶,又稱色帶。是當今天下權力的象徵,寬三寸,長一尺余,縫製在官服領上。
《帝臨天律·禮法》中規定,帝臨國文官裝束,統一身著黑色官服,頭戴文冠,領銜色帶。
這色帶又稱領帶,分為:朱、紫、藍三色,三品以上佩朱帶,六品以上佩紫帶,九品以上佩藍帶。每種顏色的領帶,又細分為:金絲嵌玉帶、嵌玉帶、素麵帶,三種配飾的領帶依次而下排列。
這宦官領帶朱紅,乃帝臨國三品大員。
「天師請落座。」領頭的宦官唯唯諾諾的不敢直視眼前之人。
「謝過。」天師弦月輕聲道謝。輕拂衣袖,朝著紫檀鎏金雕花椅走了過去。
「天師深夜到訪靈霄宮,為何事?」玉座上的天帝開口詢問。
「弦月有一事稟告。」天師弦月並未起身,輕聲作答。
「天師,快稟來!」天帝低沉沙啞的嗓音急切道。
「今日戊時,天象異樣,地劫星隕——大難將至……」天師弦月稍作猶豫,不願吐露實情。
思忖片刻,她卻也知道事態嚴重,不該隱瞞,輕嘆:「大司天啟通靈眼,不慎被天機反噬,氣海損,靈氣泄……」
「什麼!」玉座上的男人輕咳嗽兩聲,一股強烈不祥之兆湧上心頭,臉色更加難看,「咳……咳……大司天可安好?」
「稟帝家,大司天暫無性命之憂。」她神色黯然,不願多提此事,「不過,她氣海受損,國手柳道子叮囑,日後再也無法運氣……」
玉座上的男人眼神不自主的輕顫,說話吞吞吐吐:「那、那……大司天她看到什麼?」
他貴為天帝,萬物眾生在他腳下被視為螻蟻。
然,自登基以來,他第一次感到無助,恐懼由心生,他恐的是先祖創下的基業斷送在自己手上,懼的是失去手中君臨天下的權力。
——「血月東升,萬物哀嚎,白骨填湖,妖蛟現世……」
「咳、咳……什……什麼……」玉座上的男人劇烈咳嗽,一個沒坐穩,摔坐在地。
一旁貼身伺候的黑袍宦官驚呼一聲「帝家!」緊忙匍匐在地,爬上前摟抱起大紅朱袍男人,將其扶回座上。
「龍體要緊啊!帝家!」老宦官湊到大紅朱袍男人耳前小聲囁嚅著。
——雖然天下太平,可誰曾想那位高高在上神一般的男人,早已病入膏肓。
「無礙!」玉座上的男人接過老宦官遞上來的錦帕,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揮了揮手示意其退下。
「天師,大司天所說的妖蛇,難道……是——血陰蛟?」玉座上的男人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正襟危坐。
天師弦月點了點頭,華燈下,她單薄的身影一動不動。
「又是巫月國,他們今日通天大道上欲謀刺本王……」耳畔邊傳來一聲冷哼,聲音輕冷,「都怪當年先帝仁慈,沒有踏平南疆,如今他們又生霍亂之心,此次必當誅之。」
回首望去,說話的人有著一張俊美的臉,竟是龍銘!
——他可從不問政!難道是今日在鬧市遇刺之事,激怒了這位溫文爾雅的寧王殿下?
「寧王今日遇刺了?」天師弦月震驚,嗓音微微抬高,「大膽,何人敢在帝臨城中行兇?」
「寒大將軍!」只見天師弦目光瞥向一旁,忽然面色一沉,質問起端坐的白衣青年。
「確有此事,刺客曾在雲來樓逗留,使用的的確是巫月幣,而且……」寒玉頓了頓。
他的眼神黯淡,眉宇間聚上一層寒霜:「據情報判斷,刺殺寧王之人和殺死虎侯童淵是同一伙人所為。」
「天師,你可知朕為何將虎威侯,從北境州調回來?」玉座上的男人忽然開口,平靜而深沉。
「不知!」
玉座上高高在上的天帝並未急著開口,緩緩端起手邊茶几上一隻玉盞,輕酌一口香茗。
長嘆一聲道:「近日南地並不太平,巫月國屢屢犯境,滇雲郡百姓苦不堪言,巫王以滇雲百姓相挾,要讓寧王入贅做駙馬……」
「哼,」天師弦月冷哼一聲,一拍木椅扶手,冷斥,「他們這是忘了三十年前的教訓了?」
天帝微微閉眼,乾枯的嘴唇翕動著:「自永王之亂后,為防花都州再生叛亂,已經有十餘年沒有再添一兵一將,朕調虎威侯回帝臨城,就是為了讓他領兵鎮守花都州啊!」
終於還是難忍胸中沉悶,劇烈咳嗽起來。
「咳……咳……哪知虎威侯他慘遭不測,尚未出師身先隕,朕……朕……痛心啊!」玉座上大紅朱袍男人,仰頭長嘆,頓足捶胸。
「稟帝家!末將願領兵南下,征討巫月國。」寒玉豁然起身,膝蓋猛地磕向白玉石板,發出一聲悶響,單膝跪地抱拳請命。
「快快請起,朕知你武烈公爵府滿門忠良!」天帝抬了抬手,繼續道,「但是你若領兵南下,這泱泱帝臨城誰人來守?」
「啪」的手掌拍擊木柄聲,龍銘憤然起身,輕喝道:「帝兄,難道我堂堂帝臨國就無將可用嗎?那就讓本王領兵南下,平了那區區巫月小國。」男子高傲道。
「胡鬧!」玉座上男人嗔怒,將手中玉盞擲於地上,咣當一聲摔了個粉碎,「巫月國乃當今五大列強之一,豈是你說平就能平的!」
「帝臨國雖身處中土之地,沃野萬里,兵強馬壯,怎奈何強敵環繞,四國對吾中土之地虎視眈眈,虎將雄兵鎮守四方國門已是不宜,貿然揮師南下,倘若列強來襲,豈是凡人能擋?」
「那也由不得他巫月小國造次……」龍銘欲再語,卻被玉座上的男人出言打斷。
只聽,大喝一聲:「放肆!」
龍銘再不敢吱聲,埋頭坐在椅上,顏色不憤。
良久。
大殿內寂靜無聲,落針可聞。
玉座上的男人沉默良久,座下眾人也不敢作聲,那一刻彷彿時間都沉睡了。
一陣穿堂風吹入殿中,惹的數十盞琉璃燈火搖曳,冥冥中好像在昭告著世人,時間尚在流淌。
「帝家,弦月有一人薦!」道袍女子起身,上前一步微微躬身。
「哦,天師推薦何人?」玉座上的男人意味深長一笑。
「當年被先帝貶為庶民的,銀翼鐵騎軍兵團長——阿酒!」她看向玉座上的男人,那人的眼神似乎也被她清澈的雙眸吸引。
二人,久久凝視在一起。
「——他!」玉座上,大紅朱袍男人驚訝,背手而立,滿臉的不可置信。
「末將也力薦此人!」跪在地上請命的寒玉聞聲,雙手抱拳,聲音洪亮。
玉座上的那個男人,思索良久,雖然內心忌憚此人,終於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既然天師和武烈公爵力薦此人,朕便不再多慮,依你二人。」遲疑了片刻,大紅朱袍男人彷彿下了什麼決心,「只是,朕登基五年,並未聽聞此人還在世!」
「啟稟帝家!此人現隱居於龍淵池,寒玉願請他出山。」寒玉神色篤定,洪亮的聲音遊盪在大殿中。
道袍女子意味深長的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寒玉,嘴角不可察覺的彎出一道會心的笑。
「寒玉呀!當年先帝的確對家父和其麾下的銀翼鐵騎軍不公,若那人願意為帝臨國效命,他曾經的所作所為,朕既往不咎!」
玉座上男人目光堅定,少有的神采奕奕,一股天生的威壓,瀰漫在大殿內。
玉座下二人一喜,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的抱拳行禮,齊聲道:「寒玉、弦月,謝過帝家!」
「哈、哈、哈……哈、哈……」玉座上大紅朱袍男人仰頭長笑,兀自朝著座下眾人揮了揮手,邁步朝大殿後的寢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