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離宮

()我陷入了半夢半醒的狀態，整日里渾渾噩噩，睜著眼睛瞪著上方。那裡除了一根橫樑，什麼都沒有。屋子裡很多很多的人，來來去去。我看到白鬍子的胡太醫，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頭，額頭上是一大片血跡。看到素娥姑姑在喂我吃東西，喂什麼我吐什麼。看到顧湘拉著我的手，不停地說話，眼裡是積蓄的淚水。我看到他，原本丰神玉朗的人，眼窩深深地陷了下去，他捏住我的下顎，把一碗黑乎乎的東西朝我的喉嚨灌下去。屋子裡回蕩著的，憤怒的，哀求的，無可奈何的，反反覆復的聲音。「你說話啊。。。。。你說話啊！。。。說話。。。。」我不哭不笑不鬧，靈魂好像懸浮在身體上空，看著這一出笑話。只是任著眼淚盡情地流，像是要把我前二十年的，我所倔強著，彆扭著，而憋回去的淚水，一次就流盡。窗外花樹靜好，陽光溫暖，植物擁有充足的陽光和水，長成鬱鬱蔥蔥，繁花盛開的模樣。那麼我呢？失去了陽光和水源的小雅，要怎樣才能繼續綠芽，開出美麗的花？「小雅，最近好像瘦多了呢。啊！前陣子你還懊惱著臉頰兩邊的肉太多，嚷著要減肥呢，現在可不是如願啦！」是蘇離！我張張嘴，想叫他一聲。蘇大哥來內宮看我一次太不容易，我不應該對他視若不見，可是蘇大哥這三個字在喉嚨處左沖右撞，就是說不出來！他還是溫潤地笑，輕柔地扶我起來，手指把我的鬢髮撩到耳後，笑說：「今日天氣晴好，小雅在宮裡悶了太久，我帶你到宮外四處走走可好？」我看看他，良久，點點頭。素娥姑姑適時進來，給我穿了一件淡藍色外衫，頭髮只用絲帶簡單束了，不到半刻鐘就收拾好了。蘇離也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輛像輪椅一樣的東西，我起身原是想自己坐上去，豈料腳才著地人就往地上撲，蘇離失笑：「還是喜歡逞能啊！」抱著我就直接走出殿門，門外，一輛馬車已經停在了那裡。蘇離把我放進馬車，又拿過放好輪椅，自己上馬車的時候，卻停了停，往左側看了片刻，這才叫放下帘子。馬車徐徐向宮外駛去，一路暢通無阻。京城繁華依舊，正是清晨，路上的行人來來往往，臉上都掛著勃勃的笑意。蘇離推著我在大街上閑逛，碰到好玩的地方就停下來，陪著一起看熱鬧。剛開始還有人對坐在輪椅上的我指指點點，然而蘇離淺笑吟吟，目光柔和地望過去，所有的大叔大嬸都閉了嘴。似乎，還有大嬸紅了臉呢。蘇離看我盯著做糖藝的攤子瞧，便買來一隻糖蝴蝶給我，我大口咬了一邊翅膀，沒有記憶中發膩的甜味，嚼了一下，沾得滿牙都是。蘇離笑，用手巾幫我擦掉嘴角的糖屑。轉過兩條街，我們停在一個早點鋪旁。蘇離問我：「可還記得此處？」我當然記得。那日我和他大鬧京城，半夜房頂上唱歌，早上進城的時候肚子餓得慌。我就說請他吃早點，便用了一對耳環換了兩塊綠豆糕，兩個紅棗粽子，一籠小籠包子，和兩碗豆漿。買早點的老頭兒收了我的耳環，還好心地提醒我。姑娘啊，昨晚鬧鬼來著，你穿著紅衣服可別在街上亂走，會有麻煩的。我還想問他有什麼麻煩，就見一對官兵團團圍住了我，要押我去衙門審問。我當時說什麼來著？哦！我好像是撇撇嘴，一指旁邊望天的蘇公子，說，那是我的同伴，一起抓。結果，那帶隊的長官認得蘇離，嚇得連連作揖，灰溜溜地帶著手下跑了。「結果呀！」蘇離說：「那京兆尹與我關係不錯，抱了兩壇好酒來求我捉鬼。我呀，邊喝著好酒，邊在心中莞爾，原來做壞事是這樣愉快的一件事情啊！」蘇離拍拍我的頭，遞給我一塊早點，笑說：「來嘗嘗，小雅曾經說過的，天下最好吃的綠豆糕。」我也咧咧嘴接過。『鬧鬼事件』離今不過四個月，聽起來，卻像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時的我，還心心念念想著回去見志銘，一塊綠豆糕都能吃得我眉開眼笑，而現在，綠豆糕依舊，吃得人卻已經桑田滄海。物是人非，物是人非。不經過的人，怎會知道這個多麼殘酷的一個的一個詞！蘇離蹲下來，握住我隱隱顫抖著的雙手，微笑著，認真地說：「小雅啊，你知道么？阿凝死後，我心裡痛悔難過，無法釋懷。可是小雅告訴我說，要微笑的想起她啊！所以你看，我現在，已經能微笑地與你說起她了。那麼小雅，那個讓你如此傷心的人，是不是也有過許多美好的，可以回憶的時光？你想起他的時候，也要帶著微笑的心情，他會感覺得到啊！」「蘇大哥！」我啞聲，使勁搖頭，再搖頭。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志銘和阿凝不同！阿凝是死了，而志銘，還好好得活著啊！「你難過得話，就哭出聲來。」他接著說。「我為著阿凝傷心難過的時候，以為這一生都無法再有笑容了，是小雅讓我再笑起來，分擔了我的痛苦。現在，如果小雅也很痛很痛的話，痛得已經快承受不住了，那麼，把這痛還一點給我，可好？」「蘇大哥！」我終於痛苦失聲，在京城喧嘩的大街上淚流滿面。「有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再以見不到他了。。。再怎麼努力也見不到了。。。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死了，靈魂也無法和他相遇。」「我。。。還答應過會一直在他身邊。。。。一直在。。。不會離開。。。」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神的話，我會想其他金澤國的人們一樣，用餘生最虔誠的心來信仰你。請你告訴志銘，我還活著。我很好。你要幸福。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等到圍觀的行人已經包圍我們，我才用雙手覆住臉，輕聲說道：「蘇大哥，我想離開皇宮了，你幫幫我，好不好？」他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