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尾聲:幕後/最原終一的解謎篇
東野恭一郎伸了個懶腰,離開新世界程序的接入機器。
最原終一吐出一口濁氣,也摘下了頭盔。
第五十期彈丸論破第四輪遊戲,正式結束。
不知道觀眾的反應,但僅憑直覺就知道好不到哪裡去。彈丸論破的擁護者只怕正興奮得一塌糊塗。一想到這裡,心情就直往下沉。
「你認為霧切響子的推理是完全正確的嗎?」東野恭一郎問。
「……你說什麼?」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有些剛剛不方便說的內容可以現在說了。」東野恭一郎拎著頭盔,「只是討論總需要一個引子,以剛才的事情作為切入點正好。」
最原終一抬頭,天花板意外地高,牆壁上的各式管線與其說是功能需求,不如說是單純的設計裝飾。
「這裡總歸有什麼監控攝像頭吧。我們現在的談話說不定就在向外直播。」他說道。
「你認為霧切響子的推理是完全正確的嗎?」
東野恭一郎沒有回答最原終一,只是再一次提出他的「切入點」。
難以言說的靜。
最原終一說:「雖然邏輯不夠嚴密,但推理總的來說我不覺得有問題。難道論證過程還有什麼疏漏嗎?」
「不,是『前提錯誤』。」東野恭一郎道,「超高校級的死者是上一輪被淘汰的參加者沒錯,但是你認為這個『淘汰的規則』是什麼?」
「規則……」
「規則是淘汰人氣最低的角色。」東野恭一郎咧嘴,「這種東西可是一點推理價值也沒有啊。」
最原終一也想起了學級裁判開始前東野恭一郎對他說的話——這次學級裁判很無聊,不要指望其中的推理情節——從這個角度看確實沒錯。
「不過在霧切響子看來,這跟『死者是最後一個出局的傢伙』大概是沒什差別的。因為最終仍要歸結到她所說的『重複處刑問題』上。我猜她應該也想到了『淘汰規則』這一環,就是當時時間不允許她詳細解釋,另外也影響說服力號召力,所以乾脆不說。」東野恭一郎輕笑一下,豎起食指,「我們所見的霧切響子是還沒經歷第一期彈丸論破故事的初始狀態,你看出來了吧?」
最原終一無意探討霧切響子的人物設定,低頭說:「她在賭自相殘殺遊戲的道德公平性。」
「但很遺憾,彈丸team從來不在意反覆處刑的問題——如果霧切響子有第一期的記憶,她恐怕也就不敢這麼賭了吧。我記得那一期里一個叫不二咲千尋的肉身ai就各死了一回。」東野恭一郎坐上椅子扶手,「總之結果皆大歡喜,十六分之一,她賭中了。和彈丸論破打太久交道,我差點忘了普通人也有幸運的時候。」
運氣。
東野恭一郎不禁笑了起來。運氣好還真是種奇妙的感覺,怪不得江之島奇運連精神都不正常了。
最原終一低聲道:「你的目的達成了。」
「你這話說的。不論他們投票成什麼樣,我都有預案哦。只是我的運氣也恰巧不錯,達成了最理想的結局。」東野恭一郎道,「運氣加準備加努力,這可是成功的秘訣啊。」
最原終一欲言又止。
東野恭一郎吸了口氣:「——出乎我意料的是,你最後那下沒提噩夢之館事件的事呢。我原以為你會抖出『東野恭一郎策劃黑之挑戰害多人身亡』這樣的重磅新聞。虧我還對此特別準備了一套預案。」
「……」
「為什麼?噩夢之館事件你總歸能找到線索,筆記、案發地、新聞報道,甚至說不定王馬小吉也留了一份他的調查記錄。」
東野恭一郎表面上是在提問,但暼眼他的表情,就明白他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最原終一帶著強烈的厭惡感開口:「因為我不想再給彈丸論破製造話題和爆點了。因為我已經明白本次學級裁判的目的了。」
東野恭一郎微笑:「請。」
靜。
「……」
「還是不願和我好好交流感情嗎?那……」
「——超高校級的天才,是你故意復活的吧?」最原終一問。
「嗯,沒錯。不過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推理。
「天才說過他的復活堪稱奇迹,這是最初的疑點。而且他雖然在學級裁判中盤才入場,但他也承認了他『先在旁觀察了一會』,換言之他應該是與學級裁判開庭同步出現的。最後是他的快速死亡——這場學級裁判最早給出的獲勝后結果是『第四輪繼續進行』。也就是說天才本來有『本場學級裁判中隱瞞情報』的可能性,但死亡時限迫使他不得不在學級裁判中把所有的情報說了出來。比如關於彈丸team企圖策劃一個彈丸論破世界的情報。」
「你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全員處刑的時候。」
「嗯……微妙的時間點呢。」東野恭一郎道,「我需要公布『彈丸論破世界』的情報,但由我或黑白熊公布都缺乏爆點。站在彈丸team的角度,還是讓參與者們主動挖掘出來更有節目效果。天才是再合適不過的人物,又是個聰明人,他或許也猜出了『淘汰規則是觀眾人氣』,於是抓緊最後一刻炒熱氣氛,為他自己積攢人氣。真是太棒了,這就是最棒的雙贏啊。」
彈丸team和天才的雙贏。唯有最原終一輸得一敗塗地。
「惡劣的算計。」最原終一評價。
「其實就算他沒想到也沒關係,只要讓他說出是他解放了霧切響子就行,剩下的我可以引導霧切或者預言家作出正確推理。」
不如說整場學級裁判里,東野恭一郎都只是表面上站在參加者的對立面,實際上他完全就是在協助參加者作出推理。
東野恭一郎繼續說道:「說起來,天才的『偵探外觀』也是我們有意為之。我們藉由天才的死亡時間點,將天才的可選人物模型限定在了第一場學級裁判的三死者身上,誘導他選擇性別一致、體型相近的偵探的模型。四位偵探同台競技,其中兩位還是曾經的好友,這可是相當有商業價值的一幕。
不過你倒是對利用偵探人物模型的天才沒什麼反應啊。雖然內在完全不同,但那外表可是你從前的好友鹿谷行人呢。而且就『內在不同』而言,真正的最原終一人格和鹿谷行人人格早就消失了,完全不影響嘛。」
「這個我早就看出來了。再怎麼也不會讓你這麼明顯的打算得逞的。」
「算了算了,無傷大雅。」東野恭一郎道,「天才的話題也只是個引子吧,你還沒說本次學級裁判的目的是什麼呢。」
學級裁判的真相。
「這場學級裁判是你策劃好的、為了讓我參加、打倒我的學級裁判。」
「……噗,哈哈……哈哈哈哈,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還真有意思。我最早當偵探就是為了這種看敗者承認失敗的單純的快樂,哎呀,還真是回歸初心了。」東野恭一郎笑了有一會兒才停下,「抱歉抱歉,現在我已經不是那樣的偵探了。不過但凡人類總歸有點古怪的癖好。理解萬歲。」
「……」
「你是現在彈丸論破系列最大的威脅。正值彈丸論破世界公布之際,跳出一個有號召力的、脫胎於彈丸論破的反彈丸論破主義者,你知道我有多頭痛嗎?」
「所以你策劃了這場學級裁判。」
「是啊,用商業娛樂的方式將你的信念化為人物設定的一部分、化為無攻擊性的娛樂符號。為此我才設計了一場學級裁判。」
「……有一點我還不太明白。如果我成功讓五十期的參加者們也放棄投票呢?」最原終一問,「你那時就這麼肯定他們不會聽我的話嗎?」
「他們放棄投票那就全員處刑咯。」東野恭一郎聳肩,「你還不明白其中要害嗎?你想真正阻止彈丸論破,就應該在外面引導人們活動,而不是跳進自相殘殺遊戲中。觀眾很容易審美疲勞的。」
「我的信念也成為消耗品了嗎……」
「這是你作為偵探的思維盲區,我無非利用這個盲區將你引入敗局罷了。」
「……」
「往好里想,你現在的路人粉更多了,畢竟你在觀眾眼裡已經無害了嘛。啊,不過你的影響力本來就來自對觀眾的號召力,現在失去號召力的你事實上也已經無害了。就算再來一次五十三期也沒用了。最原終一這個角色已經永遠喪失了與彈丸論破對抗的資格。你輸了。」
「……呼……」
「所以這場學級裁判真正的勝負手是在我邀請你的那個瞬間。不過威廉的通知對我來說也是意外情況:我沒想到那些參加者會主動要求召開學級裁判,也沒想到會是那個時間點。我雖然先表示『召開學級裁判』再邀請的你,但那只是種詭計,是為了不讓你起疑才採用的這種順序。如果你不答應,那就是我的失敗了。我會喪失公布彈丸論破世界的最好時機,如前所述,作這種重大公布之前我非得解決你的威脅不可。」
勝者與敗者。
東野恭一郎說完了一長串話,長出一口氣:「所謂偵探故事,精髓就是這種事後的解謎篇啊。真是酣暢淋漓。」
「你就這麼喜歡彈丸論破嗎?」最原終一說。
「我可是盡職盡責的公司員工。何況公司待遇還挺好的。」東野恭一郎說。
CONGRATULATIONS
最原終一從椅子上起身:「最後是黑之挑戰的問題。」
「哦?」
「我仔細思考過了,你曾說過【部分絕望原教旨主義者展開『超高校級狩獵』,對倖存的超高校級進行暗殺,但被「超高校級」們阻止。絕望殘黨退散,與孤立的未來機關漸漸融合。】這是外面現狀的由來。」
「你記性還真好啊。」
「樓下那些襲擊我們的也是絕望殘黨。」
「對。」
「也就是說絕望殘黨有『彈丸論破粉絲』的一面,佔比還不小。」
「對。」
「黑之挑戰在彈丸team內部也是較為機密的事項。因為平民對此一無所知,證明其情報至少沒有流向底層員工。」
「沒錯。」
「那我單刀直入地問了。你是絕望殘黨/未來機關的首腦嗎?」
「虧你能猜對。不過也沒差,上次要不是威廉來打斷了我們,我那時就會告訴你這方面的內幕。」
「根據我的筆記記錄,噩夢之館事件發生那會,彈丸team的總經理還是個叫松竹清顯的人,本多清一郎是副總經理,而你那時就已經在負責黑之挑戰的事務了。之後松竹清顯病逝,本多清一郎接任總經理,但還是你在負責黑之挑戰的運轉……就是說松竹清顯將你作為他的接班人培養,本多雖然知道有黑之挑戰這一回事,但對其內幕全然無知,算是被你們架空了。於是他委託我來調查黑之挑戰的真相。」
「你自己覺得有多少說對了?」
「五成左右。」
「差不多。嗯,你可以認為我是彈丸team事實上的boss。」東野恭一郎看著最原終一,情景竟與天狼星天文台之時有些相似。他接著說:「不過本多當時好歹是副總經理,又是超高校級,他對黑之挑戰的內幕可是清楚得很。甚至我最早負責黑之挑戰就是他給我安排的。」
「那為什麼……」
「他不理解為什麼要這麼做。於是松竹前總經理就把接力棒交給我了。」
「……」
「『黑之挑戰』與其說是對彈丸論破的模仿,不如說它是現實側的彈丸論破。是用於填補現實空缺的玩意。」東野恭一郎說道,「最原,你應該可以理解。——如果我們當下所處的現實世界也是虛構的,你要怎麼做?」
「也是虛構的?」
「就是盒子理論。反正無論從哪一層虛構逃出來,我們總可以假設我們『仍在盒子中』。」
「……這個假設沒有意義。」
「對,因為無法證偽。但我問你,虛構角色面對這種無限問題,應該怎麼做?」
「……」
「或者我換個問題,最原你否定了彈丸論破,那麼你覺得彈丸論破的世界接下來會變成怎樣?」
最原終一腦海里浮現「消失」一詞,但他不情願說出口。
東野恭一郎看懂了他的表情,說:「我的答案是『賦予這個世界以存在意義』。」
「以黑之挑戰的形式?」
「不不,黑之挑戰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權宜之策。畢竟黑之挑戰只是彈丸論破系列的外傳,沒辦法撐起架構。」
「所以就有循環遊戲和彈丸論破世界的兩步嘗試。」最原終一道,「我記得你說『所有粉絲都可以上傳人格至彈丸論破世界』,你是想徹底拋棄現實世界嗎?」
「如果人類能以電子生命的形式存活,我是不介意現實的所有人通通死光的。學級裁判上你見到的催眠師和天才本來可都是徹底的死人,加上王馬小吉和霧切響子,他們都和活人沒差別吧?」
「你……」
「謊言也能成為真實。」東野恭一郎說出了最原終一曾經的台詞。
「我沒說過要選擇謊言而拋棄現實。」
「我也沒說過我要殺光所有人啊,我只是不在乎罷了。我從未為這個目的去殺了某人。唯一一例江之島奇運,他的大腦至少也還活著。」
「但你確實是打算『拋棄』現實世界的。」
「是啊。我要在虛構上再覆寫一層虛構,以完美的虛構覆蓋不完美的虛構,讓彈丸論破的世界成為一個完整的舞台。彈丸論破不會結束,我們的故事也不會結束,我就在這裡。」
OVERTURE
最原終一的心情意外平靜了下來。他想象了與五十三期的同伴在彈丸論破世界里重逢的場面。所謂謊言與真實。
「東野,你說過我輸了,對吧。」於是他如此開口。
「是的。」
「我已經喪失了現實的影響力,成為了單純的娛樂符號。成為無法影響故事本身的故事的一環。」最原終一平靜地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也沒有後顧之憂了,我會盡全力阻止你的計劃,就我個人情感如是;站在你的角度,這也是『最原終一』這個虛構角色在劇情里的職責吧?」
「居然能用我的理論來反駁我……難道我小看你了嗎?」
「你怎麼看我是你的事。我理解但不認同你的理念,荒唐的東西不會因其背後的複雜陰謀論就改變其荒唐的性質。如果真有以彈丸論破為軸的世界,我就連這個世界一併否定。這就是我的真實。」最原終一轉身欲走。
「對了最原。」東野恭一郎道,「等第五十期進行到第六輪,要不要真和我去裡面對決一下?我想節目熱度一定會爆棚。」
「……我們現在的對話是不是真的在對外直播?」最原終一皺眉。
「誰知道呢。」東野恭一郎放下頭盔,單手理了理頭髮,先最原一步往出口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