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郭綿綿輕輕地側耳貼到窗邊,這才聽到屋裡斷斷續續地有人聲響動。
難道是遭賊了?
她不由得捏緊了懷裡的罐子,有些不安地立在門前。
這裡是柳詞的住處,今日天氣大好,郭綿綿心裡歡喜,想著不如給柳詞送些豬腳湯來,興許他也能知些心意。
懷著這樣的心思,郭綿綿便提著熱乎乎香噴噴的豬腳湯去找柳詞,可誰知剛行至柳詞住處門前,她就發現了不尋常之處。
走進院子,郭綿綿就隱隱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柳詞的房門虛掩著,裡面低低有人在講話。是個男人的聲音,郭綿綿並不熟識。
許是柳詞出了什麼事兒了?
郭綿綿如此想著,難免不安,腳下一滑,一根落在門前不起眼的樹枝咔嚓一聲折碎,而勉強站住的郭綿綿,並沒有發現因這一聲響,柳詞屋內登時陷入寂靜。
郭綿綿驚魂未定,正想悄悄再靠回門前,那件她到底怎麼也忘不了,怎麼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她只看見一縷銀光,以驚人的速度從屋裡衝出,一瞬間就逼向她的頸項。
郭綿綿向下倒去,疼痛比意識來得更快,可笑的是,郭綿綿心中浮出的第一個想法卻是:那盛著豬腳湯的罐子,一定打翻了吧…
她用儘力氣瞪開眼睛,刀鋒雪白,沾了自己的血,蒙面的黑衣男人一身肅殺,垂眼瞥向自己。
一股莫名的念頭催著郭綿綿向男人身後看去。
屋子裡,那個男人端坐著,不急不喜,就那麼清清冷冷看著她。郭綿綿倒在面前,而映到他柳詞的眼裡,就讓人覺得跟雞鴨家畜被宰割無甚不同。
郭綿綿不忍再看,眼前也確實變得霧氣繚繞,一點點灰暗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郭綿綿再次感受到了光亮。
「喔!」「哇,真的好高啊!」
「哈哈,小心點兒!」
「好吵…」郭綿綿艱難地睜開眼,所見之景卻讓她心下一驚。
她正坐在滑竿上,被眾人高高舉起。吵醒她的是幾個小童,圍著滑竿喊叫,語氣充滿羨慕和興奮。
對於這樣的場面,郭綿綿卻是絲毫不陌生的。
郭綿綿經歷過這個場景,熟悉得讓她感到恐懼。她俯身望向滑竿下的人們,眼前人與記憶交織在一起,刺得郭綿綿立馬清醒過來。
她看到了自己的爹娘,然而不同之處在於,二人皆是意氣風發樣子,比印象中年輕不少。
而在眾人之中,郭綿綿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老人。
這老人本應早已離世多年,如今卻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溫柔地望著她。
而自己竟然清晰地記得,今兒一大清早,老人笑吟吟地把她攬進懷裡,在她眉心小心翼翼地點上一顆紅痣,「小壽星啊,要平安長大呀……」
「祖母……」郭綿綿忍不住輕輕念出聲。
這是怎麼了?怎麼會突然見到老祖母和爹娘?
郭綿綿環顧四周,儘是喜慶裝飾,院落里也都是些父母的親朋故交,個個面露喜色。
太熟悉了……
郭綿綿低頭看了看自己,一時怔得講不出話來。
她似乎回到了幼年時侯,身體小小的,一雙手也變得小小的。一段記憶撞進她的心中,郭綿綿倒吸一口涼氣,竟是一翻身,從滑竿上跳了下來。
眾人倒是沒想到,「小壽星,不舉高高了?」
「不玩了不玩了。」郭綿綿一臉無辜地甩甩手,心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今天是自己的八歲生辰,郭綿綿記得當年她偏是覺得滑竿瀟洒有趣,硬是要坐上滑竿,讓眾人舉起自己來玩。
結果呢?一個不小心從滑竿上摔下來,臉上就如此生了疤痕。
郭綿綿無數次為此後悔過,斷沒有想到偶然竟有了逃過一劫的機會。
「呵呵,你這孩子,剛才還急得在地上打滾兒,現在拍手走人了。」身後傳來女子巧笑,那人緩步向郭綿綿走來,「怎的突然轉性了不成?」
這聲音郭綿綿再熟識不過,但此刻聽來卻禁不住眼角酸澀,郭綿綿強忍住眼眶濕潤,扯出個憨厚的傻笑轉身,「娘親!」
胡氏身子骨弱,即使今日是個晴朗日子,也依然要圍著斗篷,她見狀,揉了揉郭綿綿的小腦袋瓜,「傻孩子…」
郭綿綿於是順勢鑽進了娘親懷裡,靠在她身上。胡氏只以為小姑娘閑來撒嬌,不以為意,郭綿綿心裡卻是一陣酸楚。
娘親如今已是小腹微凸,剛有孕不久,全家都沉浸在娘親將產子的喜悅中,祖母和父親更是關照備至,可造化弄人…
郭綿綿攥緊了小手,娘親終究沒能挺過,到底是一屍兩命…
將頭埋在胡氏懷中,郭綿綿聲音哽咽,「娘親,我以後不胡鬧了。」
胡氏只是輕笑,眼中鋪滿憐愛。
「我扶您回去休息吧。」,郭綿綿整理好心情,扶著胡氏進屋回房。
恰巧,兩人路過一個柴火堆,郭綿綿無意一瞥,正看見柴火堆旁立著柄鐮刀,刀光閃爍,鋒利至極。
郭綿綿即刻打了個冷戰。
胡氏察覺,問道:「綿綿,怎麼了?」
刀刃劃過脖頸,疼痛還在盤旋,郭綿綿有些顫抖,「娘親,我們不如搬離這裡吧。」
說實話,郭綿綿就算千算萬算也想不到自己會是這樣的結局。
柳詞貴作秀才,在郭家灣高高在上,端莊冷漠,臨到最後一刻,甚至連最基本的情念都不顧分毫。
而自己在想什麼呢?值得嗎?多麼可悲啊……
如今她竟然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再也不願走從前那條無力無助、荒唐之極的老路,定要護住自己的父母親人。
柳詞,你我之間,便再無因果了。
如今郭綿綿剛過完八歲生辰,仔細想來,那柳詞來到郭家灣已經是數年之後的事情,只要再不相見,二人之間的瓜葛也就到此為止。
只要避開了不再相見總歸是好的。
更何況娘親會一屍兩命也是因為冬日裡大雪封山,根本沒法子請大夫上來,就連穩婆都是堪堪趕到。如若不然,娘親也不會就這麼沒了。
胡氏卻對郭綿綿突然之語頗為意外,片刻只安慰道:「綿綿,你既已過八歲生辰,斷不能再鬧小孩子脾氣,出了何事,坦然面對就好,搬家之事,便算了吧。」
胡氏的拒絕倒在郭綿綿意料之中。
搬家可是大事,她說不出來理由,大人們只會覺得是胡鬧和玩笑。
可這鬼神之事又哪是能說出口的,說了也不見得有人相信,只怕被當成發了痴病。若不是郭綿綿自己親身經歷了這麼一遭,也是不信的。
想了想郭綿綿有些認真的說:「我也想著搬去鎮上離醫館近些,娘親生產時做什麼都方便些。不然雖說我們家住在山腳,但畢竟還有些坡,要是冬天雪下大了,想找個大夫估計人家都不好過來。」
胡氏瞧著自家姑娘一副認真的樣子,有些意外,但綿綿的話的確有些道理。
暗暗推算了下,自己的產期不就是正值寒冬臘月嗎?
胡氏看了一眼綿綿,覺得女兒好似長大了,懂得去想事兒了。
這郭家灣的混世魔王,從前都是到處去瘋玩的主兒,如今倒曉得體恤人了。
到底是要當姐姐的人了,真的懂事了。
「可別多想了,這些事大人來操心,你的小腦袋啊,照顧好你自己就好啦。」
胡氏摸了摸綿綿的後腦勺,溫溫柔柔說著。
「娘親,我哪能就想著我自己啊……咳咳,咳…」
郭綿綿心裡一急,連連咳嗽。
「這天是燥了點,娘給你熬那冬梨水,再加些糖進去。又甜又好吃,對嗓子好的很。」
胡氏一邊給郭綿綿拍背,一邊柔柔的說道,看到自家女兒不咳了,才放下心朝廚房走去。
郭綿綿依依不捨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去招呼客人。
……
自己八歲的生辰禮忙活了一整天,入夜,郭綿綿躺在床上想著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刀刃劃過脖頸的那種疼,郭綿綿現在都不能忘記,比這更深刻入骨的是柳詞那寒冷如冰的目光。
婚後數載,相敬如冰,冰冷的冰。
卻不料,自己竟是這樣一個結局。
既是走過一趟鬼門關的人,自然是不想再去淌那一道了。
如今她竟然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她再也不願走從前那條無力無助、荒唐之極的老路。
現在的自己,要過和之前不一樣的人生!
……
深秋露重,夜涼如水。
思緒繁複的郭綿綿隨意披一件薄薄衣衫,從房裡出來。
月光灑下來,給院子里的樹木鍍上了一層銀,郭綿綿沐浴在月光下,企盼著新生。
「綿綿,怎麼大晚上的跑屋外頭來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郭綿綿一抖,差點沒從那台階上摔下去,轉身瞧見是外祖母,寒月之下臉上的溝壑顯得更要明顯些,蒼老中又伴著慈和。
「因為你娘不搬家,跟她置氣了?」祖母也不覺著幼稚,就著台階跟郭綿綿並排坐著了,將手心裡捏了好久的糖豆放到孫女兒手上,郭綿綿覺得手心裡都是溫熱的。
「祖母,我哪會和娘親置氣。我這不是瞧著月亮好,出來賞月嘛。」
郭綿綿不想老人多心,乖巧的說道。
祖母年歲大了,人老成精,哪有什麼能瞞得過她的眼。
見郭綿綿故作輕鬆的樣子別提多心疼了,從前沒心沒肺的,今兒到不知是怎麼了,突然間乖巧得不像話。
「綿綿,我聽你娘說,你喉嚨有點不舒服,那要不要去鎮上找郎中瞧瞧?那兒風景也好,到處都是泉啊水的,你這喉嚨就不難受了。」
聽到祖母的話,郭綿綿的思緒頓時打開了。
對了,泉!
郭綿綿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祖母見綿綿不吭聲,當她默認了,起身道,「行了綿綿,晚上寒氣重,你本來就不舒服,要是再染上那風寒可是不得了,早點回屋吧。」
郭綿綿對祖母揮了揮手,仍在坐在台階上。這一次她望著月亮,嘴角已經翹起來了。
既是瘟神,自己躲著便是,若是一輩子都不見面,便不會再有孽緣。
……
翌日一大早,郭綿綿就在院子里等著胡氏和郭獵戶了。
「綿綿,怎的這麼早便起來了?可還是不舒服?」郭獵戶急忙跑過去瞧了瞧自家姑娘的臉色,倒還算得上是紅潤。
只是從前這姑娘可是不日上三竿絕對不起的,連這清晨的太陽都沒見過。
「爹,娘,我有話同你們說。」
郭綿綿神色堅定,人也站得筆直,原本嬌憨的模樣倒是露出了些英氣。
「哎喲,什麼事讓綿綿這樣認真呀,說給爹聽聽。」
「可不得認真嘛,昨晚我夢見太爺了,太爺說娘您肚子里懷的那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郭綿綿一副了不得的樣子說道。
這話一出,胡氏和郭獵戶的臉色都輕鬆了不少,那眼睛也是笑盈盈的。
看見自己爹娘的樣子,郭綿綿接著說道:「可是太爺說我弟弟命里缺水,得靠水之後才能順風順水,免災避禍,不然怕是連出生都有問題。」
「你是看到了什麼嗎?」
「真的,娘。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鎮上離醫館近嗎?那是因為我前幾天都夢到你大著肚子滿身都是血,我想了好多天,才想著說咱們搬去醫館近的地方。」
「爹,娘,太爺可厲害了。他就躺在那搖椅上拿著煙斗,滿屋子都是白霧,只瞧了我一眼便知道我最近的夢,還告訴我這是因為我弟弟身上的文氣太重,咱家人壓不住,要靠水來解呢!」
郭綿綿說得有聲有色,還一邊比劃著老太爺拿著煙斗得模樣,與老太爺生前倒是有幾分相似,郭獵戶聽得一愣一愣的。
「人老太爺連位置都給咱們選好了,說是那玉溪鎮是個不錯的地方,鎮上有溫泉呢,方便娘安心養胎!」
郭綿綿也曉得爹娘有多期待肚子里這孩子,不管是真是假,總不能冒險。
祖母聽了這番話,也是激動得不了,「兒啊,你看老爺子都給咱們綿綿託夢了,要不咱們就隨了老爺子的願,搬去玉溪鎮罷。」
郭獵戶向來是個孝順的主,胡氏也覺著這話有幾分可信,一家人打定了主意,決定抽時間去玉溪鎮看看。
趁著天氣好,郭獵戶把家裡存著的幾副狼皮送去鎮上買了,雖錢不多,但到底有了二十五兩銀子。
只要日頭好,郭獵戶就去鎮上和租賃房屋的中人跑前跑后,到處看房,畢竟錢不多,想在鎮上買個好點的房子自然要多費些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