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塵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眠生（一）
【中洲神地/眾神之都未央城/蒼皇神宮】
容太妃緩緩走回了自己的宮殿，短短几條小道的路程，她走的很慢，一路上，她想起了南澤，連家，還有那個永生難忘的夜晚。
鬼門，連家，姬骨魅。
她走回了銘玉宮熟悉的朱紅大門前，抬腳跨了進去。
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夜對她而言，其實並非只帶來了噩夢。
「娘娘回來了。」銘玉宮的侍女小桃看見靜靜走回宮中的女子，連忙迎了上去。
連懿歡望著那尚且年少的少女點了點頭，微微一笑，沒有多言。
「娘娘走遠路肯定累了，也不扶一扶。」侍女小蓮走上前來扶住了連懿歡，「娘娘，奴婢已經準備好熱湯給娘娘洗浴了，漣玉和漣心都在浴池等著伺候呢。」
「我自己泡泡就好，不用人伺候。」連懿歡微笑著說，她自小就不喜歡被人伺候，即便成了容妃，如今的太妃，也依舊如此。
銘玉宮的下人也是最清閑的，主子寬待下人，極少責罰，不用侍女伺候洗浴，不用伺候用餐，甚至不用守夜，不知讓其他宮多少下人羨慕。
連懿歡似乎總是喜歡靜靜一個人，除了跟在靖神太妃身邊。
走到浴池邊，連懿歡將茉莉花灑進浴池中，茉莉淡淡的清香充滿了整個浴室。她伸手劃了划水，那溫熱的水溫觸著手指，她這才發覺自己的疲憊。
「只是被請去了一趟，居然累成這樣。本宮的內心依舊不夠堅強哪。」連懿歡垂眸微笑，輕聲開口。
浴房不大不小，水靄騰騰，在那層層水霧間，飄來一片黑色羽毛，懿歡伸手讓那片柔軟的羽毛落在掌心。
漆黑的羽毛傳來絲縷令人安心的暖意。
接著白霧中探過來一雙女人的手，蒼白纖細，不染蔻丹。
連懿歡坐在浴池邊，任由那雙手一件件脫去她的衣服，直至一絲不掛。
「娘娘心煩，自然身乏。」那不知從何處冒出的人開口說道，那語氣里居然帶著一分寵溺和憐惜，不知是否聽錯。
連懿歡走下浴池，將身子沉了下去:「今日多謝你幫忙，沒有你，本宮真不知該如何躲過那眼尖的姑姑驗身，南澤奇術精妙，本宮身為南澤人，對南澤術法不知十分之一，想想實在慚愧。」
「娘娘是千金貴人，當然不需了解下九流的歪門邪道。」說著，那女子在浴池邊跪坐下來，溫柔地給連懿歡洗浴。
那水靄中現身的女子身材纖瘦，純白布衣，一頭漆黑長發垂至腳踝，頭上扎著白帶。
一身不祥的死人打扮。
瓊止。
只是，如今的瓊止同當初比柔和了不少，沒了一身鬼門女子的肆無忌憚的野性，曾經自說自話的習慣也消失不見了。
殊不知自說自話是因為孤獨，想熱鬧些。現在不說了，是因為不孤獨了。
連懿歡坐在浴池中，閉眼養神，任由那女子擺弄自己。
不一會兒，連懿歡就站起身來，扯下一條雪白的浴巾裹住了身體。
「娘娘心煩，我來教娘娘最能放鬆的，最快樂的事，是阿止自願的哦。」瓊止笑著幫她換上了新衣。
懿歡摸到了女子替自己穿衣之際，遞到她手中的東西，那是一柄鈍刀子。
她搖了搖頭:「阿止，本宮不是姬骨魅，也不是南尊主。」
說著她便走出浴室，身後，那女子消失無影，一如幻覺。
【西域/蓋世堡】
「連秀，看你乾的好事！」心煩意亂的鐸銘在房中踱來踱去，對身邊那個面容不安的女人開口喝道，「蒼皇攝政王大人給容妃驗身，你猜怎樣？清清白白！蒼皇冠大人發怒怪罪平安王，看你捅的簍子有多大！連帶我也遭殃！」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妾身並無欺騙長老大人，給妾身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哪！」烈陽二夫人跪在鐸銘腳邊，哭得梨花帶雨，「妾身，妾身實在沒用，連累長老大人……」
二夫人並非愚昧之人，她並沒一再堅持自己所言非虛，而是服軟求饒。
她早已一百個後悔為何自己說的那樣輕易，也一千個想不到身為神族的蒼皇冠居然那樣愚蠢，直接大張旗鼓拉人驗身，這不是擺明著讓容妃早早準備妥當嗎？
鐸銘活了一輩子，最大的弱點便是女人。
他看著顫抖地如同一片葉子的女子，這個跟隨他左右聽話盡心的女人，心裡也明白不能全都怪她，終於還是緩了口氣:「連秀，下回信口開河前想想你的烈陽家！」
「是，是的長老大人，烈陽家和阿秀全仗長老，阿秀肝腦塗地難報長老大恩。」二夫人說著抱住鐸銘的腿，將腦袋枕在老者的膝頭。
……
離開蓋世堡，烈陽二夫人乘著車輦行向烈陽堡，烈陽家的城堡，二夫人真正的家。
女子掏出袖中香囊放在鼻尖，深深吸氣，她的香包內只放三種香料:清神醒腦的冰葉子，冷凝香，然後便全是鐸銘喜歡的，而她一向認為俗氣的金合歡。
西域貴族間一直留傳著一句話:烈陽堡為連家宮。
烈陽家雖為西域大族，真正掌權的卻非烈陽家主，也非烈陽家主正室，而是這位南澤來的異族側室。
可偏偏就是這異族側室，讓平平無奇小貴族烈陽家成為西域數一數二的大家族。
伴君如伴虎，伴長老如伴狼，陪.睡也是技術活哪，這段時間，還是少去蓋世堡露臉吧……二夫人心想著，拉開車輦帘子看了一眼景色，遠處是一片白色的建築，插著太陽家徽的旗幟。
就連二夫人自己也沒注意到，望見這片建築，她疲倦的雙眼裡流露出了動人的安寧。
這裡才是她的家，這裡的床才睡的安穩。
車輦停了下來，二夫人提裙下車，可立馬，她漸漸放鬆下來的身子僵住了。
在她秀氣的高跟裸綢鞋邊，安安靜靜躺著一根羽毛。
黑色的烏鴉羽毛。
身為南澤女子，眼尖的二夫人只一眼就看出這不是普通的黑羽毛。
她俯下身去，伸手將那羽毛撿起，一股不祥的陰冷靈力從她指尖傳遍渾身。
這是烏鴉靈獸的羽毛，可並非普通烏鴉靈獸。
南澤古典有記:
南方巫雪山北有林，名曰絕跡。絕跡林育靈鳥，名曰黑鴉。術人以屍養之，食百人屍為魘鳥，食千人屍為墨梟，食千怨靈為不眠生。
二夫人有些慌亂地丟下手中那根羽毛，她儘力克制自己不露出絲毫慌亂，可她明白她這拙劣的演技根本逃不出那怪物的眼睛。
連懿歡，你堂堂世家女，竟身陷邪術，墮落如此么？
她站在那兒，雙眼環顧四周，在哪裡？在哪裡？那黑色的邪鳥藏在哪裡？
她想找那黑色大鳥的藏身處，可四周，除了她的車，就只有黃沙和面前的白色城堡。
就在她想直徑走進城堡的那一刻，她發覺自己的腳抬不起來，被什麼東西死死纏住。
她低頭，發現那根羽毛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堆黑色的羽毛，死死抓住她的腳。
她一聲驚呼，那黑色羽毛越來越多，將她的身子團團包圍。
在黑暗裡，她耳邊縈繞著什麼東西刺耳雜亂的又似尖叫又似狂笑的聲音。
她面前閃過黑色的翅膀和扭曲詭異的黑白面具。
她心臟狂跳，發顫的手好不容易抓穩了她的扇子，她凝聚靈力，胡亂一揮。
「小秀，你回來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她猛地驚醒那般，發覺自己安全地站在地上，抬起的手上並沒有扇子，而是握住了一個男子的手。
四周，更是沒有什麼黑色羽毛。
幻術么？
「怎麼傻站在這裡不進來？」
烈陽家主見她沒有說話，再次溫聲開口。
「沒，沒……這就，進去。」二夫人望著她的夫君，終於笑了笑。
「對了，這是什麼？」身材矮胖略微顯得憨厚的男子低頭，望著二夫人另一隻手上的東西。
二夫人心臟猛一跳，手指一顫，發覺自己正牢牢抓著一個黑白的鳥形面具。
二夫人下意識地指甲一緊，那面具在她手中碎開，消散無影。
「不是什麼重要東西，夫君我們進去吧。」女子微笑著說道，這是一個略微勉強的微笑。
她不能告訴面前這個望著自己，目光溫和充滿關切的男子她此刻心中的恐懼，她不能告訴男子她剛剛經歷了多麼永生難忘的一瞬間。
她清晰地記著在黑暗中她唯一聽清的那一句低語:不眠生看著你。
「我知道了，我再也不說半個字。」她低聲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