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戰

宣戰

()八福晉依舊有我初識時那份與生俱來的雍容之態,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更有華貴之氣。但是那曾經單純誠摯的眸子里,如今卻充滿了我無法言明的神情。有滄桑,有無奈,有不甘,有落寞,甚至也還有一絲怨氣。

但她卻對我依舊友好,我不敢再問八阿哥今日的情景,雖然胤禛甫一繼位,便封了八阿哥和碩廉親王,並給予了實權,但是後來處處刁難斥責也是有的。我知道胤禛這麼做,勢必有這麼做的理由,如今我連十四的事都不願去求情,更何況是為了八阿哥,他倆之間之前的恩怨我知道多少,現在的情形又能明白幾分呢。可是面對八福晉卻是另外一回事了,這個年輕時的閨中密友,那個什麼話不分輕重都會說給我聽的丫頭。她來找我,該不是為了恢復昔日的友情,但是為了什麼,我卻真的害怕知道。

八福晉卻只是淡淡地與我聊孩子,她的並非己出的弘旺,和我同樣並非幾齣弘曆與弘晝。說過了孩子,便又開始抱怨自己老了,身體大不如前,又或說起府里的戲班子如今都已經解散,平日連個樂子都沒得尋。我小心地看著她眉眼間的神色,揣度她每一句話的用意,卻平靜地聽著,並且適當說上幾句。

臨走時,她卻忽然對我明媚一笑,不再稱我為皇後娘娘,而是如多年前那樣甜甜地喊了我一聲四嫂,我心頭剛剛湧起一股暖意。卻聽見她說:「就算是輸,我也要輸的轟轟烈烈,才不枉活過這一回。」

她施施然一福身,唇角仍帶著那抹笑意離去,脊背挺直,步履堅定。而,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她所為何來,她,是來宣戰的。是來告訴我,她,抑或是也代表了八阿哥,選擇了要做一個直面慘淡人生的勇士,生命不息,戰鬥不止。輸,也要轟轟烈烈,絕不苟且偷安。

我的心裡一陣激蕩,這是個我從認識那一天便深深羨慕的女子,敢愛敢恨,敢作敢當,從來真實,永不虛偽。此刻,我真不知道是該讚歎這份勇敢面對挫折的勇氣,還是該憂愁胤禛又有太多的事需要煩惱了。

胤禛開始推行他的新政,稅收經濟改革,十三也整日的為這些改革而忙碌著。康熙爺雖是千古明君,但是卻是個不太會過日子的老爺子,康熙年間,到晚期國庫已經十分空虛,我家胤禛一上任又面對諸多戰事,一下子捉襟見肘起來,此時不改革經濟和稅收制度,跟本無法負擔整個國家的財政支出。

是的,政治我不懂,經濟我也不懂,但是持家過日子我還是知道的。面對入不敷出,只有兩個辦法解決,開源並且節流。開源我幫不上忙,節流我卻至少能盡一些綿薄之力。胤禛原本在雍親王府便不是個奢靡之人,如今做了帝王仍是不改曾經的作風。吃穿用度,比起當年康熙老爺子的氣派,差之甚遠。加上也沒有康熙遊山玩水的愛好,所以宮廷用度上比起康熙年間減了許多。而我,在後宮也盡量算計著過日,能省下的錢絕不浪費分毫。倒比在雍親王府時,更算計幾分。

雖事事舉步維艱,但,胤禛已是四十幾歲的人,況且早在有心一競天下之時,便對治國韜略開始研究,所以政見成熟,理念明確。康熙朝哪些需要繼承和發揚光大,而哪些需要革除和創新早已成竹在胸,只是需要一步步去實現而已。唯一不足,只是稍顯急功近利,似乎恨不得一夜之間便改革春風開滿地。

我明白他這份急切,他不是康熙,少年即位,有的是時間大施拳腳,如今的他已是近五十的年紀,滿頭烏髮里已經摻進了斑斑銀絲,留給他的時間實在是並不足夠多。而他還記掛著曾經許諾給我的事情,告訴我忙過這些時候,他會帶我去草原,只和我一起,享受純粹的二人世界。

但是,忙,其實是永遠忙不完的。並非今日多做些,明日就能少做些。每天都會有鋪天蓋地的奏摺呈報,每一個改革都會有無數不和諧的聲音傳來。而此刻,外有立了戰功的年羹堯恃寵而驕,內有仍不死心的兄弟,聯合朝臣準備恢八王議政,以架空他這個皇帝。日夜愁思中,胤禛迅速地消瘦了下去,並且現出了些許衰老之態,我便也一起跟著憂愁起來。

十三難得得空跟我說會兒話,卻看我始終神遊太虛,便忍不住勸慰說:「四嫂,四哥如今並非處處針對自己的兄弟,實則八哥他們仍在集結自己的勢力,想要架空四哥的皇權,四哥唯有打壓下去,才能保世道太平。」

我回過神來笑著看他:「我知道啊,都是皇阿瑪的兒子,當初爭得那麼儘力,如今他們不死心是能理解的。而胤禛對他們的做法,也並非針對個人,而是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更是沒有問題。」

十三皺皺眉又道:「四哥寵幸哪個嬪妃,也並非因為真的喜愛,許多時候是身不由己,若是四哥能選擇,寧願天天只守著四嫂一個。」

「是呀,我知道他今日如今激進做事,也是想早點理順朝堂上這些事,能得些時間好好陪我,至於寵幸後宮嬪妃,更是為了均衡他們外家的勢力。等聖祖爺的孝期滿了,我還要幫他新選秀女,充實後宮呢。一是他需要多些子嗣為日後他的繼位者幫襯一二,二來也需要更多的擴大和穩定他的背後勢力。」

「那四嫂是擔心十四弟嗎?我如今聽說他為皇阿瑪守靈,日子卻過得也挺逍遙自在,並且四哥也沒有讓他禁足,若是他想回來,上奏便可回京來看看你,只是他現如今卻始終並未遞過摺子。」

我欣慰地看著十三道:「十四弟居然這麼快就能想開了呀,我還以為還要過些時日呢,不過我對他倒是放心的。雖然他不像你這麼洒脫豁達,能給自己尋樂子。但也是個聰明的孩子,不會自己為難自己。「

十三面色頗有些不解地看著我,「四嫂既然想的這麼通透,對四哥又這麼理解,怎麼還日日愁眉緊鎖?難道是後宮的嬪妃總是生事,讓你不得安生?「

我哈哈大笑起來,「你四哥的女人,哪個敢生事,根本不用管,你四哥一個眼神過去,就全體服服帖帖。」

「那四嫂——」

「我只是看著你四哥整日愁眉緊鎖,感同身受罷了,若只是我自己,便再沒有如今這麼好的日子了。」

十三釋然一笑:「四嫂和四哥果然伉儷情深,倒是我白白操心了,還以為四哥做的什麼事讓你不能釋懷,想要幫他解釋一二呢。」

「你四哥無論做什麼事,都不會讓我不能釋懷的。三十幾載夫妻怎會是白當的,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懂他了。」

才要囑咐十三也要多注意些身體,近些時日,他比胤禛的氣色看著更差些,還沒來的及張口,太監尋我來說,年貴妃剛剛嘔了血,這會兒昏了過去。我匆匆對十三說,「若是看見你四哥,讓他尋個空到翊坤宮來一趟看看年妃,這幾日她身子一直時好時壞的。」

十三點點頭離去,我讓人宣了太醫,隨著通報的奴才趕緊去了翊坤宮。躺在床上的年氏,面色盈白如紙,雙眼緊閉。我問一旁伺候的宮人,怎麼好端端地嘔了血呢,她囁嚅半晌才戰戰兢兢地的對我說:「回皇後娘娘,我家主子剛剛看了一封家書,看完后就……」

我一下子瞭然,年羹堯恃寵而驕,胤禛已經對他有所忌憚,想來是年羹堯也自知惹惱了胤禛,只是不知道這份書信是要年氏給他求情,抑或只是隨便說上幾句近況。這個林黛玉般嬌弱的女子,也有著林黛玉般的敏感。胤禛已經許久沒有翻過她的牌子,或者她內心早就已經明白,她以及她們年氏一門的失寵。

這麼孱弱的身子,怎麼會經得起這樣的打擊。而她其實何其無辜,拋開年姓,她不過也就是個真心愛著胤禛的女子,若她早我一步出現,未必不能得到胤禛的全部真心。可如今的局面下,她卻似乎成了一場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太醫為她把過脈,搖了搖頭對我說:「皇後娘娘,貴妃娘娘的身子太弱了些,自從小阿哥出世就夭折后,一直未見好轉,微臣如今救得了一時,也救不了一世,不過是拿上好的藥材吊著貴妃娘娘的命息,若要痊癒怕已是不能。」

我深深嘆口氣,讓太醫起身去開藥,康熙爺大喪時,年氏正有孕在身,卻也依禮守孝,不堪勞累,雖當時保住了胎兒,但甫一生出,便已是個死胎,加之之前便也夭折過幾個孩子,年氏原本身體就比旁人弱,怎麼經得起這樣接二連三的打擊,那時起到現在,多半的時間便都已經是卧床不能行走。

可當日畢竟有胤禛的寵愛、呵護,身子還能偶有氣色,如今卻是連最後一點指望也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責怪胤禛的無情,心裡卻真的是百味陳雜,曾經為了胤禛寵年氏會暗暗怪他,如今為他不寵卻也會怨他。到底胤禛該怎麼做呢?

你想或者不想,許多時候,你的歡樂真的是會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比如此刻,我為胤禛心中只有我而幸福,年氏必然會為胤禛冷落她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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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上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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