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懷

釋懷

()胤禛十日沒有走進我的院子一步,我心口微微酸楚,面上卻只做無事。十日未見,再見面卻是十三在旁,胤禛神色若常,我上前去取他的外衣,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駐留片刻,些許淡漠並無冷意,我卻渾身發冷。十三看我的目光有些探尋,眼神里似乎頗多暗示,我面上雖然依舊笑臉迎人,心思卻恍惚凌亂,一時想不出這暗示的意義。

十三看我半天茫然的表情,只是用口型無聲地對我說:「道歉。」兩字,我半天才看清楚他的唇語,微微點了點頭。我心知那天胤禛拂袖而去,定是惱了我,心裡也隱隱明白為何而惱,這幾日並非不想去道歉,只是胤禛一早出門,回來不是在書房議事,便是在別的院里過夜,而我,除了沒有機會,也沒有想好如何開口。

一餐飯只我們三個人,十三與胤禛間或聊幾句朝堂里的事,其餘的便是沉默,這幾日胃始終不舒服,這會兒面對進門來和我一句話不說的胤禛,更是毫無胃口。胤禛終於皺了皺眉頭,夾了一箸菜到我的碗里,語氣帶著些許的無奈地說:「這些日子瘦了不少,還得多吃點,太醫說,飲食很重要,飢一頓飽一頓的怎麼養的好胃,若是菜不可口,跟廚房說單獨給你預備些軟糯的。」說完喊小盛子說:「去吩咐廚房,熬些清粥。」

我鼻子有些酸楚地看向胤禛,他卻只是凝眉地看著我,也不再言語,我埋頭去吃他夾給我的菜,抬眼間看到十三鼓勵的笑意,心裡驀地一暖。無論如何,胤禛心裡總還是在意著我的,不管他是不是已經心有所屬,不管他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依舊是沉默著吃完晚飯,胤禛喊上十三一起去書房,十三看我一眼:「四哥先過去,我家福晉讓我問四嫂要個圖樣,好像也要給弘晈做個學步車。」胤禛淡淡地看了我倆一眼,負手離去。

十三目送胤禛走遠,回過頭來對我一笑,「四嫂,你這次可是真的傷了四哥的心,不過,原本我還以為你要費力哄哄才好,不過今天看,四哥對你還是難掩關心,大約你也只需張口道個歉就是。」

「我何嘗不想道歉,可是幾日里根本見不到他,而且,我只道是這時道歉怕也是要傷了他的心,我本不該問出那句話。」

十三也嘆氣道:「四嫂一向最了解四哥,又知道個輕重,怎麼會問出這麼句話來,那天四哥和我說起時,神色里全是受傷與落寞。」

「我也不知道一時怎麼就腦子一亂脫口而出,也許是下午被十四唬的,也許,我心裡也是有些怕的。」

「難道四嫂真的也懷疑八哥送去的海東青,四哥做過手腳?」

「我說不出,我只知道我認識的胤禛不會做這麼陰損鬼祟的事,可是現在這情形下,我又有點心慌,那天皇阿瑪問過話,似乎明顯是想要決定再立新太子,你四哥此時勝面不大,可他又說過,他一旦去爭,就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我便不知會不會一時情急。」

十三搖了搖頭:「再如何情急,四哥心裡都有自己的主意,就算是立了八哥做太子,四哥也並非從此就無勝算。皇阿瑪依舊春秋鼎盛,這當朝又不是沒有廢太子的先例,四哥怎麼會做這麼急功近利之事,畢竟來日方長,很多事都可以從長計議的。」

我點點頭,嘆氣說:「是我錯了,傷了他。」

十三走過來握住我的肩頭:「四嫂,其實安撫四哥幾句就好,他不會真的怪你,你也別太憂心自責,記得太醫的囑咐,少些焦慮,病也好的快些,你身子養好了才是真的讓四哥寬心呢。我先過去了,四嫂再好好想想,一會兒要如何跟四哥說。」

看著十三溫煦的笑臉,心裡鬆了一半,便笑笑,讓他趕緊過去。

一個人坐在房間里,我心裡反覆地想著,十三之所以如此信任胤禛,並非一定比我更了解他。我太懂胤禛,知道他不會這麼去做,只是,我又太先入為主地去想歷史上的雍正,在我心裡這兩個角色既是一個人,又不是。

如果,我從來沒有看過那些對雍正有所評價的小說和影視作品,或者我根本不會對胤禛有任何懷疑。我從小看著長大的胤禛,他的品性,還有誰能比我更了解,可是我偏偏看過,又記得所有關於雍正的評說,在某一時刻又無法把這兩個角色在心裡全然分離,凌亂里才有了那樣脫口而出的質疑。

想了許久,心裡仍是不能平靜,紫兒端了熱粥過來說:「廚房說爺讓送來的,讓你趁熱喝。」捧著熱騰騰的粥,想起胤禛雖然努力淡漠卻仍掩不住關心的神情,心裡忽然有了一絲清明與釋然。

是啊,我何必去掛心歷史上的雍正到底是個什麼的樣的人物,我身邊的胤禛,是我實實在在一天天看著成長起來的,他的所作所為,他的一言一行,我親眼所見,親身體會。而那個歷史上的雍正,卻只是冷冰冰的書籍里的記載,抑或是影視作品里的杜撰。我怎麼會一時糊塗地去相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而忽略了眼前的真實呢。

原本一直躊躇著該如何跟胤禛道歉,因為心裡的疑惑並沒有完全消除,這時只為了撫平他心裡的怒氣或者受傷,未免顯得太虛偽和缺乏誠意。可此刻,一旦想明白了其中關節,我再也沒有一絲猶疑,只想立即到他面前解釋清楚。

放下手中的碗,我疾步走向書房,不等小盛子通傳就推門而入,書房裡除了十三還有戴鐸,見到我都是一愣。我剛剛心中澎湃,沒有想的太多,此刻看見三個對著我發愣的人不同的表情,一時倒有些尷尬,囁嚅著說:「我來看看十三弟走沒走,他要的圖樣子我這就給他畫好。」

十三撲哧一樂,顯然知道我是臨時想的借口,戴鐸也是面上露出一絲笑意地看著我,只有胤禛眉頭微蹙,似乎有些困擾,卻只是淡淡地說:「那就在這畫給老十三。」我面上發窘,低頭走到書案前,趕緊埋首畫畫,屋子裡安靜了片刻,三人便又接著剛剛的話題說了起來。仍是一些朝廷任免,以及地方官吏和政事相關的事情,瑣碎而鋪陳,我完全聽不懂,也無心細聽,只想著不知道胤禛能否聽的進去我的解釋。手裡的筆卻不停,雖是借口,卻也像模像樣地畫了圖紙給十三。看我畫完放下筆,胤禛開口道:「天色也不早啦,胤祥該回府了,戴先生也安置了,有什麼事明日再繼續。」

和胤禛走出書房送了十三幾步,十三拿著我的圖紙眼含笑意,給了我個鼓勵的神色,便告辭出府。一時剩下我和胤禛兩個,我沒了剛才去尋他時的一鼓作氣,反倒有些尷尬的不知道怎麼開口,倒是胤禛說道:「外邊涼,先回屋去。」

走進屋子坐好,我讓紫兒倒了熱茶交到他手上,他啜了口茶,慢條斯理地問紫兒:「剛才讓廚房給福晉送去的粥,福晉喝了嗎?」我剛才只顧著想事,只是喝了一勺,紫兒倒也老實,如實地稟告:「福晉只喝了一口。」胤禛挑眉看向我,「病不想好了嗎?晚飯就沒吃什麼,粥又不好好喝,你這是和誰過不去?」

我用眼神示意紫兒先出去,紫兒心領神會地出去幫我們帶好了門,我走到塌邊,坐在胤禛的身旁,雙手還上他的腰,把臉扎進他的懷裡,胤禛嘆了口氣:「顏兒是在和我生氣?氣我幾天不來看你,所以這麼作踐自己的身子?」

我趕緊搖頭,把臉又扎的更深了幾分,聲音從他懷裡悶悶地傳出來:「胤禛,其實那天我只是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才那麼問你,絲毫沒有懷疑你的意思,我知道我的胤禛是不會那麼做的,你不要生我的氣了。」

胤禛的聲音在頭頂幽幽地傳來,「我從來沒有生氣過,只是沒想到你會這樣問我,有些傷心,我以為這世上即便所有的人都不懂我,顏兒也懂的。」

我深深點頭:「我懂你的,胤禛,我知道你不會是為了目的不擇手段之人,你永遠有你會堅持的原則和立場。我知道你雖然有必勝的決心,但是即便真的輸了也一定要輸的光明磊落,不肯做苟且之事。我只是當時話一時沒說清楚罷了。」

胤禛托起我賴在他身上的頭,眼神里已經盈滿暖意,柔柔地望著我:「既然顏兒也沒生我的氣,怎麼還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不好好吃東西呢?」

「我只是擔心你惱了我,又被我傷了心,我沒有機會解釋,心神大亂,所以才沒了胃口,這會兒說開了,我倒是一下子覺得餓了,能吃下一整桌的菜呢。」我故意語氣輕鬆地說道。

胤禛挑挑眉,「那好,我現在就讓廚房送一整桌的菜過來,看你吃完。」

笑著捶了他下,重新又偎進他的懷裡說:「胤禛,就算有一天我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一個人,我也絕不會不相信你,永遠不要為了這樣的誤解傷心,顏兒始終是最懂你的顏兒。」

胤禛攬著我的手緊了緊,在我耳邊輕喃:「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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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上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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