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怒

遷怒

()我一愣,不知道十四這氣勢洶洶的興師問罪所為何來,只是一隻手下意識地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臂,卻聽見十三已經開口說話:「十四弟這唱的是哪一出?何事怪在四哥的頭上了?」

十四聲色俱厲地看向十三:「十三哥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八哥送去給皇阿瑪的海東青,出門時還是好好的,怎麼皇阿瑪見到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十三仍是微笑著語氣平靜地回道:「許是送去的奴才,路上照管的不經心也未可知,這事如何要跟四哥扯上干係,四哥當時可是在京城替皇阿瑪打理朝政的,更何況,禍害了八哥給皇阿瑪的禮物,對四哥有什麼好處?」

「呵呵,有什麼好處?別人不知道,你還會不知道四哥那點野心,面上裝著淡泊不爭,骨子裡怕早就急於上位了,如今太子之位空置,以八哥呼聲最高,他若不是仗著比八哥年長,根本就不可能有他的機會,不趁著這個時候打壓八哥更待何時?」

十三面上微笑如常,眼睛里卻透出一股寒意地逼視著十四:「十四弟說話可要注意分寸,你今日這麼指控四哥可有什麼證據,若是信口胡說,聽在旁人耳朵里,可是誰都落不下好。你別忘了,四哥可是你嫡親的兄長。」

十四眼睛里冒火:「嫡親的兄長又怎樣,我是幫理不幫親,如今八哥被皇阿瑪責罵之後一病不起,已是數日連話都說不出整句,咱兄弟相爭太子之位,說到底人人都是皇阿瑪的兒子,誰還能沒那個心思,原也都無可厚非。可是,有本事大可自己去討皇阿瑪歡心,踩下別人可是君子所為?尤其是場面上一派和氣,卻私底下使絆子,這是何其卑劣。」說到最後,十四的語氣幾乎有些哽咽。

十三嘆口氣說:「十四弟,我知道你與八哥自幼要好,這時擔心八哥的身子,口不擇言也是情有可原,但是此話只咱們三人聽見也就罷了,四哥是什麼樣的人,你這個親弟弟心底應該最清楚,他怎麼會屑於做這種偷偷摸摸的齷齪事。」

我心裡終於聽明白個大概,看著這倆從小一起在我身邊長大的孩子,此時劍拔弩張地對峙著,我心裡一陣難受,趕緊拉過十四坐下,又給了十三一個眼神,示意他也坐好。柔著聲音跟十四說:「十四弟,朝堂上的大事,四嫂不懂,但是你四哥對兄弟怎樣,四嫂還是知道的,你不要錯怪了他。」

十四看向我,眼裡的怒意頓失,蒼涼地開口:「四嫂說話,自然都是向著四哥的。」

我微微一笑,打破三人之間僵持的局面,故意語氣輕鬆地說:「那是自然,我是你四嫂,不向著你四哥向著誰。」

十四慪氣似的看著我:「若明知道是他的錯,你也向著他嗎?」

我一愣,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十三趕緊接話:「行了,十四弟,鬧也鬧夠了,你也好久沒到四哥家來看看四嫂和弘曆他們了,別吵吵嚷嚷的了,尤其是這事,四嫂也不知道個來龍去脈,更幫不上忙,不是平白的讓她也擔心,你也知道,四嫂和八嫂感情一向最好。」

十四聞言默了會兒,也不再開口,我趕緊藉機讓人抱來弘曆和弘晝,看著他們叔侄有一會兒就熱熱鬧鬧地玩到了一處,心神恍惚了起來。

真的會是胤禛做的嗎?如果是歷史上的我知道的雍正,或許會,畢竟正史、傳記中的雍正都是個鐵腕之人,幾乎可以說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後人最嚴厲的指控曾經說他,弒父、逼母、殘害兄弟,迫害老臣,此時為了太子之位,只是使出這樣的手段原本不足為奇。

可是,若是我認識的胤禛,我卻真的無法相信,猶記得很多年前的他,曾經多麼慷慨激昂地說過,若要爭皇阿瑪的寵愛,儘力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為何要私底下用這些卑鄙的手段。

我認識的胤禛,內心純良,生性耿直,為人處世連轉彎都不懂,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機去暗算自己的兄弟,而就算有這樣的心機,他那樣事事磊落,但求無愧於心的人,又怎麼會耍這樣的手段。可是,面對皇位的誘惑,他真的不會變嗎?這時,的確是八阿哥呼聲正高,那天康熙爺和我們聊過立太子之事,給人的印象,似乎是很快要做出決定。我是心知只要歷史不變,康熙朝不會再有第二個太子人選。可是胤禛難道不會恐慌,若是此時康熙馬上決定立太子,八阿哥的勝算顯然比他要大上許多。他說過,他只要去爭,便只能贏,不能輸。那麼會不會情急之下做出此事呢。

我有些不敢去往下想,是的,我的胤禛,無論他怎麼做都是我的愛人,可是此時我心中真的無法接受這件事或許真的是他做的。也許愛一個人,便拒絕接受他有可能的各種不完美,一時腦子一團亂,再也不願多想。

不多時,胤禛回來,看見十三、十四二人,各自行禮打了招呼,十四見到胤禛,面上仍是黑黑的,我擔心他又和胤禛發作。胤禛的性子和十三不同,沒有十三的洒脫和韌性,尤其對著自己這個親弟弟的時候,又格外嚴厲。有時,這種嚴厲其實我懂,就像小時候父母最常說的那句話,這要是大街上隨便的哪個孩子我還不管呢。正因為十四是他嫡親的弟弟,所以他才對他比別的兄弟特別些,這種嚴厲其實是親近,不同於他對旁人的淡漠。

可是這時十四若是再鬧,只怕無法收拾,我暗暗朝十三使眼色,十三眼神里也有些焦慮,正手足無措著,聽見胤禛的聲音清冷地問著:「十四弟怎麼今天有空過來。」

我在十四開口前趕緊接話:「十四弟聽說我病了,一直沒得機會來看我,今天尋了個方子特意來給我。」說完趕緊又對十四使眼色,十四到底看見我的為難,癟癟嘴沒說話。

胤禛未必沒看見我們之間的小動作,卻也只是神色淡淡地說:「十四弟倒是有心了。」

呆了片刻,還好有弘曆他們在場,總算能從孩子身上找些話說,也不至於太過冷場。幾個大人哄著孩子玩兒了會,十三趕緊尋個機會對十四說:「十四弟,在避暑山莊的時候,你不是說你府里又新買了幾匹好馬,讓哥哥去開開眼。」

十四別彆扭扭地站了起來和十三一起跟胤禛和我道別,臨走前我卻分明聽見他從鼻子發出哼聲。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真不知道他們這親兄弟倆,都是這樣的脾氣,最後的最後會鬧到什麼地步。

胤禛看著他們離去,嘴角亦含著一絲冷笑,我急忙打岔說:「胤禛,今天下午年妹妹那身體又有些不適,我說找大夫她又怕麻煩,你還是過去勸勸。」

胤禛嗯了一聲,身子卻不動,半晌,盯著我問:「老十四和你們說了什麼鬼話?」

我心裡一顫,趕緊說:「十四弟只是來看看我,順便也瞧瞧弘曆他們,未說什麼話啊。」

胤禛的神色里閃過一絲冷意:「我明天問老十三便知分曉,顏兒有何必要替他瞞著。」

我胸中哀嘆,胤禛的性子我知道,他若是想知道的事情,定不可能敷衍而過,以前不是沒體驗過他的咄咄逼人,況且我和十三也來不及對口供,若是說差了,倒顯得過於欲蓋彌彰。只得老實地開口:「十四弟來問八弟送給皇阿瑪的海東青,你是不是做過手腳,不過他就是看八弟如今被皇阿瑪罵了之後,至今卧病在床,一時情急,口不擇言罷了,你別生氣。」

胤禛冷笑一聲,「他與八弟還真是兄弟情深。」

「他與八弟、十弟他們脾氣相投,自然就親近些,就好像你與十三弟一樣。」

看見胤禛的眉頭仍是緊鎖,我忍不住過去輕輕為他撫開,柔著聲音說:「你與十四弟一奶同胞,脾氣太像,都是個不愛轉彎的,但是他對你,就跟你對他一樣,面上雖冷,心裡卻極在意。他畢竟也是小了你十歲呢,你就當他是個小孩兒,別跟他計較了。」

胤禛面色稍緩,嘆氣道:「你就是一直慣著他,慣到今天,他才這麼目無兄長。」

「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日後再不慣著了,今天我和十三弟也都說了他了。這會兒你氣也消的差不多了,去看看年妹妹。」

「遲些也不妨事,她反正總也是這樣病懨懨的,我去了也不會立即就好,總是要慢慢調理的。」胤禛的語氣極為平淡,似乎說的不是他一直最寵愛的那個女子一般,我聽了心裡卻似乎有一種輕鬆的感覺,卻也不願去細想。只是繼續給他輕輕揉著肩膀,一邊揉著,一邊又想起十四今天來說話,想著想著,不知道怎麼,一時控制不住地脫口而出,問道:「胤禛,八阿哥的海東青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胤禛放鬆的身子,忽然一僵,轉回頭,幽黑的眸子攝住我,眼神里閃過一絲受傷,忽然猛地站了起來,摔開我的手,拂袖而去。「胤禛。」我急忙追出去喚他,他卻只當沒聽見般疾步離去,外間紫兒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問:「小姐,爺這是怎麼了?」

我捂住彷彿頓然被抽空似的胸腔,忽然又感覺胃部一陣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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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上等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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