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澎湃的心事II
臨近日升時分,道路上的燈一盞接一盞的滅了,顧北溟突然從狹長的小巷中飛也似的跑了出來,整條小巷唯一的一盞路燈打在他的身上,他全身漆黑,整個人看上去冷清清的,但卻依然抵擋不住他身上散發著的倨傲強烈的貴族氣息。
泰熙租住的小出租屋就蒼白的矗立在臨近顧氏別墅不遠的黑暗中。回想著無數個午夜時分,自己從睡夢中醒來,揉著眼睛尋找著泰熙的那一棟公寓,顧北溟突然害怕起來,雪白的公寓樓正泡在無邊無際的雲海中央,每往前靠近一步,顧北溟的心跳就會加速一次。
顧北溟轉過身蜷縮在另一條小巷裡抽著悶煙,自從幾年前遵從父親的意願來到顧氏集團鍛煉的那一天起,他就經常這樣,對於顧北溟滿腹心事的樣子顧凱麟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顧凱麟雙手撐著雕滿碧色玫瑰的欄杆,他微微探出半副身子出神的望向不遠的小巷中剛剛扯出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忙不迭的擦拭著額頭上、脖子上和鼻樑上的汗珠的顧北溟。恬淡的柔光中,顧北溟的周身被妖嬈的白霧團團圍住,他的五官就好像籠罩在深冬的冰雪中,透過繚繞在面頰上的霧氣,顧北溟那一雙疑惑的眼神彷彿在無聲的宣洩著自己的怨恨。就連往身後垃圾桶中扔毛巾的聲音都撲通作響,簡單的修整過後,顧北溟加快了奔跑的步伐,那種氣勢中夾雜著冷漠的倨傲即便連一幾斜倪的眼神都沒有留給正凝視著自己一舉一動的顧凱麟,但光是古怪而僵硬的氣場也逼迫得顧凱麟閉緊了嘴巴。
生平第一次跑得這麼賣力,就連紅腫的腳後跟都露了出來,在用涼水浸過的毛巾敷在腳上的那一刻,顧北溟這才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特別是小趾頭附近傳來的錐心疼痛令他大腦一片空白。在隱約聽到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后,顧北溟轉過頭來,當他看清站在自己身後的人是顧凱麟時,他猛地直起了上身,逆光之下,他迅速恢復了平日的淡漠眼珠。
「你在幹什麼?」顧凱麟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聳了聳肩。
顧北溟迅速摘掉了覆在腳上的毛巾,又從沙發上拿起一件雪白的襯衫胡亂的套在身上,雖然他褐色的髮絲和白皙的肌膚沒有任何改變,但卻再也找不到一如常日那一股令人既氣憤又僵硬的感覺。
「我去公司了,公司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處理。」
顧北溟淡漠的站著,他的全身散發著一股很緊張的氣息。
「急著去處理公司的事務?是打著公司的名號處理感情問題吧。聲東擊西,信口雌黃,還真是越來越長進了。」
顧北溟一句話不說,只是用眼睛斜睨著顧凱麟。
看著顧北溟徑自擺著一副自以為是的臭臉,顧凱麟實在倒足了胃口,他試圖一把握住顧北溟有些單薄的手腕。
「不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但你們之間的關係務必要在和通信公司李部長家的李賢真訂婚之前結束。」
「那好,既然父親都知道了,我就開門見山了。泰熙是被你攆走的吧??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她一定要躲到我看不見的地方?」顧北溟側過身將雙手插進口袋,他的眼神幽深暗烈。
「什麼德行…早就知道結果的事情,還要在意經過了怎樣的過程才結束嗎?你還是把心思給我放在正途上,好好想想怎樣籠絡住李賢真小姐的芳心吧。總之今年之內定個日子,把該辦的辦了,顧氏集團現在很需要與通信集團長期合作。」
「我就問您,您是怎樣攆走泰熙的?!」
顧凱麟和顧北溟對視而立,兩個人的眼裡都散發著同樣陰冷的光芒。在看到顧凱麟在空中晃蕩著的支票后,顧北溟向著顧凱麟威脅式的瞪了瞪眼睛。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和自己的父親說話毫無尊敬之意,你真是比我想的還要墮落啊,好吧,我承認,我是沒有經過你的准許私自見過泰熙,但我只是對泰熙說了我該說的話,我的目的無非就是讓她去走自己該走的路。回歸正途而已,什麼趕走不趕走的,倒是你,如果不是因為你優柔寡斷,哪裡還用我替你收拾爛攤子。難道她與你現在的心痛與難過是我造成的嗎?早知道沒有結果,何必要給人家期望呢?拖拖沓沓搖擺不定哪裡像一個承繼大統的會長的樣子?!」
「像一個會長的樣子,呵呵,在自己能力尚且不足的時候,從妻子的娘家借點勢力人脈以求為自己的生意打通路徑,然後在自己家勢顯赫后,將曾經扶持自己壯大的人拋棄在一邊,重新選擇自己喜歡的人或者對自己的事業更有助益的人去過著毫無愧疚的人生。這就是會長應該有的樣子?!」顧北溟用眼睛斜睨著顧凱麟,他的肚子像蝌蚪似的挺得飽鼓鼓的,然後一邊大哭大叫著和父親嚷道。
顧凱麟並沒有說話,彷彿在與兒子較勁,看誰更能忍耐。
秋已經很深了,枯黃打卷的葉在枝上瑟縮。
呼嘯的寒風應聲撲來,就連掙扎的聲音都那麼蒼白脆弱。即便絕不放手是枝對葉一生的承諾,但那些無助飄落的葉子就像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似的散落在高大偉岸的大樹旁。
「沒出息的傢伙!不過是甩掉一個女人而已,算什麼大事,居然還搞成這副樣子,這要是被傳了出去,你要讓顧氏集團顏面何存,繼任會長總是兒女情長,你要讓我們的商業夥伴、競爭對手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你!竟然大言不慚的去替一個女人說話,你以為自己是逞男子漢威風嗎?墮落的慫包。」顧凱麟唾沫橫飛,指手畫腳的大聲訓斥了顧北溟一頓。單那架勢簡直就像是淤積了好幾天的便秘,一下子暢通了一樣。顧北溟的心靈就像被人用紅紅的樹枝條猛烈的抽打一般疼痛,雖然現在的他又疼又傷心,但想到泰熙他還是端端正正的站在父親的面前。因為心底開始悄悄害怕,顧北溟的臉就像一隻黑貓般跳來跳去。
「沒錯,這一局父親您贏了,我不光答應您不再去見她,而且我這輩子不會再為任何女人動心了,這麼一來您滿意了吧,您不是說做大事的人不能被感情迷住心神嗎?那好,從今往後對於任何人我都不會動心,哪怕那只是悲天憫人的惻隱之心,所以即便有一天我對您或者對您藏在家裡的那位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你也都不要驚訝,因為我的冷漠完全是出於滿足父親對兒子的殷切期許。」借著滿腔怒火的作用,顧北溟把從顧凱麟盯著自己腳心時就一直想說的這句心裡話鼓起勇氣傾吐了出來。
「還真是越來越長進了?「因為疾病的緣故,顧凱麟的牙對不上齒,所以從嘴巴里說出來的急話不夠利索也是理所當然。」說到可千萬要做到啊,為了向我證明你剛剛的言辭並沒有誇下海口的成分,你怎麼也要讓行動跟得上才行。對了李賢真小姐與你之間進展到那哪一步了。你不是說你會拋棄感情只去做會長應該做到的事情了嗎?那你這就將她的父母以我的名義約出來。」
或許是怕臨時變節,顧凱麟總是陰險的先下手為強。那麼從逼走泰熙開始到顧北溟前來問責,顧凱麟的手段真可謂是一蹴而就。
慌張的顧北溟,又笑又鬧的顧凱麟,站在門外偷聽都已經再也聽不下去的鄭世兢一把抓住了保姆的手。
火熱的呼吸將顧北溟眼角零星的皺紋像落葉一樣燒盡,因為盛怒,顧北溟的臉就像被抹了紅色調料后的玫瑰更加漂亮的盛開起來。
而因為一連三個月纏綿病榻的緣故,顧凱麟暴瘦了好多,特別是毫無血色的臉明顯的向下凹陷了一大圈,因為這樣那雙瀰漫起白霧的眼珠子就顯得更大了。
「那好,倘若我如約將李賢真帶回顧氏,您會不會將顧氏集團全權交給我,而且您務必要向我保證從那以後不會再對我有任何懷疑與猜忌?」
說著,顧北溟走到顧凱麟的跟前蹲了下來,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顧凱麟瞧,看著顧北溟只能用驚愕來形容的表情,顧凱麟渾身不自在。兩個人臉蛋碰到一起,從旁觀的角度就好像是在緊緊擁抱著對方的狀態下注視著對方一樣。在顧北溟自認為成功刺激到顧凱麟后,顧凱麟嘴角露出愉快的微笑。
。「呵呵,還沒有付出行動,光靠嘴皮子工夫就想誘惑我放權嗎?或者一個連社長位置都隨時要丟掉的人還有什麼資格和我談條件呢。」
撲通撲通,耳邊傳來顧北溟的心跳聲。顧凱麟的呼吸聲也變得急促起來。看著顧北溟眼瞼處明亮的東西,顧凱麟抱著狡猾的態度擦了擦嘴角。
「您這怎麼能算是相信我?我是您的兒子,並不是您一手栽培起來的傀儡。」
顧北溟用嚴厲的眼神望向顧凱麟。
「至少要把電信李氏集團李會長的女兒即刻帶到我面前,否則,我可要對顧北辰和你的母親文素利下手了,我要將顧北辰抬高到與你一樣的層面上來,我要讓他成為與你分庭抗禮的競爭對手。」
顧北溟瞳孔漸漸抽緊,唇角卻迅速染出一抹愈發鮮艷的溫柔。
「這麼看來父親明擺著就是對我一直存有戒心啊!不過,不論您怎樣說,我都向您保證,就您和鄭世兢阿姨那副德行,顧北辰的明天也好不到哪去。您不是說我們這一層的人很看重血緣的嗎?如果娘家與父親都愛莫能助的話,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否達成父親心中的夙願。」
「我很好奇是什麼給了你一再忤逆我的勇氣?」
「忤逆?父親管推心置腹叫忤逆?!」
顧北溟氣不過似的用力拍了下雪白的牆壁,桌上的玻璃杯被這一巴掌嚇得直發抖。耳膜差點被震破的顧凱麟吃了一驚,他一臉疑惑的望著顧北溟,只見顧北溟像是受了極大刺激似的,他一聲不響的僵在那裡,因為顧北溟情緒太過反常,顧凱麟言猶未盡卻還是收住了。與顧北溟失聲輕笑不同的是,顧凱麟意味深長的笑了。
「只是給你一個善意的提醒,還沒長大的少年硬撐著去裝出大人的樣子,你以為自己有多長進,不過是仗著父親是會長的關係,大家恭維你而已。你還真的以為自己是成為會長的不二人選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會長這個位置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耀眼。更何況顧氏集團是你的父親耗費一生的心血建立起來的,作為顧氏集團的創始會長,我絕不能容忍她在我某一個兒子的手中丟掉。如果你能讓我滿意的話,或許我可以考慮不對顧北辰母子下手。否則我只能站回到顧氏集團賜予我的唯一立場上去做權衡。」
雖然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但是由於那場秋雨從昨天下午一直下到今天,所以整棟顧氏別墅的牆壁都滲透著寒氣。
「如果我可以按照父親的意願去做正確選擇的話,那麼父親可以不對北辰下手嗎?可能是因為立場不同的關係,所以父親很難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但因為您的私心的的確確毀掉了一個孩子原本無比渴望的一生,這是任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而與不得不容忍失去的我相比,北辰是友善坦誠的孩子,即便十多年來一直活在我對他的憎恨與厭惡里,但他從未放棄過溫暖我的心靈。如果父親將對付我的伎倆用在那個孩子身上,只怕父親會永遠活在無法原諒自己的陰影中,因為他的堅強註定了他不會向我這樣試著說服自己低頭與妥協。」
看著顧凱麟的神色從容而淡定,顧北溟微微頷首。
「去公司吧,在李賢真沒有過門之前,我根本不想再聽你說一句話。況且除了彼此心累,我不會給你任何滿意的答覆。」
顧凱麟狠狠甩開顧北溟抓住自己輪椅的手,顧北溟的神情微微有些失落,黯淡酡紅的面頰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
儘管顧北溟被顧凱麟氣得絕望,但顧北溟卻並沒有糾正他想法的打算。因為與父親不管怎麼說,都說不通,不論自己的心有多痛,父親永遠不會收手。在父親眼中兩個兒子終究只是兩枚實現自己宏圖大業的必走棋子。顧北溟舌頭打了捲兒,然後朝他著門口走去了。但走著走著,顧北溟實在忍不住了,便轉過身最後滿懷期望了望了一眼顧凱麟。
顧凱麟眼底的幽芒隱隱乍現,他的臉上帶著卑鄙的笑容。儘管顧北溟始終黑著臉盯著顧凱麟,但他卻絲毫沒有驚訝的神色。
七年前,顧凱麟會長派顧北溟去MMBC考察並在私下裡與前會長的小女兒交流情感,直到兩年後的MMBC在那一屆的商業激戰中半途中落,兩個孩子之間的聯姻關係就此作罷,顧北溟都不曾有一句怨言。即使面對前會長的登報控訴與輿論界鋪天蓋地的謾罵挖苦,顧北溟堅決的內心也不曾動搖分毫。可是,在當事人變成泰熙和李賢真的那一刻他變了。就算兩個人之間真的走到了盡頭,顧北溟也沒有辦法狠下心和泰熙告別。果然,如果在一個人未曾對另一個人動心之前,他在這個世界上可以擁有一萬多個正確的選擇。但感情永遠是對理性最深沉的牽絆。
顧北溟情緒的改變,出乎姜連勛的預料,這讓他多少有些慌張。看著顧北溟那一雙猛然深縮的黑眸,姜連勛好像看到了當初不得不放開尹相弦的自己。
「社長,社長。「
就在顧北溟的思緒正準備開溜的時候,姜連勛輕輕叫了一聲深深探著氣的北溟,隨即他就像按圖釘一樣將北溟的想法按了下去。
顧北溟微微一笑,但緊閉著的眼角還是會有淚光在閃爍。
」那,需要我傳達的東西我已經帶到,如果您沒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先回去工作了。不過,跟進擊的會長戰鬥是一定會渾身是傷的,這一點您和您的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只是現在的話,讓會長再像從前那樣權傾安城,應該是難比登天。我想在沉穩幹練的您和一個初出茅廬的孩子之間,會長應該已經做出選擇了。況且就算沒有,那麼在您選擇結盟李氏的那一刻,會長心中的天平應該已經徹底倒向您了。那麼現在的話,您完全可以放下一切防備專心為自己的股東大會籌謀了。就像會長那樣。」
姜連勛的話就像光滑的小石頭飄過水麵一樣輕巧簡單。
從下榻在安城市江源北街的顧北辰那裡接到電話,大約是在中午的12.30分。剛聽到顧凱麟康復過程中狀態不佳的時候,鄭世兢就已經感覺到不妙。在剛剛撂下電話的那一會兒,心痛至極的鄭世兢因為大腦一陣暈眩而不停的咳嗽起來。而同樣住在江源北街附近的顧北溟,在接到一個非常重要的秘密電話后,馬上就向TVAC電視台總部基地出發。
七年前,顧凱麟因為胃癌差一點離開人世,這一次因為嚴重的腦病死神的魔爪再一次伸向了他,雖然誰也不能從生老病死的輪迴中逃脫,但當死亡的宣判三番五次的降到顧凱麟身上,還是讓顧北溟顧北辰這對沒有感受過父愛的孩子無比痛苦和難過。
下午3點,鄭世兢匆匆忙忙的趕到醫院。當她打開病房房門時,顧凱麟正背向著她睡著淺覺。如果是以往,顧凱麟肯定會快步走到顧凱麟身邊,但一想到顧北辰兄弟委婉的囑咐她時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語,鄭世兢低下頭猶豫了起來,整整一個小時,鄭世兢只是握著門把手,借著拉開的狹窄門縫向裡面飽含深情的望著顧凱麟虛弱的背影。
「怎麼辦好呢?如果走進病房,一會兒撞見文素利或者被文素利的人當成證據抓拍下來的話,但不進去萬一會長身體難受怎麼辦,他的身邊除了我就沒有別人了啊。」走到顧凱麟旁邊,即使只花幾秒鐘。不行,特別是顧氏內部各方勢力波濤洶湧的現在不能感情用事,況且都已經都和孩子們約好了。鄭世兢向病房內巴望了一會兒,然後慢慢低下頭,兩隻手交疊在不起不斷反覆的揉搓著,因為內心實在焦躁不安的緣故,鄭世兢用雙手不停的將Bu
be
y風衣袖口的一角折了又翻、翻了又折。
一陣風從身後輕輕吹過,又輕輕消失。從袖管的活口處飄下的黑色蕾絲帶隨風輕揚隨即又如垂頭喪氣的孩子般吃癟在原來的位置。
剛剛收起耀眼光芒的太陽漸漸的從高處往下墜落。一時之間火紅、灰藍交雜在一起,縹緲的雲霧在空中幻化成遠山的模樣,一朵朵火焰般熊熊燃燒著的晚霞含情脈脈的穿梭在遠山與周圍的樓房之間。
如血的晚霞里,鄭世兢窄窄彎彎的肩膀不停的小幅度晃動著。最終,她還是輕輕閃進病房的門。
在鄭世兢趕到醫院之前,顧凱麟一直都是奄奄一息的模樣,奇怪的是,當鄭世兢將手緩緩的放在顧凱麟的身上時,顧凱麟粗糙的呼吸聲漸漸平靜下來。因為氣管插管還深深的留在喉嚨里,所以顧凱麟完全不能說話,但是從他眼角緩緩流淌出來的眼淚中,看得出他已經有了一點意識。
「會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會長,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早一點看出您的身體狀況,在您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我沒有辦法留在您身邊守護您。到現在為止,我一次都沒有對您說過謝謝,如果不是您給了我如此富裕第二輪人生,我現在還不知道墮落成什麼樣子,謝謝您會長。」因為顧凱麟毫無徵兆的在家中孤獨的摔倒,鄭世兢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內疚。
窗外的夕陽越來越紅,紅得幾乎滴血,就像是一朵碩大的玫瑰在天邊傲然怒放,盡情噴芳吐艷。漸漸的半邊天開始由紅變紫,彩霞嵌著鑽石般若隱若現的星星。直到月亮升得老高,天空中的餘暉才漸漸變淡。
從傍晚到深夜,鄭世兢一直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等他蘇醒過來,在她剛剛打開為兩個孩子準備的食物盒子還沒有一刻鐘的工夫,顧凱麟慢慢的睜開了眼睛。短短一個星期的時間,顧凱麟的臉已然消瘦蒼老到無法辨認的程度,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就像即將在開水鍋中煮熟的雞蛋黃,緊皺著的眉頭下是一雙如晚霞般熬紅泣血的眼睛。他望向手足無措的鄭世兢時氣息奄奄的模樣,彷彿是處在天寒地凍的極地險境正伸手乞求救援的孩童,鄭世兢瞳孔漸漸抽緊,在腦子裡閃過一個不祥預感的同時,鄭世兢眼中的憐憫之意更加濃烈起來。她用雙手不停的撫摸著顧凱麟的胸口,哭著問候道:「會長,您終於醒過來了,怎麼樣,有沒有舒服一點。」
顧凱麟不停的沖著鄭世兢眨著眼睛,然後用反反覆復的將右手吃力地抬起來又放下去。直覺告訴鄭世兢,會長一定是以此向鄭世兢傳遞某種訊息。
「睡了這麼久,一定很渴吧,是不是想喝水。」
顧凱麟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凝望著鄭世兢,「嘎嘣,嘎吱嘎吱」,他的嘴巴里發出像踩雪一樣的細微聲音。當鄭世兢將吸管插進溫水遞到顧凱麟的面前時,顧凱麟就像一個聽話的孩童一樣吸了起來。但在鄭世兢叮囑他好好休息,不要理會她的那一刻,顧凱麟虛弱無力的搖了搖頭,他的嗓子里拚命的發出「啊,啊」的聲音。
「會長,您才剛剛清醒,醫生交代一定要好好休息,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北辰應該就快回醫院裡陪伴您了,我會再來看您的。」
鄭世兢忍著淚水,望著顧凱麟那麼說道。她用這樣自我開解的說法,為自己扔下獨自獃獃昏睡的顧凱麟找借口。
看到了鄭世兢濕潤的眼睛,顧凱麟用同樣濕潤的眼睛望著她,在虛弱無力咳嗽了兩聲后,他弱弱的搖了兩三下頭。鄭世兢本能的猜到顧凱麟內心的想法,為了確認顧凱麟的心思,鄭世兢抹去眼淚咬著牙試探道。
「會長,您的意思是要我一直留在您身邊照顧您是嗎?那好,就算北辰北溟回來,我也不會走。您放心吧,我不走了。」顧凱麟吃力的睜大眼睛,眼底的暗芒隱隱若現。很顯然顧凱麟並非如此想法。
「會長,那個,新產品發布會在顧北溟社長的安排下進行得非常順利,公司那邊有大少爺在您不用太擔心。您現在對於孩子們最大的支持就是將身體調整回最佳的狀態。否則孩子們的辛苦與犧牲就白白浪費掉了。」
就在鄭世兢話音剛落的那一刻,顧凱麟那一直低垂在床邊的手慢慢抬起,食指靜靜緩緩的指向了天空,並在空中非常吃力的寫著些什麼。因為事先並沒有準備筆記本和簽字筆,再加上顧凱麟在空中留下的字跡過於潦草,又大多重疊在一起,鄭世兢無從辨認,她只能從能讀出的幾個字中去猜測加起來的意思。
或許…難道…顧凱麟是想和鄭世兢做正式的訣別,鄭世兢一把將顧凱麟的手撫在自己的臉頰泣不成聲起來。在那一刻連帶眼淚一起噴涌而出的還有這段時間以來她所承受的所有恐懼和孤獨。
「現在會長您寫的…是想了結的意思嗎?」鄭世兢咬著牙忍著淚水,望著顧凱麟低聲問道。
「嘎嘣,嘎吱嘎吱」伴隨著一陣類似二度碾壓積雪的沉悶聲音,顧凱麟的手指如少年戀人般輕輕撫摸在鄭世兢白嫩的臉頰上。他靜靜的側過臉望著流進屋子裡的夜色與月色,還有籠罩在黑暗中散發著幽綠色瘴氣的參天樹木,在重新定了定神望著鄭世兢輕笑的那一刻,他的臉上居然泛起了一點點極其自然的血色。
嗚咽的雨風就像一個被逼在屋頂無法脫身的小偷一樣四處亂竄。
「您的意思是要提拔顧北溟社長做代理會長的位置嗎?」
顧凱麟瞥了一眼鄭世兢,很快就無奈的搖了搖頭,「嗒嗒嗒」他的嘴巴里發出像摩托車飛奔的聲音。
「那您更看好我們的兒子,我們生的北辰對不對,您希望北辰越過哥哥北溟去做顧氏集團的會長。」鄭世兢連忙問道。
顧凱麟乾脆假裝聽都沒聽到,他連嘴角都沒有動一下。鄭世兢的神情微微有些失落。她突地怔了怔,隨即佯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笑容輕輕擦拭著顧凱麟的脖頸。
「那您的意思是財產分割成兩份,北溟社長和我們北辰都擁有其中一份,但北溟社長的份額還有在顧氏集團的地位要遠高於北辰對吧?會長,如果不是您同意我帶北辰進入顧氏生活,我們的人生還不知道要糟糕成什麼樣子,所以您能這樣安排,我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所以我們並沒有想過要去搶奪原本屬於北溟的東西。」顧凱麟咬緊牙關,眼睛里噙著淚水直到眼中布滿血絲。那個痛苦的感覺就像是昆蟲脫殼似的,他奮力抓住鄭世兢的手,因為鄭世兢依然在沒有頭緒的猜測,顧凱麟話語中的喘息聲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越來越倉促,白蒙蒙的蒸氣從顧凱麟的嘴巴中升起,他的額頭、鼻樑上結滿黏重的汗珠,而鄭世兢手心上的肉泡也在顧凱麟「喀喀咯」地如同剝皮一樣用力地搓點的過程中變成粉紅色。
「…是三分財產,也有文素利的一份。這麼說來是北溟北辰,還有您的前妻文素利。既然會長您已經部署了一切,那這份文件現在是在顧氏的哪個地方呢。您的書房還是您的辦公室?或者是銀行的保險柜里嗎?還是您將這些東西交到了什麼可靠人士的手中。您放心,我會這份囑託安全的遞到北溟代理會長的手中的。」
顧凱麟的做法就像硬邦邦的戳澡巾無情的戳在自己的頭上。因為落寞難遏,鄭世兢的臉憋得像灶孔面的火苗一樣通紅。
「噌噌」顧凱麟的瞳孔迅速變大,他手背上的青筋就像孩子們蹦蹦跳跳的蹦床一樣凸凹起伏起來。但因為沉浸在不安的情緒中,鄭世兢並沒有察覺到顧凱麟異樣的表情變化。
天空中刺眼奪目的「巨型電燈」剛剛熄滅,一下子昏暗下來的天空就像支起在病房窗子前厚厚的帳幕。一陣潮濕的風吹過,粗大的雨滴宛如被人隨便亂抖下的粗大菜豆一樣黏在帷幕的四角。緊接著,「刷,刷,刷……」細細密密的落雨聲劃破空中,又像從淋浴器里整齊灑下的流重重的砸在屋頂。但停在顧凱麟的耳畔,那粘稠的雨聲里又彷彿摻雜著什麼催眠的葯。
「看來您終究沒有替我想過我應該怎麼辦,如果沒有北辰我是不是就要被您掃地出門了呢。」鄭世兢連眼角都沒有從顧凱麟的身上移開,她輕輕的問。
「算了,您好好休息吧。把身體養好比什麼都重要。北溟北辰兩個孩子還在顧氏集團等著您。」雖然失望在鄭世兢的肚子里積攢得滿滿的。但鄭世兢還是壓著胳膊趴在顧凱麟身旁。
面對著默不作聲的顧凱麟,一種奇怪的感覺突然像黑暗一樣向鄭世兢籠罩過來。
顧凱麟的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汗味,直到鄭世兢用事先放在一邊的水盆里燙得暖烘烘的毛巾,從我的頭到小腿擦乾顧凱麟身上濕漉漉的汗液時,長時間喘著粗氣的顧凱麟從喉嚨里發出的急促的喘息聲才漸漸平復下來。「撲通撲通」濺出來的水花和鄭世兢自己身上流出來的汗液浸透了她昂貴的上衣。她重新投了下毛巾,擦拭著自己大汗淋漓的額頭。大顆大顆的汗水就像剛剛刨下的楊樹毛一樣一塊一塊的脫落下來,鄭世兢陷入深深的沉思,在自己的立場來看,顧凱麟那樣的人是多麼固執而又摳門兒啊。儘管自己並不缺錢,但卻還是為錢所困,在顧凱麟安排好的後事里並沒有提到自己的名字,鄭世兢第一次痛徹的體會到了賺青春血汗錢是多麼辛苦。在她再次用擰乾的毛巾輕輕揉搓著顧凱麟長滿老年斑的瘦小後背時,她的心中混雜著憤怒和傷心,這一次她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全世界都變得寧靜而又百無聊賴之餘,就只有無數透明的雨束,在醫院的窗戶上打出深深茂密的坑。
在那個像樹枝一樣長長的輸液管重新連接到顧凱麟手背上的針頭上時,顧凱麟已經再次進入了昏睡狀態。確定了顧凱麟短時間內並不會出現任何突發情況后,鄭世兢悄悄的關上門,然後就像貓一樣不聲不響的逃離了醫院。
居然唯獨避開了自己,這不是分明逗無知少女玩呢嗎?從來都選擇坐專車出行的鄭世兢這一次破天荒的選擇徒步走回家,暗暗的燈光下,長長的雨霧穿進鄭世兢寬鬆晃動的大衣里,那些無邊無際的落雨就像母親的針線一針一針的縫補著自己殘缺的人生。「嘩啦嘩啦」懸挂在樹椏間乾巴如爛菜的葉子在嚴寒的空氣里哆嗦嗚咽,鄭世兢心中一陣傷感,她像豬一樣咂著嘴,嘆息聲不爭氣的從她的嘴巴里隱隱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