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八章 真實與虛妄
常春看著閆三的神情變換,忽然欣慰的笑了起來。他微微抬頭,彷彿是在對著天上之人訴說一般「師父啊,這一下您也終於可以安心了。」
此時的閆三也在他真實的回憶中明白了一切,原來師父還是騙了他。哪裡有什麼真我?哪裡有什麼一類人?師父他從來就和自己不是一類人,他也從來沒有看清過什麼真我。
他只是撒了一個謊,一個試圖能夠拯救自己的謊罷了。
師父借了一個真我的理由,將他和自己拉到了一條線上,又以臨死前的那個任性要求為自己的殺戮之心加上了一圈束縛。
直到死前,師父也沒有放棄過他,仍然在試圖將他從扭曲中撥正回來。他早就知道了我並不是天生就沉迷鮮血殺戮,只不過是無法經受打擊而選擇了自我催眠。
從那天目睹慘劇而險些崩潰的時候,自己的心便修改了所有的記憶,一切只為讓自己能夠接受這件事情后還能活下去。
自己也並不是真的比師父強,只不過是他老人家知道自己還是教出了一個殺人魔的徒弟,面對救世人還是救一人這個問題上,他沒有辦法做出選擇。
於是他選擇用自己的生命為自己加上枷鎖,只不過這一層枷鎖也並沒有繼續阻擋自己殺人。
想明白這些的閆三轟然跪在了地上,他將頭重重的磕在了岩石地面上,鮮血與熱淚肆意流淌著,他嘶啞的低語在山風中被淹沒。
「一切......都太遲了......」
「並不遲,至少你能夠恢復真正的自我來面對死亡,這對你的生命來說便是最好的結束。」
閆三抬起頭看著額頭已經開始向外冒著血線的師兄說道「師兄,所以你來此是為了師父的遺願么?」
常春微微搖頭,此時他已經無法做出更多的動作。「你還是想錯了,我來此單純的就是為了殺死你。應該說是殺死那個沉淪在扭曲回憶里的殺人魔無形刀,至於你能夠醒悟這件事我並沒有報任何的希望。」
說完常春看向閆三,眼神里終於出現了師兄弟才有的親切「到最後,我想師父他老人家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沒有讓他老人家失望,而你也沒有。最後這一程路,咱們師兄弟一起走也還不錯,是吧師弟?」
聽到對方終於喊了自己一聲師弟,閆三微笑的閉上了眼睛,身子匍匐在冰冷的石面上如同懺悔,在向喪命於他手中的那些冤魂懺悔著。
看著眼前的一幕,常春也淡淡一笑。他看向山下自己那半個徒弟,想要招招手卻都無法做到。不過拓拔野心有靈犀一般,拉著羅南的胳膊便跑了上去。
羅南半路還想要掙脫,心想你們師徒生離死別的時候帶上我這個陌生人幹什麼?不過感受到拓拔野手中的力量后,羅南還是沒有真的發力掙脫,就這麼被對方拽著來到了山頂。
到了老人身前,拓拔野這個徒弟反而站在遠處,用力示意羅南上前。羅南不明所以的走到了身前,離得近了才發現這盲眼老者的傷勢究竟有多麼駭人。
只見他從頭頂到腰間的中線已經被徹底的劈開,此時鮮血已經開始從額頭到鼻尖的縫隙中往外流淌著。
這種傷若是換成普通人早就一分為二,死的不能再死了。而此時的老者明顯是在用他那深不可測的念力維持著身形短時間不會崩壞,不過死亡對於他來說也只是一個念頭的事情了。
「孩子,看懂了么?」
羅南疑惑搖頭說道「回前輩,那位小哥為我講解的那些話都是您想要告訴我的吧?可是我並沒有太懂,也不明白你為何要提點我?」
「你父親是叫羅寧吧?」
羅南聽到這個名字瞪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議的問道「您怎麼知道的?您認識我父親?」
「當年大翰帝國最後一任宮廷大劍師,劍廬之主,八劍之一的玄鐵重劍之主羅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呢?」
老者的話讓羅南心裡激起了好幾千層的大浪花,他嘴裡喃喃的說道「我父親不就是一個出雲國的鐵匠么?你是不是認錯了?」
「認錯什麼?你手中那柄玄鐵重劍,雖然已經改變了形態可是我還是一眼就能夠認出的。」老者繼續說道「你拿著這把劍瞎晃蕩,遲早也會有人認出來的。雖然現在八劍已經沒了你玄鐵重劍的位置,可是補上來的那把劍畢竟名不正言不順,早晚會有人因為這事找到你,你也早晚會知道這些事情的。」
「那您叫我來的意思?」羅南先壓下來突然得知父親事情的思緒問道。
「其實你來到中原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了你的消息了。一路以來一直在尋找各地的劍道強者決鬥,你是想要藉助對戰來讓自己的劍道得到突破吧?」
羅南緩緩點頭,回應了對方的話語。
老者繼續說道「你這小子很有天賦,年紀輕輕已經步入開河境。比起你父親當年還要更勝一籌。不過我觀你的劍還差些什麼,本來你若是尋常之姿到也沒什麼,這些東西總歸會在你年齡和閱歷增長的過程中慢慢補齊的。可是你小子進境太快,我擔心你沒有辦法好好的控制你的力量,換句文人的話說就是德不匹位。」
「所以您才想讓我明白這出劍的目的么?」羅南皺眉說道「可是我出劍的目的一直都很明確,並且並不需要改變。」
「我明白你這樣的年輕人一定是有什麼非要達成的目的不可,否則不會如此拚命的求證劍道。不過我也沒想改變你什麼,只不過想要為你看一扇門,讓你看到這劍不只是你現在的這一把而已。」
羅南還想再說什麼,老者卻阻止對方說道「行了,念在與你父親是舊相識,老頭子臨死前才和你念道念道。話說的也夠多了,再多說也沒啥意思了。你去吧,留點時間給我的徒弟。」
羅南咽回了想要說的話,回身的路上心裡卻一直想著自己父親的事,原來父親他竟然還有這樣的身世么?
「老頭......師父。」
「嗯,這麼多年了,也就這聲師父聽的是發自內心的。」老者微微點頭說道,此時那道血線已經快到了喉嚨,他說話也已經模糊不清。
「您還有什麼想要交代給徒弟的么?」拓拔野覺得自己眼眶有些濕潤,沒成想原本以為一直不在意的這半個師父,自己不知何時竟然已經對他抱有這般感情。
「嗯......」想了一會老者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和你說的了。」
本來屏氣凝神想要聆聽師父最後一句教誨的拓拔野差點沒栽一跟頭,他不悅的說道「你和那算不上認識的人都有一堆的話,到我這咋一句都沒有了?你這是瞧不起我么?」
「哈哈哈哈!」老者看著自己徒弟如同往日那般沒大沒小的怒罵自己,反而覺得輕鬆自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往昔,一老一少四處遊盪,到了城鎮里就仗著自己的眼盲當個沿街乞討的人兒。
老的總是沒皮沒臉,比起真正的要飯的都要更像幾分。而小的總是抹不開面子,只是拿著破碗坐在街邊發獃,從來不會張嘴討要錢財食物。
每次老的埋怨小的出工不出力,小的就會激動的還嘴,說什麼拜你為師不是和你一起當乞丐的。
如今一幕幕回想起來,讓盲眼老者笑著笑著就留下了淚來。他的傷勢也在這笑聲中再也控制不住,血線已經貫徹全身,鮮血已經開始有了井噴之勢。
對於這一幕,盲眼青年沒有說一句話,連一句你快別笑了,憋著點還能多撐一會這種樣子話也沒有一句。
因為他明白這老頭此時能這麼大笑著離去,對他來說才是最幸運的。
「徒弟!記得以後好好照顧自己,如果能遇到個好女子就一定要好好珍惜。至於你以前的那些破爛事情師父也不好說什麼,總之時刻要搞明白什麼是自己想要的,切不要被眼前的浮雲遮了眼睛。」
話音還未完全落地,老者的身體就不受控制的一分為二倒了下去。
最後只有一句很淡很淡的聲音響起「屍體就不要管了,這裡埋骨挺好的.......」
隨著老者死去,之前插在閆三屍體上的那兩條寒冰也開始不受控制的潰散,隨後再次化為了漫天白雪落下,再次為這座山頭蓋上了厚重的一層,將閆三和老者常春的屍體掩蓋在了其中。
以山為墓,以雪為蓋,不需要豐碑也不需要後人的銘記。兩位手段通天的馭氣宗師,就此長眠。對他們來說這一生經歷了太多的痛苦,唯獨索性的是在死的時候並沒有留下絲毫的遺憾。
一個迷途半生后大徹大悟尋回了自我,一個為了世人安危而戰鬥也圓了自家師父的遺願,就此無牽無掛無遺憾。
抬頭看著山上的一幕,王墨突然感慨的嘆了口氣。
一旁的雲晴問道「怎麼?看感動了?」
「沒有,我就是再想這老頭的手段可以啊,竟然能把上面那麼多的雪凝為兩根那麼細的冰柱,有點了不起。」王墨摸著下巴上的鬍子,略帶思索的說道「是不是有點不科學?」
「科不科學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這一趟真是沒白出來,又有一個大素材可以寫了。這種感人肺腑的真人真事,竟然能被我遇見真是太幸運了。」
「嗯,這份幸運裡面是不是給算我一份?」王墨扭頭看了一眼,忽然皺起眉頭說道「雲晴,你看看,咱們是不是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