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蕭清對要他打的這一架毫無概念。事實上，只是他溜回來之前輾轉從Yango嘴裡聽到的。

——這個男人總是會莫名奇妙地在莫名其面的時間出現在莫名其妙的地點，然後用莫名其妙的玩味眼神打量著他。不過蕭清看得出來，儘管這個Yango才是AlbertoDelVillar的親侄子，而且估摸著也是「海盜」組織的直接繼承人，他對蕭湛卻當真是言聽計從。這讓蕭清委實不太理解，不過鑒於這事跟他沒什麼關係，他也懶得探究。

但蕭清不願意為「海盜」、為蕭湛做事倒是真的，所以當他問Zero要不要跟他一起的時候，一方面是希望他不要整天悶在屋子裡，一方面也是想讓他陪他，至少能用他老道準確的判斷力給他提個醒。

直到傍晚時分，先前被Zero偷過手機的那傢伙一臉不善地敲開公寓大門，然後把一台筆記本遞到他手裡，他才知道自己著實把蕭湛的任務給低估了——蕭湛是想讓他去殺人！

蕭清一打開筆記本，蕭湛的腦袋就從一個對話框里蹦出來，「親切可人」地問他晚飯吃過沒有。蕭清一面不冷不熱地回答著，一面迅速把整個筆記本檢查了一遍，結果差點沒把他鼻子氣歪：筆記本的核心構件就是他扔在熱帶雨林里的Zero的那台筆記本沒錯，只不過被蕭湛很系統地改造一番，分明變成了一台可以隨時遠程控制的監視機器。而最可恨的是，蕭湛把筆記本上的語音識別系統給卸了，擺明了是不想讓Zero用。他把Zero弄成現在這樣，結果到現在還在防著他？

「別看了，我編的程你破解不了。」蕭湛當然知道蕭清在鍵盤上鼓搗是在幹什麼，語氣淡漠地說了句。

蕭清瞪著攝像頭，想反駁，可想了半天，自己的計算機技術很大一部分也的確是蕭湛上大學那會兒手把手教給他的。

「我傳份檔案給你，你看看你明天的目標。」蕭湛語音剛落，一個文檔已經自動跳進了頁面。

蕭清無可奈何地點開，先是照片，底下則是這個人的詳細資料。

蕭清看了一會兒，喃喃說道：「一個哥倫比亞的緝毒警察名下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打著緝毒旗號販毒的？」

「嗯。」蕭湛在屏幕下方的小對話框里點了點頭，說道，「以前和我們做過幾單生意。不過這人極不安分，在道上積攢起了名聲就想單幹。我們當然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

蕭清幸災樂禍地笑了：「我還以為這條道上除了『海盜』，就沒有其他毒販子活動餘地了呢……」

蕭湛冷哼了一聲：「『海盜』再大，大的過政府？什麼屎盆子都往『海盜』身上扣，誰受得了？」

蕭清看著他隱約有些義憤填膺的表情，大聲恥笑道：「說的好像你們是真清白！」

蕭湛對蕭清的奚落毫無反應，看了他半晌才幽幽地說了句：「別『你們』『你們』的，別忘了你現在也是『海盜』的人！」

蕭清立刻就笑不出來了。

蕭湛沒理他，繼續他們之前的話題：「另外，這貨是個孌童癖，手底下有過不少條命案。現在，你可以安心解決他了？別以為為『海盜』就一定是做壞事！」

蕭清「切」了一聲：「別為你……『海盜』的勾當找借口！」

蕭湛聳了聳肩膀：「隨你怎麼。反正你得給我把事兒辦了。」

蕭清也知道他沒有說「不」的權力，而且既然這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的心理壓力也沒有先前那麼大。

「我要一把槍！」蕭清想了想，直接要求道。

蕭湛挑了挑眉，但還是說道：「可以。但我只給你一顆子彈。」

蕭清怒了：「你什麼意思啊蕭湛？信不過我，怕我把你們的人都殺了？答應都答應你了，我是那種會輕易反水的人嘛？」不過話雖如此，如果真有可能，蕭清也的確會考慮一下做這件事他能有多大把握。

蕭湛透過屏幕，神情複雜地看著蕭清。蕭清被他看得發毛的時候，就突然想到了自己也就是反水了，才會答應蕭湛加入什麼「海盜」，明天還要幫他們去殺人。

不過蕭湛沒再多說什麼，只道：「明天早上有人去接你。」便就此中斷了通話。

蕭清把筆記本屏幕扣上，只覺得蕭湛最後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直覺告訴他，蕭湛在掙扎著什麼。不過他自己要煩的事已經夠多了，這種不知虛實的事情他也絕對不會主動去問的。

蕭清跟蕭湛說話的時候，Zero就在卧室里抽煙。

蕭清知道他能聽得見，而且以他的中文水平，聽懂個七八成總是沒問題的。所以他一走進卧室就說道：「你聽到了？」

Zero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口，卻沒有立刻說出話來。

蕭清連忙搶話道：「你可別想反悔啊！」

Zero嘆了口氣：「這種事情，我去了也幫不到你……」而且蕭湛估計也壓根沒想讓他去。

蕭清甩掉拖鞋，越過Zero跳上床：「這可不一定。誰知道到時候是個什麼情況？」

「……可能反倒是個拖累。」Zero掙扎了一下，還是把後面的話說了出來。

蕭清無可奈何地趴在他身邊，安慰性地捏了捏Zero的手臂：「對自己有點信心好么？我白天白跟你練那半天了？我說過你做的到，賭么？」

Zero失笑：「你哄小孩呢？」

蕭清哈哈一樂，索性大咧咧往Zero身上一靠：「就哄小孩呢，怎麼著？小Z小朋友？」

「滾下去！」Zero作勢把蕭清往自己身下一推，「你是二十六，不是六歲！」

蕭清於是賴得更加大方，Zero掙扎了一會兒，也就任蕭清保持這個姿勢躺下去。

「Zero。」過了許久，蕭清突然低低地叫了一聲。

「嗯？」Zero正從床頭柜上掏一支煙，心不在焉地答道。

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後蕭清伸手，把Zero指尖剛剛點燃的香煙搶過來：「我二十七了……今天。」

蕭清知道蕭湛是記得的，或者是故意想表示自己對他的關心，所以才會默許了他這一天的假期。

Zero卻明顯是愣了一下。

蕭清抽了口煙，然後輕輕從嘴裡吐出幾個虛無縹緲的煙圈。

然後他感覺Zero的手輕輕在他腦袋上揉了揉：「生日快樂，孩子。」

蕭清撇了撇嘴，表達著對這個稱呼的不滿，但唇角卻依然不知不覺地向上揚起。

——在這個世道里，還能有人記得他的生日，還能有人祝他生日快樂，也算不錯了？

「你呢？你生日是哪天？」

「……」

蕭湛的這次任務事實上比蕭清自己想象的簡單很多。

第二天一早有人把他們接到市中心附近的一座高度適中的寫字前，交給他一把果然只有一顆子彈的M40A3狙擊步槍。蕭清和Zero避過耳目上到這座寫字頂，在設定好的位置埋伏下來，只等時間一到點子現身就開槍。

唯一的難度在於必須一擊致命。蕭清本身不是個狙擊手，也好多年不習慣用這種手動步槍，沉住氣在暗處等待敵人不是他的強項。蕭清一邊不太耐煩地調整著瞄準鏡，一邊轉頭看到Zero百無聊賴地靠坐在他旁邊水泥護欄后。

蕭清心裡有點過意不去，早知道是這樣，他的確也沒必要叫Zero出來。不過，能出來透透新鮮空氣也是好的。蕭清想著，拍了拍Zero的肩膀。

Zero被拍得一怔，警覺起來問道：「時間到了？」

「還沒有……還有三分鐘。」蕭清低頭看了看錶。

「別大意。點子可不一定會準時出現。」Zero提醒了一聲，便繼續靠在護欄上發他「未竟」的呆。

蕭清張了張口想說話，但隨即想了想，便閉上嘴專心致志地瞄著下那個約定的位置。

目標現身的時候，蕭清正目明晶亮地瞄著，還特意沉穩地緩了緩，直到目標腳步一頓，才扣動扳機。

然而才剛一開槍，蕭清就聽到了從別處傳來的槍聲。一瞬之間，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Zero卻已飛身將他撲倒。蕭清忍不住破口大罵：「媽的，哪來的狙擊手？！」

子彈貼著欄杆射入他們身後的地面，蕭清發現射擊點位非常近，如果剛才Zero再慢個0.1秒，此刻他已經是個死人了。顯然那個開槍之人也已經瞄了很久。

蕭清感激地看了Zero一眼，意識到對方不再開槍，連忙從Zero身下掙開，抬頭看向那個他假定的狙擊點位。然而那個閑置的窗口卻只剩下一個黑黝黝的槍口，拿槍的人早已經不見了。而此時下已經亂成一團，街上全是聽到槍聲圍過來的警察和尖叫逃開的平民，他俯身瞄了一眼，他的點子應該的確是死了。

「快走！」Zero在身後提醒蕭清，而後者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兩人盡量壓低身子跑下平台。警察似乎已經察覺到他的動靜，他們在一路在梯間里狂奔，就聽見警笛和呼和聲已經離這座大越來越近。

蕭清和Zero也不知道是誰拖誰、誰扯誰地跑出後門，三步兩跨上了蕭湛派來接他們的車，關門，然後在車風馳電掣地駛離后同時鬆了口氣。

回到地方，蕭清也不理Zero，便氣勢洶洶地徑直衝向蕭湛的辦公室。

門口的保鏢沒攔住他，只好放聲向裡面大喊了一句西班牙語，蕭清隨著話音踢開門，瞬間被眼前這一幕石化掉。

——Yango轉過頭怏怏地打量著愣在門口、滿臉通紅的蕭清，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半晌卻還是拎起衣服慢悠悠地擦過蕭清走了出去。

蕭清機械地在身後撞上門，而蕭湛此刻正忙著套上西褲和襯衫。

此後蕭清恢復了些神智，怪異地發現剛才蕭湛分明是在下位的……然後他打斷自己的思路，暗罵都什麼時候了，自己怎麼還在想這些。

蕭湛倒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整理好衣服之後，平靜地問蕭清：「人死了？」

蕭清被這麼一提醒，才又恢復了之前的憤怒，也不顧那一桌的不明液體，傾身吼道：「你要殺死我就直說，別他媽玩陰的成么？」

蕭湛插著手坐在桌后的老闆椅上，對著蕭清劈頭蓋臉的怒罵皺了皺眉頭：「我怎麼你了？任務沒完成？」

蕭清愣了愣，看蕭湛的表情他好像是真的不知道。他心中想了想發現也是，剛才他不是忙著……那個什麼的呢……不過，他蕭湛居然也會有不知道的事？

在蕭清答話之前，蕭湛卻似乎從蕭清的表情和問話中猜到七八分：「看樣子是遇到伏擊了？」儘管這樣，他還依舊保持著最開始的淡定。

蕭清則有些猶豫地盯著他：「你真的不知道？」

蕭湛十分無辜地一攤手：「你覺得我要殺你，你還能回得來么？」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甚至很優雅，如果不是他話中的內容，蕭清幾乎要以為他是在念一首詩。

蕭清咬了咬牙，強自鎮定地問道：「不是你，那又是誰幹的？他媽的，老子剛才差點就死了！」

蕭湛漫不經心地聳聳肩膀：「我跟你說過，盯上你的人很多！……再說了，這是你自己不小心，你怪誰？如果你今天死在那裡，那我可真要好奇你這麼多年是怎麼活下來的了。」

蕭清字字聽來，只覺得自己脊背一陣陣發涼。這些年他風裡來雨里去，生死關頭經歷的不少，老實說這遠遠不是最兇險的一次，可就連Zero也從來沒在事後這麼調侃過他，更何況說出這番話的人是自己的親哥哥！

說起來蕭清對蕭湛多少還是抱點幻想的，畢竟血濃於水，可蕭湛卻好像就真是塊寒鐵，所有的示好都只為了他的目的服務。

「你還沒告訴我，人到底死了沒有？」直至此刻，蕭湛的關注點依然在這裡。

蕭清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冷冷開口：「沒死你把我殺了啊？」說罷轉身破門而出，再不給蕭湛留下任何說話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