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懺悔【中】

()卡洛斯抬頭，深深望進蠻月的眼眸，頓了片刻，然後帶著一種赴死般的決絕和勇敢低沉地說：「因為你小叔武振霄是我僱人害的。」

一瞬間，蠻月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彷彿陷入了一個荒誕而可笑的夢境，難以置信的同時又哭笑不得——這是……表白嗎？

可是卡洛斯的表情太認真，以至於那更像是懺悔。

然而這已經不是什麼新聞，復仇的渴望曾經那樣滾燙地在她心口上留下烙印，恨意那麼深，以至於發誓即使不擇手段也要讓他加倍償還她所感受的痛苦。

那麼，她該假裝不知道做出震驚的表情嗎？

猶豫使她怔在那裡左思右想，盯著他目光閃爍難測，一如她此時此刻的心情。

良久，她淡淡地問：「你的清除名單上本來還有我吧？」

沒有臆想中的暴怒和痛斥，卡洛斯明顯吃了一驚，他呆了呆，面上泛起一絲苦笑：「武家不倒輪不到我，不過當初只是想壞了你的名聲做不了部長也就完了，沒想過要你的命。」

蠻月微抬下頜，睨著他淡笑：「覺得我年紀小看不起我。」

「咳，是。」大概想起什麼，卡洛斯小麥色的臉可疑地紅了一下，又半尷不尬地錯開視線。

蠻月點點頭，刷地伸出手：「中和劑！」

「……我沒有，僱人只說了目的，方式是他們看情況決定，我不……」

「那還說什麼？」蠻月猛地冷下臉打斷他：「再說都是廢話！我要回家！」

卡洛斯被她跳躍的思維方式和理所當然的囂張態度弄得一下子愣住，反應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你沒聽見我說要扣押你嗎？」

「說了，不過靈鷲族那些舊賬我沒興趣聽，你想懺悔讓我原諒你我做不到，我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你還扣著我做什麼？！況且你真以為能留得下我？」

蠻月撇了撇嘴：「除非你現在就殺了奧倫，否則他一旦自由絕對不會放過你，到時候你自身難保還顧得上扣押我？還有法比安，你打算拿他怎樣？

殺了？我不信你敢。

放了？他為了解『愫纏』不得不求助於高特家族，我在你手上的消息遲早泄漏。

趁早放了我，或許我還能念著你救了我不跟你計較這一次。」

卡洛斯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又是欣賞又是愛慕又是懊惱又是猶豫，那表情好看之極。

「你怎麼知道是我抓走了法比安？」

蠻月不屑地瞥他一眼：「戒嚴會出動『雷霆』？那種話也就騙騙奧倫。」

卡洛斯忍不住失笑：「好吧，你很聰明，對於這一點我非常樂意承認。不過我還是要強留你聽完這個故事，就算我痴心妄想，我只是不信你聽完還能無動於衷。」

蠻月像看一隻明明知道主人喜歡貓卻還是死皮賴臉蹭上去的小狗一樣瞅了他半晌，皺了皺眉：「行，就再給你半個小時，早說完早死心。」

那一刻，她其實很矛盾，甚至可以說有些害怕。

驕橫的姿態倚仗的不過是卡洛斯喜歡她，掩飾的卻是內心隱隱的不安。

她下意識地知道有些真相就像完好肌膚下潰爛的傷，扒開后將看見一團不堪入目的膿血和腐肉，散發著死亡的氣息，刻毒，冰涼，令人絕望。

倒不是缺少勇氣，只不過她更願意這衝擊來自路西法。

「半個小時……」卡洛斯忽然遲疑，似乎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先說你是怎麼找到那幫人的！」蠻月霸道地吩咐，卻難隱暗藏的些許煩躁：「還有僱人所用的那個帳號，怎麼扯到穆家去了？」【1】

卡洛斯搖頭：「這些事牽牽連連還是得從他被關起來那年說起。」

蠻月心往下沉，卡洛斯卻神色複雜地看她一眼道：「那時我剛回來，蘇菲雅被診斷為精神失常，又得知武振霄竟然一次都沒來探望過她，我氣不過於是找上門去理論。

可是你也一副崩潰瘋顛的模樣，武振霄又一味沉默，莫子青替你們道歉但那於事無補。

我恨極卻沒奈何，回家正好遇上伊恩來看蘇菲雅，後來你也知道，路西法答應幫忙又逼我承諾不再找你們麻煩，我想不管怎麼說先治好蘇菲雅才是正事，就同意了。

當時我並不知道他被藥物控制著困在家裡，等到秘方到手卻怎麼都找不到所需的幾味藥材，我想說他們家或許有存貨，既然他能拿到秘方，那藥材也一樣，於是我又跑去找他。」

卡洛斯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現在想起來才明白我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沒有立刻答應也沒有拒絕，卻問了我一堆關於世界擂台賽的事，我自然有問必答。

接著他又問我，漢斯家族歷來重文，我是獨子遲早要繼承父業，為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學武。

我嚮往熱血渴望疆場建功又不是見不得人之事，於是想也沒想就告訴了他，誰知他卻說我時運不濟趕上大戰剛結束，等我十七歲進軍部時將沒仗可打，終其一生也就混個少將。

我一聽覺得確實如此，十分鬱悶，他卻笑笑說事在人為，我若是真非此不可就該努力爭取機會，沒有現成的那就自己創造。

我覺得非常有道理，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怎麼創造。」

他嘆口氣：「我當時很沮喪，甚至忘記了去找他的目的，他卻說他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叫我過幾天再去找他，你可以想像我那時有多感激。

可等我再去時卻被保鏢擋在門外，說他閉門思過不能見客。

我大奇，誰不知道他是高特家的寶，從小到大寵到沒邊兒的主，思過？笑話！

現在我才明白那是他自編自導，只為給我一個人看的戲，可當時我不知道，所以過了幾天我又去，見他陰沉著臉似乎很不開心，就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他沒說思什麼過，卻告訴我他家也沒有那些藥材，又叫我轉告我父親不要再高調收購了，因為他父親已經發現秘方失竊，追究起來肯定會查到我家。」

他輕輕搖了搖頭：「我自以為是地恍然大悟，以為必定是他父親知道秘方被他偷了出去給人所以懲罰他，既感激又佩服他夠義氣，只差沒把他當偶像一樣崇拜了。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問我，若是我父母不同意我進軍部我會怎麼做。

當時我還沒想過那個問題，一是反正還早，二來我父親你也見過，不是一個強硬的人，所以我也不太擔心他會激烈反對，倒是我母親一慣不喜歡我習武，認為那不夠高貴。

他一下子問倒我，我想了半天最後告訴他說，我的命運我做主，理會不了那麼多。」

「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心裡其實想著自己是獨子，吃定我父母不能把我怎樣，大不了死皮賴臉慢慢磨到他們答應就是了，只不過這話說出來太丟臉，所以硬撐面子說得很豪邁。

誰知他卻盯著我看了片刻說：我的命運我做主——說得是真好，就只怕你做不到。」

卡洛斯再次苦笑：「你上次罵我無知，不智，沒種，有勇無謀自大狂妄，雖然我很不想承認，可事實證明你說的一點沒錯。【2】

他那樣說我自然不服，於是又說了許多嘴硬的話，他聽完只是笑笑。

相信你也見過他那種輕飄飄的笑容，打骨子裡輕蔑你，彷彿你是一隻企圖撼動巨樹的螻蟻。

別說是我，換了任何男人估計都受不了那刺激，當時我就暗暗發誓一定要證明給他看，好讓他明白漢斯家雖然重文，卻絕不比他高特家少半點血性。」

卡洛斯抬了抬眼，聲音不由自主地有些低沉：「越是害怕失敗就越是急於成功，這種畏懼像一顆毒草一樣種在我心裡，漸漸蒙住良知變得不擇手段。

於是當他對我說，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靈鷲族存在，我，乃至整個人類都只能做千年老二，想要站在世界之巔就必須先滅掉這個種族，我只遲疑了一下就同意了他的觀點。

沒過幾天，西吳總統遭遇靈鷲族刺殺的事件就發生了，我大吃一驚的同時想到這也未免太巧，跑去問他，他又只是笑笑，說誰策劃的都不重要，當務之急是利用這個機會趁機除掉他們。

不過當他拿出那段錄影的時候我就知道一定是他，可我沒在意，或者說刻意沒去多想。

我們找到當時很有名氣的黑客莫影【3】，花了重金請他將那段影片散播到互聯網上製造出全球恐慌，西吳號召剿滅的宣言當天就傳到拜倫德。

可是貴族院吵了一天也沒結果，高特家支持，你家因為武振霄忙於大戰結束的善後事宜和你母親的喪事，根本沒空來貴族院，所以決定性的一票在我父親手上。」

他頓住，輕輕笑了笑，有些無奈也有些豁出去后的釋然：「那天我父親回家后心情很沉重，我假意送宵夜去書房和他聊了幾句，當我明白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意后，我於是……」

他吸口氣閉上眼睛：「我下手打暈了他，冒名簽署同意書，按上了他的指模和漢斯公爵印。

貴族院當晚就頒布了剿滅令，等我父親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