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

滄海

九轉娑羅城下著雨,幾日不停,街道坑窪處積著一汪汪的雨水。顧離殤頭戴斗笠撐著把紅油紙傘,慢騰騰地走在細雨里。因被戰火波及,這座城市滿目瘡痍,一片蕭條的景象。流離失所的人到處都是,他們尋找著躲雨的地方,有不少人盯著他的紅油紙傘。

紅色在這座城裡被認為具有辟邪的作用,現在一匹紅緞在這裡已賣到百兩高價,很多人都穿不起紅衣服。

九娘手裡提著一盞紅燈籠緩緩地在街上走著,她身穿紅衣,帶著一種艷麗的色彩。九娘好像是城裡賣酒的酒娘,有一雙媚眼,吐出的氣息也是醉人的,不少男人都帶著痴痴的眼神看著她。

不記得九娘是什麼時候出現在城裡的,她總會披一身黃昏晚霞,像一朵艷極的紅花晃人眼目的走在街道上。城裡的老老少少不管有多忙,都會趕在這個時候跑出自己的家門,站到街道旁邊看著她緩緩地走過去。九娘似乎也不介意被眾人注視,唇邊總是蕩漾著微笑,從容地走在一群圍觀的人中間。

九娘有時提著燈籠,有時候也提著小酒罈,醇香的酒氣飄散到人群里,引人垂涎。

關於九娘的傳言很多,起先大家以為她是孀居的寡婦,可是又有哪家寡婦有這樣的風韻。日子久了大家也就漸漸地習慣了九娘的存在,彷彿她生來就是城裡的人。

顧離殤面露疑惑的神色看著迎面而來的紅衣女子,曳地長裙在水窪里沾濕了邊角,紅燈幽幽地亮著,他不禁停住了腳步,斗笠下的一雙眼睛盯住了這個嫵媚的女子。

九娘沖他笑了笑,這一笑好似鮮花綻放,讓人看著心醉。他蹙了蹙眉,紅衣女子從他身邊擦身而過,空氣中留下一股怡人的香氣。

顧離殤瞧著她消失在街頭轉角處,他的臉色有些凝重。

回到居住的客棧,他合上了手上的雨傘,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把傘擱在樓梯旁,轉身便要上樓,又回過頭對櫃檯上打盹的人說:「勞煩你,打盆熱水上樓,多謝。」

夥計睜開眼,看見他之後臉上堆笑:「喲,顧公子您回來了!」在這樣的日子,難得還有人像他那樣願意長時間住店。

顧離殤點點頭,踏著樓梯走了上去。

夥計嘴角扯了一下,眼睛瞥見樓梯旁的紅油紙傘,目光中透著不以為然的神色。心中暗想,一個大男人拿把紅傘,天天招搖過市,每次回來身上還有怪味,真是莫名其妙。幸好他人長得還算不錯,眉目清秀,平時也都是斯斯文文的,不然真想趕他走了。

顧離殤摘下斗笠放到床下,這才想起把雨傘放在樓梯旁邊,但沒想下樓去取。他腦海里浮現出九娘的笑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一抬首一回眸。都是極盡妖嬈。

他開始脫衣服,一層層的衣服脫下來,放到床上,最後只著一件貼身的單衣,站在床邊。他拎起那些衣服放到鼻端下面聞了一聞,一種莫名的氣味從那些衣服上散發出來,他細細分辨也不知這究竟是種什麼氣味,好像是多種氣味混合在一起,總之絕對不好聞就是了。

手裡衣服的袖子上突然飄出一股淡香,十分不合時宜,好像是之前與九娘擦身而過的時候留下的,他伸手彈了彈。

這些天他的身上都有這種類似血腥的味道,雖然已經聞得夠多了,但他還是皺了皺眉頭。自從進城開始,他就發現即使他哪裡也不去,身上也會發出這種氣味。

門縫裡透出人影。過了片刻,傳來夥計的聲音:「顧公子,水打好了。」

顧離殤隨意將手上的衣服一披,打開門說道:「謝謝了。」伸手接過了銅盆。

夥計先是盯著他微微發愣,等他把水盆接了進去。門關上了,夥計仍在納悶,這顧公子怎麼衣服脫得這麼利落。

九娘回到自己住的滄海明月樓,旁邊人替她收了燈籠,隨後她款款地走向後堂。

後堂里綁著一個女人,一身黑色衣裳,頭髮濕淋淋的,樣子狼狽不堪。女人轉臉看到九娘,像是看到了令人害怕的事物,身子哆嗦了一下。

九娘笑了笑,語調溫柔而和緩地說道:「這次又失手了?」

被綁著的黑衣女子一臉決絕之色,聞言目光定定地看著她。

「楚妙琳,這是你第幾次失手?」九娘緩緩靠在躺椅上,問道。

被綁著的女子閉著嘴巴,目光閃爍著,顯然不打算說話。

九娘隨意換了個姿勢,瞪眼看著她。方才接下九娘燈籠的青年男子,這時捧了一個手爐遞給她,九娘眯起眼:「身為武林八大高手之一的你,竟是這麼沒用的嗎?連殺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會失手?」

女子握緊拳頭,她已經忍了很久,指甲尖幾乎掐進了手心的肉里。她終於抬起頭,目光含著憤憤之色:「那還是個小孩子!只有五歲不到,我怎麼能去殺他?」

九娘看了她一眼,低頭擦拭著自己的手指:「所以呢,你該做的事就不做了?」

黑衣女子咬緊嘴唇,大聲地說道:「殺一個孩子我做不到!」

九娘慢慢地說道:「第一次你說你不忍心殺一個老人,下不了手。第二次你說不忍心見女人一屍兩命,把抓到手的人放了。這次是第幾次了?楚姑娘,你說我該怎麼對你?」

九娘聲音細柔,慢條斯理,卻三言兩語之間讓被綁著的女子的臉色蒼白如紙,好像瞬間被抽幹了鮮血一樣。

楚妙琳知道九娘的意思,她臉色異常難看。九娘稍抬了抬手指,指尖有一道銀色的亮光一閃即逝,對她說道:「按照我們的規矩,一連三次失手,就要受到相應的懲罰。本來上次你有機會選擇離開這裡,可惜你自己放棄了,現在你沒有機會選擇了。」

楚妙琳肩膀顫抖著。九娘的話像釘子一樣釘在她的胸口,讓她有些喘不了氣。她盯著九娘的指尖,臉上現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安在漸漸地加深,銀絲的亮光好像是對人心理的凌遲,一點點地折磨著人的神經。

銀絲在九娘手裡,就好比手上有一把最鋒利的小刀,人一旦碰上便皮膚破裂,如果銀絲正對著喉嚨,那麼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割斷喉管而死。

九娘沖楚妙琳笑著:「來了這裡,你就該想到,你就不再有之前在江湖上的那種自由了。」

楚妙琳臉上浮現出慘淡的笑容,她低下頭,卻是為了掩蓋眼裡怨憤的神色。

「慢著!」

有人急急地闖了進來。那是一個面色清俊的年輕人,衣服剪裁合身,有些氣度。表情看起來還算沉穩,只是眼角微垂,似乎此時心中正有些焦慮。

先前接下燈籠又遞暖爐的那個男人喝斥道:「誰讓你擅闖後堂?」

一看清來者是誰,楚妙琳臉上不禁又白了三分,她顫聲道:「你……」

闖進來的年輕人只是看了她一眼,自知觸犯了規矩,於是別過臉撩起下擺對九娘跪了下去。他聲音低沉地道:「懇請您饒恕妙琳。」

九娘看了看他,笑道:「你也來了。」

年輕人神色謹慎,抬頭看了她一下,才道:「妙琳也是一時心軟,等明白過來利害,自然就不會再犯錯。我想她下次一定不會失手。」

九娘繼續擦著手指,微微地一笑:「已經失手了三次,還不夠教訓嗎?」

年輕人語塞,一時不知該怎麼辦。

九娘忽然「撲哧」地笑了一聲,她從躺椅上下來,手指一動,彈出的銀絲割到了年輕男子的下巴,半眯著眼抬起他的臉說:「易南風,你已經從風雲客棧調到了滄海明月樓,從今以後你只跟樓里有關,與風雲客棧再無半點瓜葛。而樓里不養閑人,辦事失手,就沒有理由講條件提要求。」

楚妙琳瞪大眼睛,看銀絲在易南風的下巴上割開了一個口子。她張了張嘴,目光中流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楚妙琳辦事失手,危害到了滄海明月樓的計劃,對她的處罰是她應受的。」九娘吁了一口氣,身上的暖香散發開來,「陳掌柜的小兒子必須死,楚妙琳沒殺了他,我另派人去。」

銀絲從年輕人臉上抽出來,九娘的目光移至楚妙琳。

「我去殺,」易南風嗓音沙啞,話說得很艱難,「她失手了,我替她去做。」

聽他這麼一說,九娘露出了如花的笑靨:「你不是最不願意殺人的嗎?為了她你肯在自己手上沾血?」

楚妙琳也睜大眼睛看著他,根本忘記了作出自己的反應。

易南風不肯殺人,就算來到樓里也應如是。為此,他甚至用一輩子的自由去跟九娘交換,不讓他自己成為樓里的殺手。

可是如今面對九娘的銀絲和對妙琳的懲罰,他似乎被迫屈服了。

易南風不是一個會屈服的人,縱然他的性格看起來那麼溫順,待人和氣。可是他的內心比許多人都要堅強,像鋼鐵一樣不能摧折。

這一點從他在風雲客棧當跑堂時就能看出來,楚妙琳心裡自然更是清楚。

所以楚妙琳慌張了,她驚慌失措地看著他,只恨自己說不出話。

易南風跪在地上聲音低沉地說:「我去殺陳掌柜的小兒子,絕不失手。希望九娘饒過妙琳這一次。」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堅定,在後堂里輕輕地迴響。

九娘微微一笑,說道:「好,等你把人殺了,我便放過她。」

易南風閉了閉眼:「是。」他又磕了一個頭。

眼見楚妙琳被那個青年男子押了下去,易南風抿緊了嘴。而此時的楚妙琳只是一味感到恐懼,她回頭看他,接觸到他的目光,她不敢相信他剛才說的話。

最後青年男子把門一合,她被關進了一間暗室里。

暗室就設在後堂,九娘所住的地方。被關在這裡的人,不可能從九娘眼皮底下逃走。意思很明顯,易南風除非把人殺了,否則楚妙琳一輩子都別想出來。

易南風一見楚妙琳被關到了暗室,即使是他,心裡也不免產生一絲絕望。

九娘柔和地笑了笑:「給你一天時間,明天這個時間來向我復命,在此之前我不會給楚妙琳水喝,也不會給她飯吃。」

易南風此刻覺得自己的力氣像被掏空了,但他還得繃緊了臉,面無表情地應下九娘的話:「是。」

九娘笑了起來,她走到兵器架前,挑了一把長劍握在手中,端詳了幾下:「就用它吧。」然後轉身遞給他。

見易南風將劍接了過去,她似是終於放下了一樁事情,面上的神色鬆了片刻,微笑道:「你出去做準備,不要打擾我休息。」

易南風默默地退出後堂,傍晚已經過去,夜幕降臨了。

易南風拿著劍沒有去找陳掌柜的店鋪,他腳步緩慢地走到了滄海明月樓招待客人的地方。雖然已是晚上,但這裡仍客人滿座,熱鬧不減白天。哪怕城裡其他地方再破舊,這裡依然屋瓦完好店面整潔,顧客盈門。

易南風抬頭看了看,走進店門,說了一聲,「我要老酒」。

店小二正在招呼別的客人,對有人進店來也不太在意,轉頭瞥了來客一眼便隨口招手:「客官您稍等……」但當他看見易南風左臂衣袖上的標記,心中已然有數,他是樓里的人。

店小二當即忙不迭地將手裡端的菜交到另一個人的手上,自己繞到櫃檯後面,點頭微笑:「您要什麼?」

易南風正怔怔地盯著手中拿的劍,對店小二的話似乎沒有聽見。

店小二不得已又問了他一聲。

他這才回過神來,皺眉看著店小二,半晌才道:「我要酒。」

「酒?好,有!」店小二不敢怠慢,轉身從酒櫃里拿了幾個小酒罈子,一邊問,「您是在這兒喝還是給您送過去?用不用再添上幾個菜?您在這兒喝的話,靠窗那裡有位置。」

說話間酒已擺上櫃檯,易南風問:「多少錢?」

店小二一愣,然後笑開:「瞧您怎麼說的,樓里的人到這裡喝點拿點酒,哪還用付錢!」

說完這句話,他又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問:「您這是要去辦事?這劍可不能這麼讓人一眼就瞧見啊……」

易南風目光十分凌厲地看了他一眼,店小二有些發愣。易南風沒有說話,伸手拿了壇酒,轉身走出門去。

易南風拎著酒罈走著,酒在路上已經被他喝了一大半,踉踉蹌蹌回到了自己的住處,他眼前已是蒙矇矓矓,半晌,不知是手滑還是醉了,酒罈掉到地上,摔了個粉碎。

地上沒有餘酒流淌,這一壇酒已被他喝光了。

當年淡定平和,氣度從容的易跑堂死了。

空氣里飄來幽幽的暖香,他惺忪著眼看去。九娘像傍晚那樣,手捧著一壇酒走來。紅衣素手,幽香襲人。她看了一眼狼藉的地面,微微一笑:「要喝酒,不如喝我的這壇花雕。」

易南風沒有說話,視線從九娘移到她手裡的酒罈上。然後一言不發地奪下了酒罈,揭開紅綢包著的塞子,仰頭將酒倒進嘴裡。

九娘笑出了聲,她看著他的臉,眼神幽幽地說:「聽說你以前也是名門公子,楚妙琳也是在那時認識你的吧?」

聽到楚妙琳的名字,易南風放下了酒罈子。

九娘在矮几旁邊坐下:「你這樣毫無防備地喝酒,就不擔心我在酒里下毒?」

易南風目光如閃電般地投射在她的臉上。

九娘對他的注視並不畏縮,她笑著點頭,「不錯,我是在酒里下了毒。」

瞬間,酒罈在手裡彷彿有千鈞之重。易南風想不到,之前也沒有往這方面想。九娘笑得很歡,因為她知道,沒人想到她會下毒。

易南風看著九娘,他知道她心思縝密,心狠手辣。他的目光現出迷惑的神色。良久他才聲音低啞地問道:「為什麼,我對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答應的事情他會去做的,至少沒必要用毒藥來控制他屈從。

「記著,像你這樣的人我們樓里很多,要想體現出你們的價值,就得做出樣子。」九娘微微一笑,「如果你不是謝家的後人,我無須手下留情。」

易南風斜著眼看著她:「你給我下了什麼毒?」

九娘沒有回答,笑著站起身來說:「你很快就會知道。」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易南風緩緩抬起雙手,掌心細紋密布,多年來拇指上結成的厚繭。他知道這回沒有退路了。

城裡的一家小茶館。

因為來往客人稀少,老闆娘一有空便照看自己的孩子。小孩子哭哭鬧鬧,拽著母親的圍裙不撒手。掌柜的父親上來呵斥,面對自己的愛子,也就是裝裝樣子而已。

他一邊哄著兒子,一邊抱歉地看著桌子旁坐著的唯一的客人。

那位客人一早就來了,默默地坐著喝茶,一把長劍就那麼放在桌上。夫婦倆有些顧忌,這年頭不太平,可是這客人臉上一點兒表情也沒有,看他衣著整齊,很有氣度,早上來時茶錢也沒少給,所以夫婦倆就不好說什麼。

小孩子鬧一會兒也就不鬧了,自己坐在一張小凳子上玩起了撥浪鼓。大人就趁這個時候開始收拾櫃檯上的東西,把昨天的賬算一算。

孩子小手靈活,把撥浪鼓翻來覆去地晃,一會兒又開始往桌角上砸。陳掌柜只是看了一眼,又低頭算賬,沒想去管兒子。小孩子興起,砸得越發用力,發出震耳的響聲。易南風目不斜視,彷彿什麼也沒聽見。

最後,小孩子舉起撥浪鼓,狠狠地朝桌上那位唯一的客人砸了過去。

撥浪鼓沒有砸中易南風,便叮叮咚咚地滾在地上,聲音驚動了夫婦倆,陳掌柜忙停下撥算盤的手,堆著笑賠禮:「喲,不好意思這位公子……小兒頑皮……」

易南風沒有說話,目光還是盯在劍上。陳掌柜退下去,回頭狠狠地瞪了兒子一眼。

因為撥浪鼓沒砸中客人,小孩子便噘著嘴生氣。一會兒易南風轉頭,見小孩子又去扯母親的衣服,母親一邊拍著兒子的背,一邊忙著手裡的活。小孩子身體比櫃檯矮,但伸手可以夠到檯面,稚嫩的小手一番摸索,摸到了一個東西,他用手抓下來,卻是一把菜刀。

老闆娘上午用它切了芹菜,就順手放在櫃檯上面。

小孩看了看手上的菜刀,緩緩地把目光轉向了母親。那雙本應該是天真無邪的眼睛,卻突然閃出了莫明的殺氣,他兩隻小手握著刀柄朝向自己的母親砍去。

易南風看得分明,立即拔劍衝過去一揮,劍尖剛好割斷了小孩的喉嚨。

取走了小孩的性命,易南風把劍插鞘,站起來便往外走。那一對夫婦在最初的錯愕后,獃獃地看著兒子倒在血泊里的小身軀,接著老闆娘張大眼睛,發出一聲尖叫,然後號啕大哭。

顧離殤聽覺靈敏,聽到樓下隔壁有動靜,便從樓上順著樓梯走到下面,正看見夥計端著一盆髒水潑向門外,嘴裡不知嘟囔些什麼。一轉身看到他,夥計便堆笑問道:「是顧公子啊,您怎麼下來了?有什麼事要小的做嗎?」

顧離殤看著店門外面,問道:「外面出什麼事了?我剛才在樓上聽見有動靜。」

夥計撇了下嘴,帶著歉意說道:「吵到您了。是隔壁的那家小店,不知幹什麼,鬼哭狼嚎的,八成是生意不好……」夥計的神情頗有些不屑,在他眼中,那麼一家小店自然是早點關了的好,開在他城中第一家大酒樓的旁邊,不那麼順眼。

顧離殤皺了皺眉,沒有理會夥計的話,他走出去看見長街一角有人影閃過,他想了一下,立即甩了甩衣袖追了過去。

玉綰離開了貪狼地界的當天,正好中原的飛鴿傳信到了,歸海藏鋒便立即取下了鴿子腿上的密信。

本來這些信以往都是玉綰親自過目的。但當時玉綰身心倦怠,便交由歸海藏鋒處理。遣回了護送他們的一隊鎮邊士兵,幾個人的坐騎便在西去的路上慢悠悠地走著。

歸海藏鋒先大體瀏覽了一下信的內容,玉綰看見他的臉色在短短的時間裡變了幾變,不禁心裡一沉:「怎麼?有什麼消息?」

歸海藏鋒看了看她,才慢慢地對她說了一句:「殿下,皇上冊立皇后了。」

玉綰微微一怔,片刻之後問道:「哦,冊立了誰?」其實她不用問也知道是誰了。

果然,歸海藏鋒低頭讀道:「貴妃娘娘冊為皇后,執掌六宮。」

話音剛落,一旁的小桃立刻張大了嘴巴,貴妃娘娘這些年寵冠後宮,而宮裡后位虛懸也已不止兩三年,雖說人人都猜測皇后的位子遲早是貴妃的,可是……皇帝為什麼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封后?縱然遲鈍如小桃也知道利害了,她看了看玉綰,不禁有點擔憂。

玉綰臉無表情,只是淡淡地問:「還有什麼?」

歸海藏鋒又看了看信,他的表情鬆了松,抬頭說:「陛下不僅封了后,還冊立了一名妃子。」

「又冊立了妃子?」小桃探頭說,「現在還不到選秀的時候,皇上做什麼又要冊妃?」

玉綰,隱隱猜到了什麼,沒有說話。歸海藏鋒道:「陛下封了婕妤為淑妃。」

婕妤?宮中還有幾個婕妤。小桃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兩隻眼睛瞪著就合不上了。她捂嘴低呼:「主子成了淑妃!天哪!」

歸海藏鋒點了點頭:「信上說,現在陛下的宮中有了一位皇后,兩位妃子,貴妃封后,婕妤晉妃,加上賢妃,後宮就有三位娘娘了。」

小桃已經興奮得臉上發紅,淑妃那可是妃嬪等級中僅次於貴妃的尊榮,連賢妃都要往後排呢。她做夢都沒想到,以前備受冷落的主子,有朝一日終於封妃了,皇上居然還能想起主子來。她很快又看看玉綰,淑妃的身份可以直接影響外嫁的女兒。有了在後宮尊榮的淑妃娘娘,至少再無人敢輕視帝姬了。

玉綰臉上卻沒有顯出欣喜的神色。但她的嘴角卻也微微翹著,神態中有一點愉悅。頓了頓說道:「沈相呢?」

前幾次都有沈茗賦的消息。看歸海藏鋒遲遲沒有提起,她心想總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歸海藏鋒的臉色這時顯得有點古怪,半晌才說:「沈相已經半個月沒有上朝了。」

玉綰一愣,隨即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噢,是要籌備婚事吧?」一朝丞相成婚,暫時不上朝也在情理之中。

歸海藏鋒卻呆了一下,搖頭:「不,相爺是向皇上請假,因為身體不好。」

一聽此言,玉綰的心微微一顫,她轉過臉看著歸海藏鋒:「信上有沒有說他的身體為什麼不好?」

「只稍微提了一兩句,說是相爺自覺精神倦怠,上朝時也多有分心。這才向陛下請了假,暫時在府中休養一些時日。」

歸海藏鋒讀著信,心裡卻有些發怵,這一休養不知要休多久。

玉綰閉了一會兒眼睛,忽覺呼吸有些困難,胸口似有什麼東西堵著。這時身旁飄來一陣香氣,任逍遙挑眉望著她,悠悠地問:「剛才說的人是沈茗賦?」

玉綰的目光掃過他的臉,不咸不淡地說道:「任公子居然也關心起我大寧的丞相了嗎。」

知道她不信任他,任逍遙笑了一笑說道:「別忘了曾經的江湖三大公子是相熟的,縱然我跟沈丹青不是至交,他的大哥我總還是知道一些的。」

玉綰沒再說什麼,她望著前面的路,神情有些茫然。

顧離殤繞到街角的時候,那裡早已經沒人了。只有一輛翻倒在地上的馬車。他將劍換到右手,俯身仔細地探看了一下,發現剛才離開的人已經抹去了所有痕迹,再查也不可能查到什麼了。

顧離殤不禁吁了口氣,從巷子里走了出來,不打算就此回到客店去,於是他轉過身去,朝另一個方向信步走去。他掐指算了算日子,距離他「被迫」困死在這裡,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兩個月內顧離殤曾想盡辦法,卻怎麼都出不了這座城。出不了城,他便留在客店裡,想著找出這座城被封閉的原因。

難得在今天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卻很快又被掐斷了線索。顧離殤又不禁嘆了一口氣。

滄海明月樓華燈初上,易南風沒有急著回去。事情做完了,自然會有人報告給九娘,不用他操這個心。

他在很小的一個酒攤上喝著酒,那是劣質的酒,遠遠比不上滄海明月樓的酒。雖然喝著酒,他的頭腦卻是清醒的,不過他一壇又一壇地喝著,卻讓酒攤的夥計看得心驚肉跳。

夥計猶豫了半晌,終於挪著腳步走到他跟前,嘴裡咕噥著還未說話,一小錠閃亮的金子已經拍上了桌面。

夥計眼睛一亮,那可是一錠金子啊。

易南風面無表情地說:「再給我拿酒來。」

夥計咽了口唾沫,盯著桌上的金子,這時街上早已無人,其實在易南風來之前,他的酒攤也好多天沒人光顧了。他迅速地把金子揣進袖中,滿臉堆笑:「公子海量,攤上已經沒酒了,容小的去地窖里取……」

見易南風沒有說話。夥計轉過身一溜煙兒地跑了。

易南風看看桌上,橫七豎八的空酒罈子堆了好幾個,他覺得眼前有些恍惚,但仍伸手抓住眼前的酒罈子,仰頭向嘴裡倒。

「借酒消愁,有意義嗎?」自我沉淪的時候,偏偏聽到這麼一句。

易南風沒有理會,透明的酒液從他嘴角兩邊流到脖子上。可是很快就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那隻手很有力,迫使他放下了酒罈。

抬頭看去,面前的人身穿銀灰色長袍,戴著一頂斗笠。

易南風皺了皺眉頭,一抽手便脫離了那個人的鉗制。戴斗笠的人目光冷冷地盯著他:「易公子武功不俗,什麼原因竟使你淪落到這個地步?」

易南風又灌了一口酒:「不論閣下怎麼,反正此時在下只想喝酒。」

顧離殤盯了他半晌,拉過一張凳子坐在他旁邊,目光有些意味深長地說:「易公子不認識我了嗎?」

易南風看了他一眼:「閣下既想讓人認識,又何必戴著斗笠。」

顧離殤冷冷地道:「我不摘斗笠,易公子難道就真的不認得我了嗎?」

易南風端著酒罈的手漸漸放下,他側臉凝視著戴斗笠的人。修長的身子,薄紗後面的一雙眼睛似乎有著過人的洞察力。良久,易南風緩緩地開口道:「你不該來這裡。」

「我知道。」顧離殤立即介面說道,「我就是來問你,怎麼才能離開這裡?」

易南風頓了頓,半晌才說:「我也不知道。」

顧離殤掃了一眼桌子:「你這是幹什麼?這麼喝法,你是喪失希望了,還是不要命了?」

易南風淡笑了一聲:「我不會醉的,你不必擔心。」

顧離殤蹙了蹙眉:「就算易公子海量,喝多了也早晚會醉。」

易南風沒有再理他,他喝光了罈子里剩下的酒,說道:「你來這裡之前就該知道不容易離開,來了又想走,本來就沒這樣稱心如意的事。」

顧離殤看著他,這時候夥計顛顛地抱著兩個酒罈子跑來擱到桌子上,顧離殤伸手拎了一壇在手上,沖易南風道:「不是要喝酒嗎,我陪你喝。」

易南風沒有拒絕。

兩個曾經來自同一個地方的人,在酒攤上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了起來。喝到顧離殤也覺得有點醉了。

易南風笑笑,頭腦依然清醒。他站起身來。語氣有點不確定地說:「你想離開這裡,除非得到九娘的許可。你不如去滄海明月樓吧。」

顧離殤一震,轉頭沉默地看著他離開。

走進一條巷子,易南風的腳步終於也有些趔趄了,他手撐著牆壁慢慢向前挪著。酒氣在肚子里翻騰,使他漸漸地燥熱起來,他究竟不是千杯不醉啊。

嘴角扯出的不知是不是苦笑,他靠牆站著,牆壁的濕冷透過後背傳來,他喘了幾口粗氣。

牆角亮起了燈光,燈光映出一張雪白的俏臉,緊接著一個清脆的聲音鑽進他的耳朵里:「南風!」

女子的嗓音急切中含著驚喜。

生絕死忘

楚妙琳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易南風,自是喜不自禁,她急急忙忙地走過去,沒注意到她的靠近使易南風的臉色唰的一下變白了。

她撫著他的肩膀,焦急地問:「你怎麼樣?一整天在樓里都見不到你,我以為你……」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出來。

易南風嘴唇發紫,對楚妙琳的關心也無力回應,一瞬間他似乎明白了,九娘給他下的是什麼毒。

小巷昏暗,楚妙琳看不清楚易南風的臉色,見自己攙扶住的人遲遲不出聲,她驚詫地問道:「南風,你怎麼不說話了?」

易南風這才慢吞吞地轉過臉來看著她,他的臉明顯開始泛出青白色,好像是強忍著痛楚的結果:「九娘放了你……」

楚妙琳訥訥地道:「是。」正午剛過,九娘就打開暗室的門,告訴她易南風把人殺了。這時看到易南風這樣一副神態,她不知該做什麼反應,隱隱感覺到喉間有些哽咽。此時見四下無人,她小心翼翼地說道:「遠鄉……你,對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

遠鄉,這是易南風的另一個名字,也只有在沒有旁人在場時,楚妙琳才會這樣親切地叫他。

易南風的喉嚨動了動,雙眼因為她的叫喚泛出幾許柔柔的目光,他輕聲地說道:「你沒事就好。」說完這幾個字,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

楚妙琳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割了一下,她咬了咬嘴唇,張口想說什麼卻沒有說,片刻她默默地把頭埋在易南風的胸前。

這時,易南風感到像有一把小刀瞬間刺穿了他的心臟,胸前楚妙琳的秀髮,好像一根根長刺,就那麼不受阻攔地穿過他的胸口扎到了裡面。

這般如同遭受千刀萬剮的凌遲酷刑的煎熬,使易南風很快就受不住了。

楚妙琳完全不知道他內心的感受,依然眷戀似的趴在他的胸前,不願意離開他。易南風苦澀地舔了舔嘴唇,忽然張開手臂抱住了楚妙琳,同時也將全身的重量壓在了她的身上。

楚妙琳來不及羞赧,就聽耳邊低沉嘆息的聲音:「帶我回去吧。」

楚妙琳一聽立刻豎起眉毛,有些賭氣地說:「你還想回去?九娘吃人不吐骨頭,那樓里沒一個善茬兒!你還要回去做什麼?」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易南風就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他緩緩地搖頭:「不要說……」

楚妙琳睜大眼睛,一把推開了他的手,氣惱地說道:「我偏要說!遠鄉,我們走吧,離開滄海明月樓。我就不信離開這裡我們就不能活!我們回中原去,大不了我們再也不出江湖,只要我們好好的,從此就不要去管別的了!」

這些話她憋在心裡已經許久,今天才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頓覺心裡輕鬆了不少。她根本不想待在滄海明月樓,一絲一毫也不願意。

易南風黑暗中盯著她,她是一個剛強烈性的女子,不屈服不回頭。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點冷:「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被樓里的人聽見,你我都逃脫不了他們的手掌心。我想你也不是這樣天真的人。」

楚妙琳聽他這樣反駁自己,彷彿被人澆了一桶冷水,心都涼了。楚妙琳含著眼淚,咬牙恨恨地說道:「遠鄉你怕死,我想不到你竟怕死!」

當然怕死。易南風無力地閉上眼,聲音不由自主地放柔,放低,他不僅沒放開她,反而擁得更緊了:「其實大家心裡都清楚,從離開中原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是再也回不去的了。生死不由我們做主。我們能做的只有服從安排。妙琳……送我回樓里吧!」說到後來,他的聲音幾乎已經聽不清了。

楚妙琳沒有察覺出異樣,她咬住下唇,含著淚撐住他的身體,扶著他慢慢地朝前走去。她想他大概是舊傷發作,卻不知他忍受了怎樣的痛苦。

路上易南風沒再說一句話,楚妙琳還有些惱他剛才的敷衍,因此也負氣地不說話。直到明月樓的燈火亮在眼前,她終於還是扶著他一步步地朝大門走過去。

快到門口的時候,楚妙琳感到手上忽然一暖,卻是易南風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她臉上一紅,心中的那一點氣惱已煙消雲散。他很認真地對她說:「妙琳,你離開這裡吧。」

楚妙琳微微地一怔,抬頭看著他,這前後的反差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易南風吁了口氣,他似乎失神了,半晌才轉過臉,盯著她柔聲地說道:「你是為了我才進的明月樓,並不算記名的樓里人,你如果想走,九娘想來不會阻攔你。只要你肯下這個決心。」

楚妙琳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他,甚至看清了他額上沁出的豆大的汗珠,一旦見到他是在苦忍著什麼,她立刻丟掉了心裡冒出來的不快,焦急地問:「你究竟怎麼了?遠鄉,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

易南風拚命地壓抑著體內劇痛,他勉強地搖了搖頭,對她擠出笑容說:「妙琳,你聽我一次,跟九娘說,讓她放你走。她同意了,你想去哪裡都可以……」楚妙琳本就是自由無拘束的,易南風怎忍心叫她為了自己被九娘禁錮。

楚妙琳不停地搖頭:「我不!我哪裡也不去!九娘又怎麼樣?難道我還會怕了她不成!」她狠狠地盯著他,「你也不許趕我走!」

易南風皺著眉頭,體內的真氣一泄,身體再也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

「遠鄉!」楚妙琳嚇白了臉,她拖著他的身子勉強走進樓里,也顧不上樓里那些人詫異的目光,自行繞到樓梯后的陰影里,伸手觸動了機關。扶著易南風走進後堂。

隱藏在機關后的地方很大,有幾十間屋子。這些屋子大半都空關著沒人住,門前卻是乾乾淨淨,寸草不生。

剛剛推開一扇門,一陣暖香就飄了出來。一聞見這個香味,楚妙琳便下意識地警覺起來,她想退出去,可是這時眼前已經亮起了燈,紅燈籠的光照在房間里,讓人看起來似乎有點詭異。

九娘手中執著一把團扇,十指染著紅蔻丹。她笑靨如花地看著進來的這兩個人,像是看著獵場中的兩頭小鹿。

楚妙琳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躬了躬身,叫道:「九娘!」

九娘笑了笑,一如既往地帶著點慈悲的神色,她的目光注視著楚妙琳扶著的已陷入昏迷的青衫男子。

楚妙琳怕她問什麼,小心翼翼地將易南風放下,她記得西南角那裡有張床,走過去一摸,果然觸到了硬邦邦的床板。將易南風放到床上的時候,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楚妙琳有點捨不得撒手,磨蹭了一陣,才緩緩地退回到幾步外。

「你應該再退遠一點。」紅燈之下,九娘的笑似乎充滿善意。她提醒楚妙琳,「再退遠一點,他就感覺不到痛苦了。」

楚妙琳心裡有氣,她咬著牙怒視九娘,就像她剛才對易南風說的,她不怕這個女人。

九娘又笑了:「可憐的人,你都沒有發現,你的情郎為了你,一直都在忍受多大的痛苦嗎?」她聲音柔柔地嘆息了一聲。

楚妙琳大驚失色,內心終於悟到了什麼。轉頭看看易南風,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得近乎一張白紙,直看得她萬分揪心,好像易南風的血在一點一點地流盡。

九娘再次提示她:「你站遠一點,看看我有沒有騙你。」

楚妙琳握緊拳頭,咬著牙又向後退了好幾步。

有些絕望地將自己的背貼住牆壁,她退離他差不多有一丈遠,果然,不過片刻,易南風蒼白的臉就有了些血色。九娘將燈籠提到床邊,幽紅的光照著易南風的臉,楚妙琳仔細地看著他,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她緊握雙手,聲音冷靜得可怕,沖著九娘說:「你對他做了什麼?」

望著回過神的楚妙琳,九娘淡笑:「生絕死忘,我給他下了『生絕』之毒。」

楚妙琳的心好像被浸在冰水裡,她一言不發地看著九娘淡笑的臉,靜靜地等她判決。

九娘卻緩步踱到她面前,那一股暖香又襲向她的鼻端。九娘若無其事地說道:「從今往後,只要你在一丈之內靠近他,他就會痛不欲生。」

楚妙琳身體搖晃了下,喊道:「解藥!」

九娘搖頭:「我還沒有配出解藥。」

楚妙琳心如死灰,所有的氣力都被剛才九娘的話抽走了,她恨恨地說:「你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們,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非要這樣對付我們不可。」

九娘慢慢地走出屋門停在台階前,轉過頭看著這兩個一時了無生氣的人,斷然地說:「忠心,你們對滄海明月樓的忠心不夠!」

楚妙琳呆了,九娘嘆了一聲氣說:「你們兩個人的心都不曾全部交給明月樓,你該知道,忠心是樓里人的保命符。」

「撲通」一聲楚妙琳跪到了地上,她沒有中毒,臉色卻比易南風的更加蒼白難看:「求九娘饒過南風,我們以後一定盡心竭力,不敢再有其他任何想法。」

九娘瞥了她一眼,低頭看著自己的十指,指甲上的蔻丹紅鮮艷灼目。楚妙琳猛地咬咬牙,膝行上前:「九娘,求九娘開恩!」

曾是那樣驕傲的她,終於不得已開口求人了。

九娘悠悠地嘆了一口氣說:「我該不該相信你呢?」

楚妙琳抬起頭,「只要九娘配出解藥,妙琳願意做你吩咐的任何事。」

九娘伸出右手抬起她的臉,看到她的眼神竟黯然無光:「你們果然是情深義重。」

楚妙琳閉上眼睛,壓住心中泛起的悲涼。

「我想此刻,你們大概願意同生共死。」臨走的時候,九娘從袖子里掏出一隻小瓷瓶,「這裡還有一點『生絕』,你吃了它,至少你跟他會一樣的痛苦。」

楚妙琳接過瓷瓶,不管裡面有多少,仰頭便灌了下去。自始至終臉色平靜,動作果決,沒有一絲猶豫。她對九娘有信心,放眼江湖,論到制毒無人能出其右。

「城裡來了一名劍客顧離殤,你去殺了他。這就是你這次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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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衣公主終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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