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心不在蛇吞象
坐在魯濱川親自開來的長安之星上,我們都只感覺已經累癱,一個個都沒啥話說。回到他的濱川飯店吃了一頓飽飯後,阿霞就被熱情的嫂子讓到了卧室休息。我則跟著濱川大兄,和耳朵、大川叔擠在一個包廂里打地鋪,卻依舊睡得十分香甜。
一口氣睡到隔天早上九點,我才打著哈欠起身,爬起來聽到還在酣睡的耳朵睡夢中發出的悶哼,我這才感到周身痛壞,特別是那曾經中毒的小腿,更是青腫難耐,漲痛連連。蹣跚著走到院子里,阿霞早起來了,正在和大川叔一起幫著大兄夫婦撿菜。看到我出來,連忙輕快地跑過來把我扶到餐桌邊,端出她熬的稀飯吹涼了喂我。
我見大兄夫婦和那幾個年紀稍大的小工,看她賢惠,只看著我倆哂笑,頓時有點不自在,勉強吃了幾口,連忙對阿霞說我還是自己吃吧。阿霞也發現不妥,紅著臉坐回院內的小板凳繼續挑揀生菜。恰逢大兄手機響起,原來是門口來了一個他媳婦的快遞,大川叔見狀,順勢給阿霞台階,讓她出去門口幫大兄夫婦取下包裹。
阿霞自然明白用意,輕快地甩著馬尾,我門口走來,經過我身邊時,輕輕地放下兩個從灶房順路端過來的炊餅,對我溫柔地一笑,跑開了。
濱川大兄見我胃口大開,走過來又給我加了兩個燒餅,乾脆坐在我旁邊,跟我聊了起來。大致的情況他基本已經從大川叔處獲悉了。為他的老同學梁虎遺憾之餘,他還是忍不住惋惜道:「貪心真是害死人啊!」
我聽他感慨,忍不住連聲附和。一想起旅途里種種人性的悲哀釀成的慘劇,突然想起一個小時候聽過的故事來。
很久以前,有母子兩人相依為命。母親年邁多病,不能幹活,日子過得很苦,兒子都三十歲了,還沒討上老婆,只靠賣草來維持生活。
有一天,兒子照舊到村北拔草,拔著拔著,發現草叢裡有一條七寸多長的菜花蛇,渾身是傷,動彈不得。兒子就動了憐憫之心,小心翼翼地把蛇救回了家,沖洗塗藥,一會功夫,蛇便蘇醒了,沖著兩人點了點頭,表達它的感激之情。母子倆見狀非常高興,趕忙為它編了一個小荊簍,小心地把蛇放了進去。從此母子倆精心護理,蛇傷逐漸痊癒,蛇也長大了,而且總象是要跟他們說話似的,很是可愛,為母子倆單調寂寞的生活增添了不少小小的樂趣。
日子一天天過去,兒子照樣打草,母親照樣守家,小蛇整天在簍里。忽一天,小蛇覺得悶在屋子裡沒意思,爬到院子里曬太陽,被陽光一照,變得又粗又長,象根大梁,這情形被老娘看見了驚叫一聲昏死了過去。等兒子回來,蛇已回到屋裡,恢復了原形,著急地說:「我今天失態了,把你母親給嚇死過去了,不過別怕,你趕快從我身上取下三塊小皮,再弄些野草,放在鍋里煎熬成湯,讓大娘喝下去就會好。」兒子說:「不行,這樣會傷害你的身體,還是想別的辦法吧!」菜花蛇催促地說:「不要緊,你快點,我能頂得住。」兒子只好流著眼淚照辦了。母親喝下湯后,很快蘇醒過來,母子倆又感激又納悶,可誰也沒說什麼,兒子再一回想每天晚上蛇簍里放金光的情形,更覺得這條蛇非同一般。
話說當時的皇帝整天不理朝政,宮裡的生活日復一日,沒什麼新樣,覺得厭煩,想要一顆夜明珠玩玩,就張貼告示,誰能獻上一顆,就封官受賞。這事傳到兒子耳朵里,回家對蛇一說,蛇沉思了一會兒說:「這幾年來你對我很好,而且有救命之恩,總想報答,可一直沒機會,現在總算能為你做點事了。實話告訴你,我的雙眼就是兩顆夜明珠,你將我的一隻眼挖出來,獻給皇帝,就可以升官發財,老母也就能安度晚年了。」兒子聽后非常高興,可他畢竟和蛇有了感情,為忍心下手,說:「那樣做太殘忍了,你會疼的受不了的。」蛇說:「不要緊,我能頂住。」於是,兒子挖了蛇的一隻眼睛,第二天到京城,把寶珠獻給皇帝,滿朝文武從沒見過這麼奇異的寶珠,讚不絕口。到了晚上,寶珠愈發發出奇異的光彩,把整個宮廷照得通亮,皇帝非常高興,封兒子為進行大官,並賞了他很多金銀財寶。
皇帝得到寶珠后,很得意,連日把玩。皇后見了,也想要一顆,不得已,皇帝再次下令尋找寶珠,並說把丞相的位子留給第二個獻寶的人,兒子想,我把蛇的第二隻眼睛弄來獻上,那丞相不就是我的了嗎?於是到皇上面前說自己還能找到一顆,皇上高興地讓他當了宰相。可萬沒想到,兒子讓衛士去取第二隻眼睛時,蛇無論如何都不給,說非見兒子才行,兒子只好親自來見蛇。蛇見了兒子直言勸到:「我為了報答你,已經獻出了一隻眼睛,你已經發了財,就別再謀圖我的第二隻眼睛了。人不可貪心。」但兒子早已官迷心竅,那時還聽得進去,無恥地說:「我不成天想著當大官嗎?你不給我怎麼能當得上呢?況且,這事我已跟皇上說了,官印也給了我,你不給就不好收場了呀。你就犧牲下,成全了我吧!」
說著,他踱步上前,執意要取第二隻眼睛。菜花蛇見他變得這麼貪心殘忍,早氣壞了,就說:「那好吧!你拿刀子去吧!不過,你要把我放到院子里去再取。」兒子早已等待不得,對蛇的話也不細想,一口答應,就把蛇放到了陽光照射的院子里,轉向回屋取刀子。等他出來剜眼取寶珠時,小蛇已變成了大梁一般,張著大口沖他喘氣。兒子嚇的魂都散了,想跑已來不及。大蛇也不心軟,一口就吞下了這個貪婪的人。
正所謂,「人心不足,蛇吞相(象)」。
眾所周知,象是龐然大物。蛇卻是一條細長細長的爬蟲,肚皮很小,吞吃一隻青蛙、老鼠什麼的還差不多,居然妄想一口吞下一隻龐大的象,真有點太自不量力了。「蛇吞象」在世間總拿來比喻那些人力之外的事,它的用意不過是告誡人們不要「人心不足」,而要「知足」。想想貪功的高茂才、林慧、馮晉華、梁虎以及冤死的周燕,還有暗藏計劃,圖謀寶物的風水周和米老闆,哪個不是有家有室,有吃有穿,有工作,有住所?偏生為了執念,去貪求一些對於生活來說其實可有可無的東西。真可謂「人心不足」了。
用這個附會的故事,總結那些因貪慾妄自喪生的愚人們糊塗的一生,我想,大約,還算是貼合的。
正在感慨嗟嘆,我突然聽到門外傳來阿霞的聲音:
「請問,你是楊青霞同志嗎?」
「嗯?嗯,我就是。你們是——」我不由納悶起來,阿霞在晴川難道也有熟人?等等!同志?!猛然醒悟,趕緊抬眼望去,只見一男一女兩名英姿颯爽的民警,得到阿霞承認身份,已經亮出證件,男的標準地朝阿霞行了一個禮,女的已經架住她的胳膊,把她推進了路邊停著的一輛警車!
「阿霞!」我忍不住叫了起來,怎奈氣力不濟,剛站起身,就跌坐在地。阿霞聽得我叫她,扭頭透過車窗見我倒地,心疼地搖了搖頭,頃刻間就被那警車載著駛離了我的視線。
我只覺心如亂麻,連忙跟聽到動靜出來看情況的大川叔和濱川大兄夫婦說明了情況。大川叔聞言安慰我道:「應該是考古隊成員的家屬見家人失去了聯繫,報了警。我們幾個不在編製,公安同志沒有我們的信息,小霞的資料在單位,民警找起來自然容易多了。」說完,找濱川大兄借了電話,連找幾個熟人,終於從南化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劉副隊長那裡,了解到了情況。
原來是林慧的老公張龍見她半月未歸,自己又聯絡不上,文物辦趙主任也沒給出個合理的說法,情急之下就報了警。於是大川叔就托他幾個熟人,幫忙在調查期間照顧阿霞,才轉身安慰我道:「小李,別急。小霞多半只是被帶去調查組了解下情況,做做筆錄就能回家了。她那麼伶俐,寫份滴水不漏的報告還不輕車熟路?」
我一聽倒是稍微放了點心,但還是忍不住問道:「他們不會對她逼供吧?」大川叔聞言,爽朗地笑出聲來,答道:「相信我們的人民警察,小霞她又沒做什麼違法的事,肯定不會有事的!況且,我幾個老朋友也關注著這案子,他們到時一定會照顧她,不用擔心。」
我這才放了心,隨即站起身,正想去叫耳朵起床,趕回南化探聽消息,誰知竟眼前一黑,小腿一軟,衝倒在地。
待到醒來,我已經躺在濱川大兄的床上,大川叔還在門外急急地跟什麼人通著電話。耳朵倒是醒了,就在我床邊背對我坐著,玩著手機遊戲。我支起身想問他什麼情況,誰知腳剛著地,就發現了不妥:我之前那條中毒的小腿,好像,感覺不到了!
我急忙問耳朵什麼情況!耳朵只一個勁地聳肩,表示不清楚。剛好大川叔打完電話走了進來,撞見我醒過來,開門見山地跟我說道:「小李,你攤上大事了。我剛把你傷腿的照片傳給一個懂醫的高人,初步判斷你中的蠱毒由於在冷水裡浸泡,陰寒之氣得到了滋養,又加重了許多。這樣吧,要不你現在就跟我回延邊就醫,三天之內救治還有得活。我這就請小魯師傅開車送我們。機票我們路上再訂!」
我聽聞噩耗,心頃刻涼了半截,阿霞才剛身陷囫圇,我又病情加重,這到底如何是好?無奈之下,只得聽從了大川叔安排,吃過午飯後,我們立馬坐濱川大兄的車去了省城,直飛長春。而耳朵則自己坐客車回南化,打探阿霞的消息。
下了飛機,已是晚上八點,幸好大川叔那朋友夠意思,已經備好了車等在龍嘉機場,我們又坐了四五個小時的車,凌晨一點,才趕到那神秘高人家門前。
這是一院傳統的老四合院,框架格局也沒有太多奇異,門欄裝飾也較為中規中矩。我們一進門,就有人來迎,我駕著雙拐,自然不能行禮,只尷尬得道了聲謝。大川叔應該是熟客,自然不見外,只微笑著跟門人輕輕一頷首,就急急引了我進到內院。
只見那院壩正中,假山近旁、梅樹底下的一套石桌椅邊,背對著我們坐著一位盤了民國時期那種貴婦髮型,身著古典中腰旗袍的女人。只見她身姿卓約,宛若少女,正舉著酒杯,對了明月,兩指夾著萬寶路,在那自斟自飲。聽聞腳步聲,竟頭也沒回,只兇巴巴地怪道:
「你還有臉回來?!」
我聽她忽然冒出這一句,先是一驚,然後一想不對頭,我們遠道而來,雖然深夜打擾,但也不至於一見面就怒吧?難道,這一向處事圓滑的大川叔,曾經得罪過她?正在疑惑,不禁扭頭望向大川叔,誰知一偏頭,才發現之前那恭恭敬敬引我們進來的門人,不知什麼時候,竟跑得無影無蹤了。
空曠寂寥的別院里,只剩下那冷冰冰的女人和呆立的我倆。
半響,大川叔才打破沉默,堆著笑上前賠禮道:「四娘,別這樣,我這不有事求你嗎?」
「哼,有事求我?」女人冷笑一聲,又道:「那沒事的時候,就忘了老娘了?你這糊塗腦袋,莫不會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吧?」
我一聽這婆娘說話難聽,大川叔一時又不知如何接話,忍不住火冒三丈:「這位高人,請注意言語!別以為別人讓著你就拽,還講不講賓客之禮?要不看你是女人,我早賞你幾耳光了!我阿叔行事光明磊落,為人身正影直!好男兒行不更名,大丈夫坐不改姓,上鐘下川能耐大,有何不妥?」說完,只覺胸中一陣暢快,再看大川叔,本以為為他吐了一口惡氣,誰知,一路細心沉穩的他,竟然流露出一絲驚慌的神情,似乎在埋怨我亂說話!
「哼哼,我說『鍾大川』喲,半個月沒見,翅膀倒是硬紮起來了,連名號都叫得響起來了,還領來個敢跟老娘叫板的夥計,你這,是要求人的態度嗎?」說著,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酒,吐出一個煙圈,依舊看也不看我們。
「我靠,你這婆娘,我們怎麼招惹你了你直說,別這般拐彎抹角刁難人!要是不方便,我們走人就是!」我在一旁站得辛苦,腿又一陣陣寒痛,早顧不得矜持,忍不住嚷將起來。
那女人聞言,自然也不多說,叫來躲在旁邊的門人,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話不投機,那就從哪兒來回哪兒去。老福,送客!」
我見她下了逐客令,嗤了一聲,轉身就要往外走,卻見大川叔還愣在原地,以為他還想幫我求情,不耐煩地招呼他到:「阿叔,算了吧,人家架子大得很,咱們另想辦法吧還是。」說著,跛著腳正要拉他,卻聽那女人又冷不丁冒出一句:
「金大川!你要是敢走出去,有本事以後就別回這個家!」
「切,走就走,誰稀罕——咦!家?」我本能地回了一句,突然覺得不對,猛然反應過來,良久,才忍不住尷尬地問大川叔道:「阿叔,這位,是您的——」
「唔,四娘正是阿叔我那世代行醫的內人。」大川叔看了看我寫滿「囧」字的臉,自然聽出我語氣里透出難以置信,只得搓了搓手,撓撓頭,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