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冤家路窄
陳至謙就跟著師傅去了一趟公主府,再往後師傅說公主那裡不需要他師徒二人都去,只師傅一個人去就行,陳至謙樂得無人管束,師傅不在家的時候,他經常鎖上春暉觀的門,一個人在裡面酣然大睡,鼾聲如雷。
有一次賈長歌沒有帶道觀大門的鑰匙,回來后怎麼敲門,陳至謙都聽不到,賈長歌只好一個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靜靜地看著西方的晚霞,從夕陽西下一直坐到滿天星辰。陳至謙餓醒了才發覺周圍已是濃濃的黑夜,他點上燈到院子里喊「師傅」,師傅的聲音沒有在院子里響起,倒是在大門外響起來,他這才知道師傅已經被鎖在外面多時。
陳至謙嚇得戰戰兢兢,以為這次師傅會把他大罵一頓,誰知師傅不但沒有罵他,居然誇他是陳摶老祖扶搖子投胎轉世,連姓都沒有改,睡得天昏地暗,完全可以自立門戶,收徒講學了。
陳至謙聽到師傅說他可以自立門戶了,想著師傅不久之後便要白日飛升的預言,心中傷感,小心翼翼地問賈長歌:「師傅,您白日飛升之後,還能再回來看我嗎?我怕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賈長歌淡淡地說道:「我也沒有飛升過,不知道飛升以後的事情,你若應付不來,可以改投到別的道長門下,永遠做別人的徒兒。」
「可是師傅,我不想離開這裡,我喜歡春暉觀,這裡就是我的家。」陳至謙端著燭台,送師傅回房間休息。
賈長歌房間里的燈都被點上,他望了一眼這住了若干年的禪房,黑黑的,暗暗的,沒有一點閨閣中的鮮亮顏色,這裡的一磚一瓦,一牆一柱,透漏出來的都是濃濃的孤單和悲傷,陳至謙的一生都要過這樣的生活嗎?他問自己。
「至謙-——」
「師傅-——」
「等我走了,你若覺得人生孤單,你可以還俗,可以娶妻生子,可以過男耕女織的生活,只要你能替我守著那兩座墳瑩,做好守墓人的職責,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都隨你。」
陳至謙不解道:「師傅,楊公子他岳母的墳墓對您來說也有意義嗎?」
賈長歌怔了一會兒,微笑著,望著陳至謙說道:「經過和羅幃姑娘的相處,我對楊季卿公子的品行充分了解,十分傾佩,我很後悔生前沒有好好與他攀談,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那兩個墳塋,一個是他的岳母,一個是他的紅顏知己,所以,這兩個墳塋對他來說都很重要,對我來說,也是一種彌補,你若好好祭掃這兩個墳塋,說不定我飛升之後還會經常回來探望你。」
陳至謙想著楊季卿生前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心中亦是難過不已,答應道:「師傅,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祭掃這兩個人的墳塋的。」
賈長歌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從袖兜中掏出一團油紙包著的東西,說道:「我給你帶回來一隻燒雞,他們今天剛燜的,噴香,你餓了吧?趕緊去做飯吧,反正為師已經餓透了。」
陳至謙一聽到師傅給他帶回來好吃的,就像小孩子聽到父母給他帶回來甜點果子一般開心,高興地使勁點著頭,轉身去廚房做飯了。
賈長歌步履蹣跚地走到那個偷偷窺探了楊季卿無數次的西牆上的小窗前,今晚天空沒有月亮,然而夜空中星光璀璨,安修師太和羅幃兩個人的墳塋在稀疏的修竹掩映下忽隱忽現。
賈長歌回憶著楊季卿為安修師太祭掃墳塋的景象,心中問道:「季卿,你會不會和我一樣,一次又一次的死裡逃生,茫茫人海中,我忽然發現,你還在這個世界上,和我一樣,從來沒有離開過。」
誰能為我創造一次奇迹?
「師傅,飯做好了,我們吃飯吧。」陳至謙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賈長歌關上這扇為楊季卿而開的窗戶,吩咐徒弟道:「至謙,明天找木板來把這扇窗戶釘上吧。」
「為什麼呀?」陳至謙不理解,他嚷嚷道:「您不是在這裡偷看過楊公子掃墓嗎?」
「我晚上看到墳頭,有點害怕。」
「哦。」陳至謙不情不願地答應著,他雖然不相信師傅的理由,可也沒有辦法。
賈長歌基本上每隔四五天去一趟公主府為公主施術,離開公主府的時候都是嘉和郡主親自送他出門,嘉和郡主喜歡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偷偷喊他一聲舅舅,就好像他們兩人是同一個陣營里的卧底,在敵人眼皮子底下接頭對暗號,豆蔻年華的小郡主偷偷享受著驚險刺激的小秘密,樂在其中。
眼見得來往公主府即將兩個月的時間,這日,賈長歌走到公主府大門外,驚訝地發現門口掛上了白色的布幔,公主府的門子胳膊、腰上也都圍上了白布條,進了府邸,映入眼帘的也都是白漫漫一片,卻又不聞嚎啕之聲。
進得公主房內,公主也是一身孝衣,神色卻是十分淡定,不像是公主府里有人歿亡。賈長歌不由地詢問:「公主,您這是為何人穿得孝衣?」
寧安略有些羞慚,解釋道:「真是對不住賈真人,本宮這幾日府里十分忙亂,竟忘了著人去稟告您一聲,上次您剛剛離開這裡,我夫家那邊傳來消息,本宮的公公宣大總督李大人在任上舊傷複發,不治而亡,現在李府那邊已經忙得人仰馬翻,賓來客往,本宮的夫君在浙江軍營里也得了信,早已快馬加鞭向回趕,或在明日,或在後日便能抵京。」
李銘碩馬上就要回來了。賈長歌聽到這個消息,驚出一身冷汗,暗自慶幸自己是今天過來,倘若是明天或者後天,說不能就能跟他打個對面,到那時萬一被他認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此地不宜久留,早撤早安全。賈長歌拱手對寧安說道:「即是如此,那貧道就不打擾公主盡孝了。公主的病情,依貧道看來,早就無甚大礙了。貧道再來也是畫蛇添足。望公主節哀順變,保重貴體。」
寧安開口道:「賈真人如此說,本宮也不便挽留,熱孝當前,盡孝是最要緊的事,還好賈真人法術高明,我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今日害得真人白跑一趟,真是對不住。」
賈長歌起身告辭道:「公主多多保重,貧道他日飛升成仙之後,必然不會忘記公主的賢淑謙良,公主-——再會了。」
不同於以往,這次寧安親自吩咐嘉和郡主道:「蔚兒,您送賈神仙出府吧,這是賈神仙最後一次來咱們家了,好好送送賈神仙。」
嘉和郡主雖然也是一身全孝,臉上還是若無其孝的樣子,高高興興答應著,送賈長歌離開。
「舅舅,你以後真的不來我們家了嗎?」嘉和郡主完全不信大人所說的話。
「真的。」賈長歌點點頭,儘管這有可能是和李雲蔚的最後一次告別,她內心還是很滿足的,這個孩子這麼喜歡粘著他,真是非常出乎他的意料。
「那我以後可以和陶一諒一起去你住的地方看望你嗎?」
賈長歌微微一笑,笑容中滿滿的歉意:「恐怕不能了。」
「為什麼呀?」嘉和郡主失望地撇著嘴。
賈長歌一面慢慢地走著,一面抬起頭來,望著天上的朵朵白雲,指著其中最大的一朵,十分欣慰地說道:「因為以後我就在天上了,就在雲彩裡面住著。」
嘉和郡主也抬起頭來,順著神仙舅舅手指的方向,疑問道:「住在雲彩裡面,那不就是神仙了嗎?」
「對呀,你不是一直喊我神仙舅舅嗎,既然是神仙,那就要住到天上去的呀。」賈長歌望著天空中飄來飄去,輕盈自在的白雲,忽然感覺身心無比的酣暢舒爽:他媽的這一切終於結束了,老子誰也不用伺候了,老子要走遍大江南北,老子要浪跡天涯。
做男人真的比作做女人爽啊。
「爹爹。」嘉和郡主忽然朝著前方興奮地大喊大叫。
賈長歌低下頭,正視前方,看到前面那個人,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呼吸也暫停。
李銘碩就在他前面幾步遠的地方獃獃地站著,看著他,彷彿被雷劈了一般,也彷彿石化了一般,駐足不前,連女兒喊他爹他都聽不見了。
嘉和郡主手舞足蹈地跑上去,原地一蹦,蹦到她爹身上,鉤住她爹的脖子,興奮地說道:「爹爹,你怎麼今天就回來了呢,我娘還說你明天或者後天才能回來呢,你是騎千里馬回來的嗎?還是比千里馬更快的萬里馬?」
震驚之中的李銘碩被女兒來回搖晃,清醒過來,再看賈長歌一眼,獃獃地問女兒道:「雲蔚,這位道長是何方人士?」
嘉和郡主掛在父親身上,扭頭望著賈長歌,告訴父親:「他是我的皇帝外公生前最信任的道士,皇帝外公沒了之後,母親患了鬱症,這位賈道長給母親治好的病。據說這都是我皇帝外公安排好的。」
「哦哦。」李銘碩木木地回應著。
嘉和郡主又趴在父親耳邊小聲說道:「爹爹,我告訴你個秘密哈,賈神仙其實就是陶一諒的親舅舅,你看他們倆長得多像。我還特意跑到陶一諒上學的地方卻確認的。」
嘉和郡主給賈長歌爭取了調整狀態的時間,雖然寬大道袍下的雙腿還在恐懼地微微顫抖,他還是鎮定下來,恢復了淡定自若的神態,微微向前兩步,對李銘碩拱手作揖道:「想必這位大人就是嘉和郡主的父親,寧安公主的夫君李駙馬,貧道賈長歌見過駙馬爺。」
李銘碩獃獃地望著賈長歌低下去的臉,傻傻地問道:「賈道長可有姓萬的親戚?」
賈長歌堅定地搖頭道:「沒有。」
「哦。」李銘碩失落地嘆了一口氣,又不知道該問什麼了,兀自發著呆,努力地回憶萬冬兒的模樣。
賈長歌見他痴傻愚鈍,趕緊告辭道:「稟駙馬爺大人,貧道受先帝委託,前來陪伴公主左右,如今公主的病情已然痊癒,貴府又遇新喪,貧道已與公主辭過行了,駙馬爺千里歸家,請馬上移步公主房內,夫妻團聚,互相勸勉,貧道就不打攪了,告辭。」說罷,不待李銘碩開口,他便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賈道長,賈道長。」李銘碩急急地呼喚,他想再跟賈道長多聊幾句。
「駙馬爺您還有什麼事情嗎?」賈長歌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您仙府何在?」
賈長歌冷笑一聲,說道:「不用問了,不久之後我就搬家了,駙馬爺好好丁憂吧。」說罷,腳底生風一般急匆匆地離去。
李銘碩望著賈長歌匆匆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道:「太像了。」
嘉和郡主得意道:「我就說嘛,陶一諒這小子還不願意承認。」
李銘碩痴痴地補充道:「不止是和陶一諒,還有另外一個人。」
嘉和郡主不耐煩父親長久地站在原地不動,搖晃父親道:「爹爹趕緊去看母親吧,咱們也給母親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