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天高地闊,欲往觀之
京城東郊石門裡村一戶普通人家的場院,寬敞而乾淨。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農人們趁著天氣晴好,紛紛下地耕田勞作。老人孩子們在家中干著力所能及的家務活。
大自然並不在意人們的悲歡離合,只管著亘古不變的冬去春來,萬物繁衍生息,優勝劣汰。
年近半百的薛嬸喂完了家中的雞鴨鵝,又把家裡所有的被褥衣服拿出來晾曬縫補,她已經開始花眼,做縫縫補補這樣的精細活有些吃力,饒是如此,她還是深深地埋著頭,認真地勞作著。
萬客舟穿著一身便裝,靜悄悄地走進這所四敞八開的院落,走到埋頭勞作的薛嬸身邊。
「請問,這家的女主人姓薛嗎?」萬客舟輕聲問道。
「對,我侄女姓薛。這是我侄女的家。」薛嬸一邊回答,一邊抬起頭來看來人。
陽光刺眼,薛嬸一抬起頭來立刻眯上了眼睛。
萬客舟立刻向一邊挪了挪,替她擋住刺眼的眼光。
薛嬸終於看清來者何人,她激動地手微微顫抖,針從指頭掉落。
「萬先生,是你嗎?」她緩緩地站起身來。
萬客舟微笑著感嘆:「你居然沒有忘記我的樣子。」
薛嬸想起冬兒,眼淚奪框而出,低下頭,囁嚅著:「對不起,萬先生,我沒能救下你的孩子,我去救了,可她還是——」
薛嫂哽咽住了,沒法繼續說下去。
萬客舟和盤托出:「她沒事,她活得好好的,是她讓我來找你的。」
薛嫂抬起頭,疑惑道:「可是我在楊家的時候聽說了萬姑娘的事情,我家四少爺還去沈園送過石碑。」
萬客舟嘆口氣,說道:「她的經歷太過離奇,我一句兩句說不清楚,有機緣的話我今後再同你講,現在你只要知道,她還活著,活得好好的,只是不能公之於世就行了。」
「哦,那萬先生跑來就是告訴我這一件事的嗎?」
「不,我想來問問你,願不願意跟我走,願不願意跟著我女兒一家人走,冬兒,她想離開這個承載了太多悲傷記憶的地方。」
薛嫂環顧了一圈四周這個清貧的院子,這個她寄人籬下的地方,低著頭,局促不安地說道:「我以什麼身份跟著你們走呢?」
「我女婿說,有妻子的地方就是家,妻子在哪裡,男人的家就在哪裡。可是我現在沒有妻子,女兒的家,勉強算是我的半個家。我想有一個完全屬於我自己的家。」說到這裡,萬客舟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鼓足勇氣,小聲問道:「不知道您舍不捨得給我這個家。」
薛嫂幾乎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羞慚尷尬地笑著,低下頭不敢直視萬客舟的眼睛,支支吾吾道:「我一個鄉下老婆子,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得,怎麼可能跟先生平起平坐。」
「無妨,我做你的私塾先生就是了,你做的一日三餐便是我要收的學費了。」
「萬先生,我們會去哪裡?」
萬客舟轉過身,向著田野的方向,望著白雲朵朵的天空,指著天邊最遠的那朵雲彩說道:「天涯-——海角。」
薛嬸順著萬客舟手指的方向,眺望著天邊的那朵雲彩,憧憬著遠方的風景。
碧波蕩漾,晴空萬里,一艘穩健的大船航行在平靜的海面之上,正在駛往海外。
陶一諒和陶思年父子二人坐在船艙里聊天。
陶一諒問:「爹爹,外公還俗了就不再姓賈,而是姓萬,那麼萬叔叔是不是也是還俗了的舅舅啊?他們原來是一家人,現在還是一家人。」
陶思年捏了捏陶一諒粉嫩的小臉,說道:「不光外公和舅舅是一家人,你母親和他們也是一家人,我們和他們也是一家人。」
「那母親姓什麼呢?姓賈還是姓萬?母親回來還能不能找到我們?」
陶思年把陶一諒拉到懷裡,隨著船身,輕輕地搖晃著,問陶一諒:「你母親和他們一樣,以前姓賈,現在姓萬,大家都是一塊改回來的。」
「如果這麼說的話,我到底應該喊萬叔叔為叔叔還是舅舅呢?」
陶思年攏了一下陶一諒額頭的碎發,輕聲問他:「諒諒,你還記得你母親為什麼離開我們的嗎?」
「爹爹說母親是為了去天邊給我摘最好看的雲彩呀。」
「你一直都相信爹爹嗎?」
陶一諒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說道:「我一直相信爹爹,永遠都不會變。我也相信母親早晚有一天會回到我們身邊來。」
陶思年看著兒子,微笑著說道:「我聽說摘雲彩回來的人都會降落在一艘船上,她會站立在船頭,迎著日落的方向,和她共處過的雲彩告別,」
「那我的母親會不會降落在咱們這艘船上呢?」
「我不敢確定,要不你去船頭上看一看?或許她真的會剛好落在咱們這艘船上呢。」
「爹爹,我現在就去嗎?」陶一諒認真地詢問父親。
「現在就去吧,孩子。爹爹在這裡等著你的好消息。」陶思年對陶一諒溫和地點點頭。
陶一諒從父親懷中起開,站起來,猶豫了一會兒,從小桌子上抓了一把干桂圓,對父親說道:「這是我給母親的見面禮,我覺得她一定會喜歡的。」
陶思年認可似的笑著,點點頭,催促他:「快去吧,萬一她等不到你就走了呢。」
陶一諒邁著穩穩的步伐,走出船艙,走到甲板上,他雖然生在北方,長在北方,卻從來不畏水,不暈船,連他的外公,叔叔都是如此迅速地適應走南闖北的生活。
他慢慢地向船頭走去,繞過一個礙眼的木桶,發現在床頭的位置站立著一位身材高挑曼妙的女子,身披一件雲霞一般流光溢彩的錦緞,背對著他,面對著夕陽的方向,靜悄悄地望著天邊衝天火光一般紅透了的雲海相接處。
「母親?是你嗎?」陶一諒走到女子身後,小心翼翼地問眼前人。
披著雲霞的女子緩緩地轉過身來,那張面孔是陶一諒極為熟悉的賈長歌舅舅的面貌,萬青叔叔的容顏,他從來都不陌生。
萬冬兒笑靨如花地望著陶一諒,點點頭,把身上的雲霞錦緞脫下來,披在兒子身上,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是我,孩子,我回來了。」
陶一諒福至心靈一般扭過頭去,望著來時的甲板小路,看見父親就站在那裡,心滿意足地望著這對母子,欣慰地笑著。
陶一諒開心地流下了感動的淚水。
父親,母親,世界這麼大,我們一家人一起走下去,再也不分開。
對,我們再也不分開。
星光下,一家人緊緊地相擁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