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一路握著我的手腕,拉著我不停的趕路,我不解,問他:不會是要搶食吃吧?我,我的腿肚子都轉筋了!
清晨的清風拂面,他回頭看我時稻草一樣雜亂的蓬鬆頭髮在風中微微發顫,一雙晶亮的眼珠看著我。我有一刻的怔忪,低頭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好吧,就由得他來安排吧,我是這麼想的,反正我比他小,當然是看起來比他小,那就應該他拿主意,我只要跟著就好,剛才的抱怨我就很快忘了吧。
於是,他扭轉了頭,不再看我。
我就打量著兩旁的各種招牌,售賣蛤蜊油、製作旗袍、雇傭人力車的小店,還有其他各種名目的廣告,雖然我不大認識字,但是招牌上有彩繪,憑猜的我也知道一二。我很為自己自豪,我不傻,我會一個人辨認清楚,直到我看得累了。
他拉著我拐了個彎,我見對面的館子招牌在晨曦中蘇醒,店裡的打雜的抱著幾扇木板門打量了我們一會兒,他臉上表情很是不屑一顧。我朝他吐舌頭,我想我總會有一天能有錢去這樣的小館子里吃個飽,熱包子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你想吃什麼?他突然發問,我來不及想,說,我想吃包子!
他嘴角勾起笑意,眉毛動了動,說,好啊,就帶你去吃包子。
我晃了晃頭,心裡挺美的。
他拉著我繼續趕路,我心裡想著大包子,肚子突然就沒有那麼餓了。我又開始四處亂看,我見到奇怪的列車橫著跑過,列車裡的人們穿著實在是洋氣,他們肯定每頓都有大包子吃!
他突然說:就要到了,你再忍一會兒,很快帶你去包子店!
我正想著我是一個不知道自己多少歲的野丫頭,他說的很快我也不清楚是多久。我繼續想著,好像我醒來時候就在這個野丫頭的身體里了,我的魂魄寄宿在這個身體里,這是我最大的秘密!我誰也沒有告訴,因為我娘說過,人死之後會去投胎,我傷了元神,只可以寄宿人家的肉身里,我是真的太弱小,只能找性命不保的年紀小的女孩兒,然後我就躲進她的身體里。我對誰也不能說,他,他我也不能告訴,所以他眼下也不知道。
我正想著我的這個秘密,聽到了這個肉身不可避免的肚子里發出可憐的叫聲。他突然回頭看我,說,就在前面,快到了!
我站在晨風中猶如野荷,看著對面的他進了一家店裡,我不知道這家店賣什麼東西,只是見到招牌上有個大字,我偏偏不認得,我這個肉身是有多卑賤,一天學堂也沒有上過?一個簡單幾筆的字我也不認識?
我正在沮喪,他突然撩開了店門口的遮簾跑了過來,我這時候看清了,他長得眉清目秀的,如果不是他臉上臟污,我看應該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他跑到我面前,手裡握著的不知道是什麼。
兩個大子兒!他沖著我說,我茫然的點點頭。
然後,他就又握住我的手腕,拉著我跑向附近的一個早點攤子,這攤子的爐子上一屜蒸籠正冒出白霧。
五個大包子,我看見這包子的麵皮子潔白如凝脂,關鍵是肉香撲鼻,當時我就想,如果每天有這麼多包子給什麼東西我都不換!
我和他坐在一張大大的宣傳畫前的地上,我一邊啃著包子,一邊扭頭看著畫像上的女子,她生的真美艷!我含含糊糊問他,這個女的,這個女的怎麼長得這麼美呢?
他也回頭看了幾眼,嗯,不知道咧。
我後來知道畫上的美人是著名女演員,我從吃那幾個包子時就下定了決心,等我長成了,我要鑽進一個也這麼美的女子身體里去!
我吃完了包子,打著飽嗝,問他:你怎麼去的那家店,那家店裡賣什麼的?
那家店裡不賣東西,只收東西。他淡漠的說著,好像不是什麼神秘的事情,但是我沒有聽懂,他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
是的,從那時候起,他就是知道的,我的眼淚珠子值錢!至少值兩個大子兒!
夜色迷濛,有許多不知名的星子在幽深的天空里閃爍,我回憶往事,不自覺的哀嘆,淚水開始濕潤了眼眶,接著撲撲簌簌的落下淚滴,淚水化作了珠子,遺落在腳下,我也不覺得可惜。
一直受到他的照顧的我,此時此刻不只是感恩,心中的柔情也滋生了出來,就像我們住的小屋牆根下長出來了碧油油的爬山虎。
我第一次告訴他我的名兒叫做寒霜,他在嘴邊咂摸了幾遍,他好像特別在意這個名兒,雖然,我其實名字叫做上官海瀾,我是寄居在一個叫寒霜的女孩兒身體里的,就好像寄居蟹,寒霜只是我的軀殼。
……
寒霜,寒霜!
我猛地一驚,他在叫我?
他搖了搖頭,聲音里沒有半點情緒:你又在做白日夢呢吧?
我……
我是在發獃。
他也不再說我,低眉不知道思考什麼,在這個窘境里,不知道他還能有什麼辦法?
……
我記起來了,我是被化作大叔的黑狼欺騙,我被抓進了一個山洞裡去,然後白狐就來了,黑狼和白狐兩個妖怪就內訌了……
我和他是怎麼被軒轅八子(本來九個,不知道怎麼的後來少了一個)抓進這個結界里的呢,我恍惚間想不起來了,瞧我這記性!
但是我突然一激靈,腦袋瓜子突然變聰明似的,黑狼和白狐估計就是軒轅八子豢養的兩個妖獸嘛,一定是這樣的,但是那兩個妖獸為什麼沒有直接將我帶到軒轅八子面前呢?
還有,他是怎麼找到我,又被軒轅八子捉住的呢?
我那能換錢的值兩個大子兒的淚珠子,在軒轅八子那裡怎麼就成了他們口中的「玄陰珠」?
讓我慢慢來理出頭緒。
想了一會兒,就又想起來那五個大包子,呸呸的沒用的我,就只剩這點出息了。
寒霜,寒霜,他在念我的名兒,我覺得就是這一聲聲的呼喚,讓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分開!
可我落到了黑狼手裡,然後白狐就來了,他們內鬥,打了起來,最後……最後我怎麼什麼也想不起來!
對了,他來了,就在午夜時候,不知道他是怎麼找到我的,我見到了他就只能流淚,然後咬住嘴唇,拚命不讓自己叫出他的名字來。
他的名字叫宮羽,我問了他好幾次,他才勉強願意告訴我,我的名兒卻很快被他使計策套了出來,他使了什麼計策來著,對了,就是我吃完五個包子之後。我的嘴角沾著豬油,吃得太飽就會腦子不管用(這是他這麼說我的,或者說是這麼教我的),他突然問我: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寒霜,寒霜!我說著,伸舌舔了嘴角,豬油真香,包子真好吃,我下次還想吃肉包子!
他默默念道:寒霜,寒霜。
我以為他得了癔症了,一個爆栗子賞給了他的額頭!
為什麼打我?他的表情像是在這樣問我,可是他只是摸了摸頭,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說:你呢,叫什麼名字?
我是看著自己的小手這樣問的,可能輕慢了他,他還是什麼也不說。
還是軒轅八子叫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就是宮羽,姓宮名羽;可是我的只有名兒沒有姓,我覺得矮了他一頭,嗯,我的身量也是比他矮一頭的,因此我給自己的名兒加了個姓,我姓慕容。
我又瞎聯想了,回歸正途吧,其實我和他最初認識的時候是在上海(我不認可大上海這樣的說法,我覺得上海沒有我們後來居住的爬滿爬山虎小屋所在的那個地兒更好),我和他在上海認識,然後一直在上海混日子,過了許久,應該有五年時光,後來,後來……
此處沒奈何只能省卻。
他拉上我參加了學生運動,一直到被迫逃離上海,離開了上海我們就躲到了山裡,居住在山林包圍的小小平原上,住進了小屋裡,小屋……
我就是在春天鬧著要放風箏,他不但不肯還離開了我,接著我就遭到了黑狼的欺騙、綁票,在那個不知名的山洞裡,白狐和黑狼的內鬥開始,它們兩個鬥法我沒有興趣看,我只是在等他的出現,我想著他一定會很快找到我,解救我,就像我們在上海時那樣!
午夜到來,我已經睡了又醒來了,月光灑落在山洞口,我沒有見到黑狼和白狐,我奇怪我怎麼就剩一個人,這個處境我覺得孤單!
山林里,我想我沒有聽錯,山林里有狼在呼嘯,是不是黑狼?
據他說過,月圓時候狼會在山林里呼嘯,那是……為了求偶,此處我也沒有搞清楚,黑狼負了傷應該不會求偶了……
發生了一場激烈的打鬥,宮羽他遭遇了黑狼和白狐聯手的攻擊,黑狼和白狐幻化作人形,一個化作強壯的男子,一個化作妖嬈的女子,兩個人面對面席地而坐,雙手都結了法印,閉著眼帘不知在施展什麼法術——這些是他後來告訴我的,我想象不出他當時是如何應對的,後來的事情他怎麼都不肯告訴我,我只是在山洞的入口見到他頹然倒地的身影,他的腹部受了重傷,鮮血幾乎流光!
我當時只能呼喚他的名字,希望他不會沉睡,宮羽,宮羽,宮羽,你別嚇我!
我聽見自己已經帶著哭腔,淚水止不住的流淌,淚珠未落地就化成了滾圓的珠子,一顆顆晶瑩透亮……這些珠子,後來被他收集到一起,足足十六顆,串成了一個手鏈,他給我戴上手腕,作為了我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其實,我不需要什麼禮物,我只想他親口承認喜歡我,呵呵,我在他面前從不矜持,就是希望他能主動一點,要不就直接從了我唄。
……
他是宮羽,我當時尚且不知,他,他其實是我後來轉世的哥哥,為了救我,在前世里元神毀滅的他,修為俱損的他!在前世里,我以為我是慕容寒霜,我其實用了別人的軀殼,我以為這樣我就不再是任何人的妹子,我是他的丫頭,我們別無血緣關係!
……
寒霜,寒霜,他輕聲呼喚我的名字,我聽見了,但是動彈不得,我四仰八叉的睡在稻草鋪就的床上,額頭滾燙意識模糊。
我高燒不退,他只有一次次的將濕布置於我的腦門上,一次次的叫我的名字。
那是我和他共同的前世,在繁華的城市裡的時候,我一口氣吃完了五個包子,回到橋墩下倒頭就睡,怎麼樣也不想醒來,當晚就雷雨大作,我淋了雨,結果就發高燒。
他急了,去求醫生,跑遍了整個租界,因為沒有錢又身份低微,居然沒有醫生肯隨他去就診!他終於沮喪的回到了橋墩下,他的鞋都跑掉了一隻,他坐在我的身畔,將好不容易帶回的一碗清粥餵給了我吃,自己卻滴水未沾,顆米未進。
在他心裡,我是一個素昧平生的丫頭,還是前世或者今生就註定義結金蘭的妹妹?
我不得而知,我希望是前者。
……
我看著山洞口的圓月灑下的清輝,突然記起了上海,我們初次相遇的上海,在那個橋墩下,待我蘇醒時,看見了圓月的光亮,他的眼眸卻暗淡,我輕輕地如同夢遊般低語,我,我寒霜不會死,不會死……
我,我其實是一個元神受損的孤魂,我欺騙了他,高燒燒退醒來的時刻,我還是在欺騙他。我至死可能都不會承認,我只是借了一個叫做慕容寒霜的女孩子的軀殼,讓我的魂魄存續在這個女孩子的身體里!
……
我在山洞裡一個人獨處了多久,就回憶了在上海的日子有多久,直到他負傷找到了山洞,失血過多倒在了洞口,我看著晦暗的血色,一顆心驚悚的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