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仙人撫我頂（上）
九輪大日普照著無垠的世界。
一眼望去，處處都是鳥語花香，比比皆是草長鶯飛。
雖有宮殿寰宇錯落雲中，也有人煙仙跡，但花鳥不驚，魚獸隨意，叮叮噹噹的山泉聲里，響印著一片祥和。
風一直吹著。
當然葉十三是不在這個安和的氛圍中的。
葉十三正在山間一座橋上狂奔著。
凌空時有微風輕撫，把葉十三躺落的汗水稍移了軌跡，也給葉十三帶來了些許舒適。
但葉十三感覺不到這舒適就是了。
葉十三汗已如雨，肆意灑落，不過再多的汗水也是不會破壞仙橋一絲絲的美感。
只因那汗水落下時候，根本沒能留在橋上。
而葉十三雖在仙橋之上，但不管是橋上橋下，橋頭橋尾，還是仙橋本身。
這些都和葉十三沒有任何關聯。
葉十三在橋上，葉十三卻不在橋上。
葉十三在仙界，葉十三卻又不在仙界。
唯有風能吹到葉十三，卻不知這風，可是仙界的風？
葉十三已經找了不知道多少個仙人，但沒有一個仙人葉十三能靠近，他本來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或者說，這個世界本來已經是歲月里的虛無。
葉十三的潛意識裡其實已經猜到七八分事實，不過他還是沒打算就此放棄。
不是葉十三傻，他還沒有找到別的途徑，他只能這樣，只能傻著。
不然他還能幹嘛？
有一座玲瓏小巧的小樓出現在了葉十三的面前。
這兒引起了葉十三的注意，事實上這兒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小樓和其它樓閣有些不一樣。
它布置精緻，樓外有一片桃林，看桃林的規模位置應該是小樓主人特意種的。
美麗的桃花開得正盛呢。
此外小樓的樓頂的瓦片看起來是紅色的琉璃，也足以讓人印象頗深。
此時葉十三正在小樓和桃林間，他看著眼前的景觀，一時間竟忘記了繼續邁出腳步。
那桃花隨風起舞間，一位紅衣仙子也在花間舞著。
花瓣若隱若現中，可見仙子的動人容貌。
她不施粉黛，長發飄飄，她的臉像是被世間最巧最溫柔的手一筆筆細細勾勒而出。
她的五官，她的身形，她的裝束，她的一切都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美感。任何人看了她都會覺得她的眼完全不必再大一分，腰完全不必再細一絲，發簪完全也不必再華貴一點……
任何人看她一眼，都會第一時間想到：「這就是仙女呀。」
葉十三不是個不會欣賞的俗人，事實上再俗的人在這樣的一場舞面前應該也會停下熙熙攘攘。
眼中的麻木被桃林衝散幾分，又被美人艷舞衝散幾分，葉十三堆積了不知多久的鬱氣疏散了許多。
「這是第幾位仙人了？」
葉十三心裡苦笑著想到。
已經不記得是第幾位了，或許是第二百位，也可能是第三百位了。
反正葉十三沒有真正靠近過任何一位仙人，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仙人的回應。
明知這是無用功，但葉十三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幹嘛。
「身體表面的金光已經看不見了，到它消失的時候，我就要死了吧。」
「死了就死了，和尚說人都有生老病死。」
「只是月……」
葉十三感受著放在衣物裡面貼著胸口的鏡子，他在想冥月之後到底逃過黑衣老者了嗎？冥月所提到過的族人有來救她嗎？
傾世的仙子還在桃花間忘情的舞者，葉十三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已怎樣的心情繼續人生最後這場奇怪的行程了。
是好奇怪啊，不知該怎麼生，不知會何時死，不知該何處去，不知該怎麼行。
桃花雨很美，讓葉十三想起老家的桃樹，幼時的他也喜歡在桃花雨里蹦蹦跳跳。
甚至有時沒有風了，為了看花雨，葉十三還會踹上桃樹幾腳。
仙子的舞姿加快了變幻，想來這場舞終於是要落幕了。
被發現踹桃樹的葉十三總會被心疼樹的爺爺提起來抽幾下屁股。
但那是不疼的。
爺爺也愛孫兒。
只是連告別都不能說了呀。
仙子跳完了舞，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歡快的飛身隨著花瓣飄落。
她停在了葉十三的面前。
她生動的大眼睛盯著葉十三。
她笑道：「你這人生的真好看。」
「就是衣服有點奇怪。」
「你怎麼還哭呀。」
「呵呵。」
紅衣仙子表現的像個小孩子一樣，葉十三卻突然被雷擊一般。
他不是驚訝仙子的表現，他是因為終於有仙人能看到他而興奮。
來不及擦掉眼淚，葉十三激動的語無倫次。
「你！我！你說話！」
葉十三幾乎要暈厥了，仙人跟他說話了！
那就意味著，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他迅速整頓好心情，但還是控制不住的顫聲道：「仙人你能看到我嗎？」
「當然啊」紅衣仙子用手在肩后繞了繞，好像那裡有根辮子「你這人好奇怪，像桃林里的那個人一樣。」
「她回應了！他回應了！」葉十三幾乎要掉眼淚了。
「我是來求仙人救人的，我……」
然而還不等葉十三說完，紅衣仙子卻已經突然從葉十三面前消失，再出現在剛才她跳舞的地方。
隨風而動的花雨中，仙子溫婉的收袖拂裙，像是剛剛跳完舞一樣。
「仙子我想求你幫我救個人，不行你教我仙術我自己救也行。」
「仙子。」
「仙子？」
葉十三還想跟紅衣仙子說話，但仙子卻好像已經看不到她了，而且紅衣仙子臉上也不見了剛才的那股童真，相反倒有一股清冷的氣質。
不過這清冷卻給人更貼切的感覺，剛剛的那個一閃而逝的童稚本不該出現在她的臉上。
葉十三疑惑，不解，然後失落，絕望。
然後絕望一閃而過，然後重新堅定。
一切，都不該結束。
一切，都還有希望。
「桃林！她剛剛說了桃林裡面有個人！」
「對，去桃林！」
葉十三叨叨的念著。
葉十三突然瘋了一般朝著桃林衝進去。
桃林本來有路，但是此時的葉十三哪顧得那些。
他直直從樹間穿過，有橫攔的樹枝，有飄舞的桃花，但是葉十三沒有碰到樹枝和桃花。
葉十三也碰不到樹枝和桃花。
過了片刻，桃花林中一片空地若隱若現，其間還有個白衣仙人在舞動。
葉十三更用力朝空地奔去，離得近了，才發現那不是跳舞，而是一個白衣男子在練劍。
男子長相俊逸，風度翩翩。
怎不謂，公子世無雙。
葉十三跑出桃樹，忍不住彎下腰，同時用力拍著胸口大口喘息起來。
但他馬上迫不及待的抬頭，斷斷續續的問道：「仙，仙人，你能看到我嗎？」
男子看了葉十三一眼，卻沒有理他。
風繼續吹著，男子也繼續隨風揮動著手中之劍，並開口吟道：
「一劍盪星海，一劍問長生。」
「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
詞完，劍收，男子看著手中的長劍，眼神複雜。
葉十三還彎著腰，但他看到了男子的眼神。
他被男子眼中的情緒觸動了，那是怎樣的眼神啊。
似不甘，似痛苦，似驕傲，似悔恨。
男子再次注意到葉十三。
隨即，男子收劍於身後，眼中複雜斂去。
男子看著天空悠悠的道：「如果你以後選擇成一名劍修，請記住守護好你該守護的人和物，哪怕劍斷，哪怕命隕，你可聽見？」
男子的語聲很溫和，很平靜。
但是葉十三聽過卻有一股悲傷的感覺抑制不住的湧出，一時間竟忘了求人的事。
葉十三站直身子，抬頭認真的答道：「如果我有機會，我一定會的。」
男子轉身背對著葉十三，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要找的人不是我，順著心意走，自然會遇見他。」
說完已經繼續舞起劍來，劍姿優雅而又不失凌厲，瀟洒隨意的劍招中，不難看出劍主人的空明心意。
「他也看不見我了。」
葉十三再錯過一個能和自己說話的仙人，但他卻沒有懊惱，或許因為男子最後的那個眼神。
葉十三深思著仙人最後的話，還有，仙人轉頭大笑時出現，再練劍時卻已無蹤跡的，眼角的淚。
「原來，仙也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