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六章 賣官
日食,於後世來說僅僅是一種天體運動產生的物理現象,算是一種天文奇觀,然而在兩千年前的大漢王朝,卻是一件非常嚴肅且恐怖的事情。
天象,向來都是讓人琢磨不透的東西,然而越是捉摸不透,越是神秘莫測,就越能讓人浮想聯翩,甚至強行附加上一些政治見解,無論是士人集團,還是宦官集團,這都是約定俗成,司空見慣的事。
皇帝知道,王甫知道,劉寬自然也知道。
日食的政治解讀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天人感應,太陽代表皇帝,黑暗遮住了太陽,那自然就是有奸佞之輩蒙蔽了皇帝。至於這奸佞之輩是誰,無外乎士人集團指認宦官,宦官集團指認佞臣。
這個時間段的外戚勢力確實還比較弱小,與宦官、士人這兩個集團的實力不成正比,自然也就站在了最為安全的地方。
然而士人階級與宦官階級針對忠奸一說的碰撞,多少還是士人階級占著點上風,士人們能引經據典,借古諷今。而宦官卻多少只能唯唯諾諾,連稱吾皇聖明。可是不管怎樣,只要是皇帝不打算誅宦,也不打算得罪士人,那對於天象妖異的最終結果卻又往往會丟給三公背鍋,這是百年來亘古不變的道理,士人沒脾氣,宦官也不會反對。
劉寬當場被免了太尉,不過皇帝到底還是孝敬老師,后又給劉寬加官衛尉,以示皇恩。劉寬自然也不會多說什麼。
只不過如此一來,士人們對鴻都門學的反對之聲變得更加高漲,而宦官們也對鴻都才子的選拔出仕變得更加急迫與重視。雖然皇帝足夠信任宦官,也足夠倚重宦官,但是以曹節為首的宦官集團卻能真切的感受到,他們的政治話語權實在是太小了。鴻都門學於宦官集團來說,是一個機會,是一個培養親宦中樞勢力的絕佳機會。而且這還遠遠不夠,王甫越發覺得,昔日間和皇帝在殿中無意提及的「賣官鬻爵」似乎真的可行!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優點,對於王甫來說,超強的行動力和執行力就是他最大的優點,既然覺得賣官可行,王常侍一回頭就整理出一份明明白白的官職清單。
「凡三公、九卿、侍中、太守等秩二千石官職收錢二千萬,凡尚書,刺史等秩六百石官職收錢六百萬……」皇帝一邊看著官職清單,一邊不禁微笑點頭:「甚善,甚善!」
「陛下,臣愚鈍,若是有才俊買(諧)官,自然如此,只是以德次應選者,該當如何?」王甫舔笑問道。
「若是以德行、才幹應選或提拔調動者,便交一半錢吧,餘下一半就當是朕替他們出了,以作賞賜。」劉宏甚為大方:「若是連一半也交不出來的倒也可暫緩,到任地方后加倍奉上便可。」
「陛下聖明!」王甫早已是笑的合不攏嘴了。
「朕以為,可與西園開建邸舍,設錢庫儲錢,這些錢貨,朕自然要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愛卿以為如何?」劉宏轉身問道。
「陛下所為,定使政通人和,四海歸一。」
劉宏大笑不止。
東漢的選官制度由察舉制和徵辟制構成。
察舉即選舉,初期是以「鄉舉里選」為依據,注重鄉里輿論對某位士人德才評論的權威性。察舉制發展至今,日趨腐朽,累世公卿的世家地主長期把持中央和地方的政治權利,世代為官早已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譬如大家最熟悉不過的四世三公的袁氏一族就是最好的典型。
至於徵辟制,原本就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官吏選拔制度,高級官員任用屬吏,多會選用地方豪強、世族,以達到強強聯合的效果。所以說天下官吏一半來自於像汝南袁氏、弘農楊氏這樣的超級大世族,另有一半則出於這些大世族中的向下徵辟,歸根結底,無非一家或者說是幾家壟斷而已。
所以說王甫確實說的也沒有錯,莫要說是滿堂文武,便是天下百官,皆出士族,也說的並不誇張。
西邸賣官,這甚至是比鴻都門學更讓士人們不能接受。
如要說鴻都學子雖然都是些旁門左道,但是畢竟是有所學,有些許才華之人。而買(諧)官做的這些人又是什麼東西?我堂堂世族公子,最快升大官兒的途徑也不過,數十餘年經典苦讀,能箋奏,通章句,還要保證能活到四十歲方才有機會被舉孝廉,茂才,然後才能入中樞當個郎官。
至於那些二十幾歲舉了孝廉,茂才的怪物,不是著有特殊功勛,便是有「顏淵,子奇」之才的當世人傑,亦或是有袁氏,楊氏這樣龐然大物作為倚仗的頂級貴人,但是這些畢竟都是少數,天下十三州,如此人物也是屈指可數,而這樣的人才也是得先爬進中樞,做個小小的郎官,然後在一步步往上向內做尚書、九卿、侍中、乃至三公;向外呢也無非從縣令做起,再到太守。
可是如今這明碼標價的官職一出(諧)台,六百萬錢便可買個尚書,兩千萬錢便可買個太守,而且就算是走正規途徑當了尚書或者太守,也得出這一半錢。你要說沒錢出不起,皇帝還給你賒賬,這也是夠人性化的了,如果這樣你都不當這個官兒,那就是不給皇帝面子,可是大大的不忠不孝的表現啊!
這一次,士人們是真的真的傻眼了,士人們一點兒也不憤怒,他們是真的被皇帝的這一波操作給整懵了,甚至開始同情起那些在鴻都表現優異,早已成為尚書台儲備幹部的年輕才俊們。
就是遠在洛陽北郊的劉辯,甚至都有點佩服起他的這個現世老爹。
用劉辯的話說,他甚至都懷疑他這個現世老爹簡直是下了一盤特別大的棋,演繹了一出真正意義上的史詩級操盤。
鴻都送官,然後收錢,簡直是一波完美到不能再完美的韭菜收割,而且這還不算,皇帝還留了後手,有錢的才子們交了錢直接留在中樞,錢權交易,直接達到了這群人想要光耀門楣,提升階級地位的目的。沒錢的,沒有關係,這不是還能賒賬嘛,出去地方當個縣令太守,搜刮一下民脂民膏不就有錢了嘛,這叫替朕納賦,一個個都是實幹家,這不叫人才?難道那些天天只知道在御前嚷嚷,屁事兒不做的士子才算?
這是昏庸嗎?不不不,全款,貸款,利息整的明明白白的,這分明就是個商業天才好不好?
史子眇對他這個便宜兒子向來是佩服至極的,他甚至已經慢慢接受了這個便宜兒子說給他的那些亂七八糟,稀奇古怪的故事。
要不然,憑一個三歲小孩,如何能有這般嚴密的思維邏輯,又如何能寫出《美人賦》那兩句驚天動地的句子,只是他和劉辯相處了一年有餘,他已經實實在在把劉辯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也和劉辯成為了互相最為信任的人,這是一種莫名奇妙的默契,所以即便是何進甚至是何貴人,竟也不知道劉辯和史子眇的小秘密。
只是經歷了鴻都,日食,還有最近才發生的賣官事件,劉辯覺得自己該回皇宮了,不知道為什麼,前世的他對這個時代歷史並沒有刻意去深入了解,但是自從穿越到了這裡,這段歷史在他腦海中卻是變得格外清晰,甚至很多細碎的事情,他也都記得清清楚楚。
今年是光和元年,也就是公元178年,再有三年,他那倒霉弟弟,也就是後世的漢獻帝劉協就要出生了,他得回去部署或者說參與一些事情,不管說有沒有用,但是也要主動去干預了。北郊確實好,北邙山的空氣和景色都是絕佳的,但是再好也不能指望眼前這手無縛雞之力,只知道搖頭誦道的乾爹史子眇未來能幹死董卓吧。
劉辯已經接受了這個時代,接受了自己的身份,這一年來的聽聞,見識,主動了解,讓他清楚的明白,這個時代的人並不比後世的人蠢笨,而且這個時代卻比後世更難生存。
因為後世更多是為了活的更好,而在這個時代,卻是為了活下去。
劉辯一邊吃著一年來一成不變的麥飯,一邊朝著搖頭讀書的史子眇問道:「老爸,你想不想當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