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斗棋與斗字
(晚上有飯局,提前發了先)
宴平生何人?
聖人宴平樂的弟弟,不周學院學子中的頭號天才。
不管是江越,九晉,狼庭,都有不少年輕人希望能夠與宴平生一戰,奪下年輕一輩中第一人的稱號。
不過至今,這個稱號宴平生還保持著。宴平生也很驕傲,在三年前說過這麼一句話:
能讓我不再成為年輕一輩最強者的,唯有時間,因為它可以讓我不再年輕。
好在朝哥的百姓們不認得他,不然此刻怕是紛紛會跪在宴平生腳下,大喊求仙師賜福。
這不奇怪,但凡不周山上下來個人,路過的百姓看到了,都習慣性的拜一拜。
在他們看來,能夠登上縹緲的懸空山,便是活神仙。
秦缺也很意外,這位聖人的弟弟,竟然在俗世里跟人斗棋博弈。
此間下棋的人,無一不是高手。
秦缺估算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大概還不如與宴平生對弈的這些人。
可見這棋局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參與的,自己還未必夠資格。
但宴平生一邊下棋,一邊寫字,寫字的時候,內心的變化,對棋局的思考——
秦缺就能從字里觀測出來。
所以他知道宴平生下一步會怎麼走。
他目力極好,遠遠便能看到棋盤上的局勢,走了一圈,挑中了一處棋局。
在宴平生落子后,秦缺強勢的替宴平生的對手落下了一子。
這粗魯的舉動,頓時激起圍觀者和弈者們的不滿。
「哪裡來的鄉野村夫!懂不懂規矩!」
「這人好生無禮,豈不知,觀棋不語真君子!」
「要跟卓公子下棋,就別用這種齷齪手段!」
「此人怕是會被卓公子趕出去。」
……
秦缺忽然衝進棋盤圈,強硬的替下棋之人落了一子,這一舉動讓周圍的鬧騰起來,但……
被稱之為「卓公子」的宴平生,與那個本該最憤怒的那位棋手,都沒有發聲。
宴平生是不在意,二十七盤棋局裡,當屬這裡最無趣。
但這個道童扮相的少年衝進來落了一子后,他發現這一步棋,竟然走的很妙,如果自己來應對,也會走這一步。
而那個本該和宴平生對弈的棋手,雖然棋藝遠不如宴平生,但卻能看懂一步好棋。
他原本三步之內就該中盤認輸,可他忽然發現,這一步落下之後,似乎又有了生機。
秦缺就站在原地,臉皮厚的很,時不時對周圍咒罵他之人報以微笑。
他的行為確實很不君子,但想來要在這個地方下棋,該是有一連串的複雜晉級的。
他只能出奇招。
秦缺奇,宴平生也很奇。
他接下來直接走了三十二步。每落下一子,便替對弈者又落下另外一子。
這三十二步走的精妙無比,走完之後,棋盤上的形勢已然明朗。宴平生對坐著的挑戰者說道:
「你,讓開。」
隨即他又看向了秦缺:
「你,過來。」
三十二步,已然將這盤棋鎖死。
原本與宴平生下棋之人,此刻才發現,這三十二步是最正確的解法……雖然無法挽回敗局。
可如果換做他自己,恐怕七步內就得崩盤。
「我輸了。卓先生棋藝果然天下無雙。」
這本是一句由衷的讚美,可宴平生皺眉:
「輸了就輸了,你才下過多少棋?就斷言我天下無雙?真是狂妄無知。」
「額這……」
這人忽然覺得好尷尬,趕忙落魄地離開。
周圍的聲音漸漸靜止,沒有人想到事情的展開會這樣。
其實當年杜付認識宴平樂,也有類似經歷。
在題詩會上,杜付獨佔鰲頭,一首首即興之作,就把朝哥才子們壓得喘不過氣。
而那時候宴平樂,也是如此突然殺入,絲毫不講規矩,就仗著自己武藝高強,衝進大殿。
不客氣的拿走婢女端著葡萄美酒,一口飲下。
當即寫下與杜付那首《登太乙》極為登對,風格上卻十分豪邁的《臨不周》。
這一舉動雖然無禮,可沒有人追究,因為每個人都被這兩首詩鎮住。
打那以後,杜付……就成了宴平樂的小迷弟,明明二人的詩才和境界,難分伯仲。
秦缺倒是沒有想過效仿宴平樂,只是嫌走流程麻煩。
再過些天,穿越者二號就要降臨了,他得做好時間管理。
不過宴平生的眼裡……卻有幾分欣賞。
「我不與無名之輩下棋,報上姓名。」
「秦缺。」
「模樣倒是不凡,不周書院的學生?」
「還不是。」
這句還不是,就顯得很有效率,宴平生點點頭,說道:
「會下棋么?」
「會寫字。」
看似答非所問,宴平生卻忽然懂了。
他不在多說,落下一子,同時將手中的毛筆交給了秦缺。
而他自己則去終結另外二十六盤棋,這些棋局其實也早都可以結束,只是結束了便沒有了趣味。
如今宴平生髮現,來了個更有趣的人,其餘的人自然就沒有存在價值。
他落子極快,一樣是自己和自己下,有的二三十步結束了棋局,有的四五十步結束。
其他下棋之人起初臉色鐵青,但後來看著棋盤,回過神后都露出驚色,最終化為讚歎和失落。
秦缺也在這個時候,走到棋台的中央,在空白部分,用宴平生的那隻筆,寫下了宴平生所寫過的字。
內容雖然一樣,但筆法卻完全不同。
那些原本憤慨秦缺無禮的人,在見到了這手字后,紛紛閉嘴。
不多時……整個棋台,只剩下一盤棋還在繼續。
秦缺與宴平生。
「你的字不錯。」宴平生落下一子。
「還湊合。不如我們每落一子,便各寫一字?」
「這倒是有趣的提議。」
宴平生之所以在眾人思考時題字,只不過是出於無聊,打發時間,並非是與他人斗字。
而秦缺的那句會寫字,則表明了秦缺不僅要比棋,還要比字。
一模一樣的內容,兩幅字卻是各有千秋。
宴平生的字,行雲流水洒脫不羈。秦缺的字,沉穩有力大氣磅礴。
這麼多年在朝哥斗棋,宴平生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有趣的人。
於是宴平生寫了一個「趣」字。
秦缺看著這個字,表面若有所思,實則是在由字觀心,窺視宴平生下一步棋落在哪裡。
他也落子,回以一個「趨」字。
宴平生略一思索,露出笑容,也落下一子,寫下了一個「爭」字。
而秦缺則不假思索,回應一個「錚」字。
二人便這麼一步棋,一個字。
字的內容並不通順連貫,但二人的字,落在方方正正的片紙上,在其他人看來,都是寶貝。
宴平生越發覺得秦缺有趣,每次寫下的字,都讓他回味良多。
比如趣之後的趨字,耐人尋味,爭字后的錚字,更是引人深思。
兩個人也不寫連貫的句子,就單獨寫一個字,意味難明,卻因此顯得足夠有趣。
……
可真實的情況,只有秦缺知道。
「這宴平生,怎麼感覺更像是杜付的弟弟,不像是宴平樂的弟弟?」
「兄弟,我寫下這個趨字,純粹是因為諧音,圖個方便,你怎麼就理解成『勢之所趨,勢在必得』了?」
「還寫個爭字回應……要與我一決高下?」
「至於這個錚字,這……腦補怪說的就是你吧,居然能做出『錚錚傲骨,有爭必進?』的解釋?」
「你可真是個人才,我寫這個回字,純粹是因為你寫了一個慧字啊,我都沒想到還有『峰迴路轉,慧無窮盡』的意思。」
秦缺前身不苟言笑,但如今卻經常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
可他現在覺得不能笑,不然……顯得對宴平生很不尊重。
只是他真的憋得很難受。
這宴平生,心裡活動實在是過於豐富了些。
秦缺也很慶幸,自己還好是提出寫單個,而不是句子。
不然以宴平生的詩才……自己肚子里這點墨水,還真應對不來。
也得虧是單個字,宴平生竟然能強行解釋自己的每個字含義……
……
……
棋局很快到了中盤,宴平生駭然發現,秦缺的棋藝竟然如此不凡,能和自己難分伯仲……
且每個字回的無比精妙,字字發音相似,又耐人尋味。
而落下的每一子,都和自己所想的無異……
宴平生甚至有一種自己和自己下棋的感覺。
「他才看起來才十五六歲吧?世間竟然有如此妙絕之人,看來此前果然是我狂妄了!」
「杜老師說得對,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嘶……我寫一個劍字,表明我攻他守,他卻回我一個堅字,多麼言簡意賅,一個字便表達了其堅守不懈的決意,秦缺真乃知音!」
「我這一個橋字,寓意連通南北,當顧大局,他回我一個鞘字,莫非是暗示劍藏鞘中,蓄勢待發?絕了!」
……
……
二人的棋局就這麼進入了僵局。真真正正的誰也看不出優劣勝負的僵局。
因為秦缺根本下不過宴平生。
他只是通過宴平生的字,知道了宴平生的心理活動。宴平生會下的每一步棋,都會內心模擬下一步該怎麼走。
秦缺就是照搬了宴平生內心的想法。
等同於宴平生自己和自己下棋,這種情況,當然不可能有勝負。
秦缺也已經達到了效果,他搖頭一嘆,趁著宴平生寫了一個將字——
他寫下了一個僵字。
「這是我這些年下的最暢快的一局。想來你也有同感。大家難分伯仲,即便到了此時,勝負也很難判斷。」
宴平生素來驕傲,但還是不自覺點頭。
面對一個幾乎有著觀字讀心術能力的變態,他到底還是太嫩了些。
「不如就這此封盤,待到你我各有感悟時再來下這一局棋,好東西吃的太快,難免有些糟蹋,你覺得呢?」
「有理!」
宴平生的皮囊也是俊美至極,是那種美到極致,堪稱妖孽的級別。
他一笑,整個自由集市彷彿都渡上了一層春色。
「你可知我是誰?」宴平生忽然問道。
「不知道。」
「不知便好,但你我緣分未盡,將來興許還能再遇。」
宴平生知道這秦缺要去不周學院求學,心裡便有了一種上帝視角的感覺。
畢竟不周學院……也算是他半個家。
也因此,他沒有問秦缺仙居何處,將棋局刻於識海后,宴平生便欣然離去。
秦缺看著宴平生的背影,腦海里大概想到了一個解釋。
哥哥乃是天下第一聖人,詩才與道行天下無雙,但過於縹緲,於是傳道受業,便落在了第二聖,杜付身上。
杜付雖然是宴平樂的舔狗,卻沒想到,宴平生雖然也驕傲,但最終還是被教成了杜付的形狀。
讀杜付的那些詩句,秦缺就發現了,杜付是一個特別喜歡腦補的人,那本《平樂詩集註釋》便是杜付寫的。
雖然對於宴平樂的詩集,解析的很到位,但內心真實想法,只有秦缺知道。
好比詩句里有個附字,多為帶去的含義,杜付會認真做注不言其他。
但內心則會想,附?附通付,平樂心中果然是有我的啊!
搖了搖頭,秦缺不再去想這些事情。
與宴平生斗棋斗字,並非是為了方便進入不周學院,他本就有把握考入不周學院。
只是宴平生很有趣,想來有宴平生這一層關係,也能更早的認識杜付和宴平樂。
秦缺找了一間客棧,安頓好了一切之後,待到第二日的清晨,他才前往朝哥城外,走向那座懸空山的山腳。
今日他便要成為不周學院的新生,而距離第二個穿越者降臨,還有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