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情心難寄
「小姐,你別嚇我。這大清早的。」小綠顯得有些害怕,有些哆嗦地道,大概以為真的是鬼魂顯靈了。
「小姐……」小蕾以眼神止住小綠,扶著驚乍不已的我,欲語還休。
淚眼迷漫,面前桃花像隔著層霧般,美若幻境。他來過了,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冬辰他還活著。我記得刑台之上,烈焰明反覆對我說了幾次的話「花兒,老師已經走了!」這話一定還有別的意義,一定是這樣的。「冬辰還活著。」
「啊——」小綠驚叫起來。
「小姐,人死怎能復生?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小蕾不斷強調著道,大概以為我又在犯糊塗了。
其實我很清醒,再沒有像現在這樣清醒的時刻了。「不,他是真是活著。剛才他來過了。」
「小姐,你醒醒,你看著我的眼睛,公子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你要面對現實。」小蕾焦急萬分,使勁地搖晃著我的身體,想讓我停止胡思亂想。
「他是真的還活著!」我吼道,將兩人都震呆了,因為我從沒有對她們發過這麼大的火。
不理她倆尚未反應過來的神經,我掙開小蕾仍搭在我肩膀上的手,飛快地沖入房間,著手開始收拾衣物。
「小姐,你這是要幹嘛?」兩人齊齊進屋阻止我,強行搶走我正整理的衣物。
「你放手,我要回皇宮,我要找烈焰明證實冬辰還活著的事實。」我奪過被她倆搶走的衣物,放進包袱,十二萬分認真地道。
「小姐,你真的認為公子還活著嗎?行刑時,你就在現場,親眼所見還能有假嗎?小姐,就當我求求你了,你不能再這樣折磨你自己了。這半年來,你整天魂不守舍、痴痴迷迷,人都消瘦成這樣了,看得我的心都碎了。」小蕾苦口婆心,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邊的小綠使勁抓住我的衣袖,哭得淚人兒似的。
是呀,我親眼所見冬辰身首異處呀,難道我是真的瘋了么?可轉念一想,今晨臉上的熱淚是真真切切存在,難道鬼魂也會流淚么?自己現在攥在手裡的這條絲巾又作何解釋?它總不會自己長了翅膀飛回來吧?還有昨晚,我暗夜立身檐前,所聽見的那一聲嘆息,真的只是我日思夜想所致么?又想起三個月前,我午睡時房間里新雪融化的可疑腳印兒。可那時在房間外不遠的小綠說並沒有看到有人進入,庵主讓人搜索全庵也沒找到半個人影,疑竇叢生呀!
見我動作有了遲疑,沉思反覆,小蕾止住淚勢,試探著說:「小姐,你沒事吧?」
不對,冬辰身懷絕頂輕功,掂花拂草可謂爐火純青,那時候他採摘刺槐花的曼妙身姿還在盤踞在我腦海里揮之不去;況且烈焰明的武藝來自他的傳授,如果不是修為已臻化境,哪裡教得出如此高足?來無影去無蹤、行動似清風對他而言應該不難辦到。再者,他畢竟是烈焰明的恩師,兩人之間的深厚情誼可見一般,至情至性的烈焰明心性不至於低劣這般,聰敏若他,是決計不會讓自己的授業恩師斬首示眾的。那日他雖然對我的行為感到暴怒,卻提前問斬,當時他吼吏官的一句話,我尚記得清楚明白:「午時?難道你想讓朕的老師永不超生、灰飛煙滅嗎?帶人犯,斬!」
眾所皆知,一天之中,午時三刻陽氣最盛,若在此時被斬的犯人,陰氣即時消散,連鬼也做不得,為示嚴厲懲戒,只有罪大惡極之人才在這時開刀問斬。也就是說,在烈焰明的心目中冬辰並不是惡人,就連他在盛怒之下的話語的細微之處也自然流露出他對冬辰的感激尊敬。
不會錯的,冬辰一定還活著,只是一直躲著我,可是他為什麼要躲著我呢?我一定要親口問問烈焰明,一定要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小姐!」小綠嚶嚶啼哭著,眼巴巴地看著我道:「你要是出什麼事,我和小蕾該怎麼向婆婆和王上交待呀!」說完,她哭得更凶了。
「別哭了,快收拾行禮,隨我下山回皇宮。」我將包袱打好結,掛在肩上,心情無比愉悅地道。如果我所想的真的,一切該多麼完美!
小綠聞言依舊淚眼盈盈,小蕾則是不知所措。
這半年間,真是難為她們兩個了,整整比在江州是瘦了一大圈。我撫著她們瘦弱的肩,和顏悅色地道,「別楞著了,快收拾行禮,隨我下山。你們的小姐我沒有瘋,正好著呢!我有種純粹的直覺,冬辰的確是活著。」
這一次,兩人沒有再反駁,而是注意到了我已下定決心,不會再改變心意,便奔回房間,乖乖地收拾東西準備行程。
四天之後,皇宮宮門大開,太監競相走告,由外至內的傳報聲重重疊疊,此起彼伏。「皇後娘娘回宮啦!皇後娘娘回宮啦!」
我攜著兩個丫頭,站定在皇極殿宮門,望著高高的紅牆以及那綿延起伏的樓宇發獃。
「小姐,這就是皇宮嗎?」小蕾問著話。
「嗯,這就是皇宮。」我淺淺地答。
三人之中,只有小綠雀躍著感嘆:「皇宮真漂亮!」
是嗎?我心裡默默地念著,情思翻湧,牽著兩個丫頭的手步履沉重地走進去,宮門的侍衛們畢恭畢敬,一字兒排開半跪行禮。
「皇後娘娘,奴才來迎接您了。」高成提著衣擺前襟,帶著一群太監宮女飛快地從玉帶橋上跑過來,隔著老遠就開始大喊大叫,大概以為我回皇宮就不會再離開了,這樣他也省了每月的奔波吧。
等高成走到面前行禮時,我淡聲問:「他在哪裡?」
「娘娘,皇上正在御書房。」高成的臉笑開了花,很是樂意地回答道。
「帶我去見他。」
聽了我不帶感情色彩的話,高成略低頭,臉色似乎有了些變化:「請娘娘上轎。」
趕了四天路,我不想再走路,是以交代兩個丫頭跟在後面便上了轎。
下轎后,我三步兩步急跨到書房門口,分明見烈焰明正伏在堆滿了奏摺的桌案上濃睡,依舊誇張的紅色紗袍墜地而鋪。示意兩個丫頭及高成候在門口,我舉步入內,待靠近他時,發現他睡得極甜,打著輕微的酣聲,頭部枕在左臂之上,左手緊緊攥著什麼東西,右手正握著硃筆,筆尖上的朱墨早已暈化在了成色上好的宣紙之上。
我試著伸手輕輕地去抽他壓住了邊頁的畫紙,不想卻驚醒了他。
一雙似喜非喜的鳳眼陡然睜大,「我不是做夢吧,花兒……你回來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直到確信我是真的站在他面前後,興奮得手舞足蹈,先是趕緊把硃筆放置至硯台邊上,然後忙著整袖正冠一番,而後像怕我發現什麼似的將先前他壓住邊兒的未成畫幅的畫一把扯下揉作了一團,扔進了案底。「我……我沒有想到你會回來,那畫……畫得不好,又被墨污了……」
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活潑得好像才是他真正純真的只有二十一歲的一面。一時之間,我竟不忍問出心中想法,硬生生吞回了明明已掛在嘴邊的話——冬辰還活著嗎?清了清嗓子說:「什麼畫?我看看。」我彎腰去拾,他則是火速地抓住了我的手,似乎並不想讓我看到。
從他手上傳來的瞬間溫柔一轉即逝,我悠然一笑道:「怎麼?是怕我看了說你的畫不值分文么?」這幾日以來的陰鬱只在他半解不解地看我的眼神里欣然化去。
「噢,那你看好了。」他放開手,任我去揀了那揉皺成一團的畫。
我小心翼翼地在桌面上將畫兒攤開,那畫里的內容竟是一幅燦爛的桃花。桃花從里,有一個精靈似的女子正閉目微笑,轉舞著身姿,漫天而飄的花雨在空中飛旋圍繞……題詞『尋芳忽逢美人笑,朱唇一點桃花殷』。突然之間,時光像回到了一年之前,西江兩岸,桃花處處,他那暗引的簫聲,與花同舞的我,沾染了春情心懷。將手停在那硃筆污漬之處,我的心微微一疼。原先我只以為我與冬辰間才是人面桃花,其實烈焰明與我何嘗又不是呢?
「娘娘,這兒還有許多畫,都是皇上想念您的時候畫下的……」不知幾時,高成已由外至內,懷裡抱著小山似的畫卷,出現在我現前。
「高成,你來搗什麼亂?」他明顯不悅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