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4.走吧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這樣一句。但是當那句阿虔喚出口的時侯,他突然就覺得,有種多年的執念,終得圓滿。
很多很多年的執念,像篆刻在魂魄上一樣,在此刻,終於圓滿。
很奇怪吧,他竟然會覺得圓滿。那些所謂的執念,他不是一向不屑的么?
人之所以如此痛苦,就是因為他們行走於紅塵陌上,淪落於世俗,一生總是被各種各樣的感情所束縛,牽絆。他們有無邊的慾望,自私,還將其叫做追求……有情有欲,貪戀長生。
但是如此自私貪婪的人,偏偏又容易生出什麼執念,甚至於為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虛無飄渺的執念二字,會心甘情願捨棄一切……也真是可笑啊。
明明人的一世那樣匆促慌忙,短暫得如同蜉蝣,朝生暮死,為什麼還要生出執念這種虛妄的東西?
更可笑的是,他也會有執念么?
低低斂了眸,他抱緊了懷中的姑娘。
冬雪旋轉著薄片兒一溜溜滾下來,身後的密密竹林在風裡啞啞地呼嘯,招搖晃動著勾勒一盞山水風雪。
*
南虔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久到時間好像都停住了,她都已經倦怠不堪。
這樣隨時隨地都可能發作的劇毒……從來沒有預兆,也沒有辦法。
生死鎖。
身子里容納了那麼多致命的毒,其實能活下來已經很好了,又何必計較一時的痛苦呢。
能活下來已經很好了,這個道理,南虔一直清楚。她的命,本身就是上蒼眾神給予的恩賜。
生死鎖,生死鎖……不論生死,都逃不過的。除非有人,願意為你拋卻生死。
而南虔,是犧牲。
百里音曾經中過生死鎖,早在南虔出生以前。然後生死鎖轉移到了南虔身上。
看著南虔,百里音眸光黯淡,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她表情略微有些苦澀。
南虔懶懶地睜開眼,只是視線空洞而渙散。過了好半天,她像是忽然醒了神,才開始打量著周圍。
是音居。百里音的房間。
她現在……睡在娘親的床榻上?
「娘親……」
百里音轉頭,「醒了?」
然後她走出去門外,吩咐外面的洒掃弟子:「去把血燕窩端過來。」
南虔抱著被褥坐起來,整個人都蜷在被子里,問:「我睡了幾天?」
「七天。比以前早了三天。」百里音聲音含著淡淡的輕鬆:「翻雲會早就完了,避水珠也被拿走了。」
「避水珠?誰拿到了雲端之花?」大概應該……不是天塹宮。還有,為什麼這一次會只睡了七天?以前壓制生死鎖的劇毒發作以後,她至少要昏睡十天…
果不其然,百里音語氣淡然如水:「雲霄顛。」
南虔微微睜大了眼,想了想,:「那個……姬……」
「玄祭。」百里音挑了挑眉:「那真是個極厲害的孩子。」下手也真是,又狠又乾脆……那股子狠辣勁兒,實在不像是那般年紀的孩子能有的。
他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而已。正是如風的年紀。
「玄祭啊……」南虔回憶了一下那個黑衣青年的模樣,「他看上去本來也好厲害的樣子呢。」
這時候血燕窩端了進來,百里音親自端著,試了溫度后舀了一小勺,送到南虔嘴邊:「吶,張嘴。」
南虔眼眸彎起來,暖意氤氳。
*
天剛明,下了一夜的雪粉依舊漫天紛揚著,風雪肆掠了一地。
百里音將手伸到南虔身後,低著頭替她系好雪白的大氅,然後將她的壓在大氅里的青絲溫柔地撥出來,軟軟地,輕輕地,像羽毛一樣溫柔。
南虔整個身子都攏在大氅里,只露出隱約的半張小臉,看上去依舊是纖細而單薄。
「這一串眉心墜,是你爹爹留給你的。」百里音拿出那串剔透的眉心墜,第一次和南虔講起爹爹這個詞。
南虔有些意外,猶豫了一下,拿起了那串漂亮的眉心墜。
「你的爹爹,名字叫……顧陵。」很多年沒有喚過這個名字了,突然提起,才發現當年那樣親昵的名字到了嘴邊竟然晦澀起來。百里音心緒飛遠了,許久沒有再開口。
過了好久,她說,「如果以後……」話又頓了頓,她放棄了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百里音一直沒有再說話,南虔也呆怔了許久,終於低低地開了口:「娘親……我捨不得。」
「他們都隨你一道,你還剩下什麼捨不得的?」百里音眸光漸漸暖和,然後有點牽強地扯起了嘴角。
南虔張了張口,吶吶道:「還有娘親啊……還有落姐姐,還有舅舅。」
百里音笑了笑,視線慢慢移到門外漫天的風雪中,只淡淡道:「走吧,南虔。」
出了門,風雪茫茫無邊無際。
天塹宮的宮門處已經有數道身影在候著,南虔遠遠地看到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間一襲熱烈的紅衣,她呆了呆,看了半晌才發現是司時。
往常從來沒有見過他穿這樣張揚的顏色,紅得絕艷,紅得熱烈。尤其是當那雙瀲灧的桃花眼看過來時,當真是溫柔得,像浸在了桃花盛開的時節里,灼灼其華。
那素白的弟子服,果然是壓抑了他的驚艷啊。
眸光落到百里跫身上,南虔開口:「舅舅。」
百里跫摸了摸她有些冰涼的臉頰:「我是來送你的。落落原本也該來的,但是她聽說你也要隨安安下山,便一直嚷著要和你們一起。她性子倔,又胡鬧,現在被打暈了關在暗室里,所以來不了了。」
「哦。」南虔垂眸,「其實本也不必來的。」反正都是要走了,何必多見那一面呢。
心下這樣想著,她還是發了呆,腦海中忍不住想到百里落因為捨不得分開而急得要哭的模樣。
真的是,很矯情呢。
但是,想想還是好溫暖的感覺啊。
她看了一眼百里音,然後走到百里安身邊,眸光清凌凌得壓得過大片的冰天雪地。她說,「大哥,走吧。」
五個人。她,百里安,司年,司月,司時。就走吧。嗯,也許還有一隻小狐狸。她回頭瞥了一眼雪地里並不明顯的一團雪白。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忘了些什麼。
夜、夕。
唇齒間無聲地流露出一個名字,她低斂了眼眸。
從那天翻雲會他走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大約是已經回青川島了吧。
說的什麼一起下山,一起歷練,他果然沒有放在心上。
百里安點點頭,正欲抬腳,有人踏雪而來,人未至而聲先聞:「音音,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