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六十五：鬼怪

燈火漸起，人潮如織，這座小漁村將臨的夜晚從不會與熱鬧脫鉤。

而此時此刻出了這種事故，街頭巷尾更是擁擠不堪，甚至把昏暗下來的天空都重新吵亮了幾分。

我隨著人群來到集市附近，大火就是從這裡的一家酒館燒起來的，黑煙滾滾，火光濃烈，已經開始影響到旁邊幾間房屋了。人影在喊叫聲中衝進衝出，急切忙著救火，我從其中發現了好些位使用水系魔法的傢伙。

聽周圍人們講，火災最開始發於酒館的廚房，很快就引發了燃氣爆炸，變得無法控制。當時正處晚餐時間，酒館里客人漸多，廚房也正是忙碌時候，意外發生的突然，大部分客人第一時間逃了出來，但剩餘傷亡還未知。

我走近一些，在混亂中看到了流雲的身影，他正站在酒館側面的衚衕里。

那裡可已經是危險地帶了，火苗甚至都能從燒爛的窗戶伸出來舔你一臉。流雲卷著袖子，面部表情被火光映得看不清楚，不過，他手中並沒有拿著數量有限的救火工具，所以他離那麼近應該不是在救火。

也對，我心想，救火這種體力活還是得交給身體強壯一些的人來……

我盯著他，而他的雙眼正緊緊盯著屋內。我突然反應過來，那裡應該就是酒館的廚房位置，火災最先發生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困住人的地方。

他是想著救人嗎？可，火焰徹底吞噬了整個廚房，後門的位置不斷向外冒著火舌，門梁已經被燒的砸了下來。

流雲試著往前踏出半步，突然便是一聲炸響，應是酒桶之類的，衝擊力和迎面而來的滾燙溫度將他逼的倒退三步。我不明白他究竟能不能確認裡面有受困者，就算知道，他又打算怎麼救人，想直接衝進去嗎？這也太扯了。

不再觀察他，我開始自己行動起來。快速繞了現場兩圈，然後在酒館後方某個方位停了下來，這裡冒出的黑煙最濃，空氣很是嗆人。

溫度高的雙腳就像是在蒸鍋上，又處在下風向，救火的人都要繞著這裡走。但，上面是黑煙滾滾，下方我面前的這塊牆上，火焰相比之下顯得並不是那麼囂張，也因這個原因，救火者沒第一關注這裡。

我想了想，捏了個護罩，衝過去撞破了這堵已經很脆弱的牆。

如我所料，衝進去后，屋裡面滿是灼人皮膚的蒸汽，烈火與一旁的大水缸在殊死爭鬥。而令我眼睛一亮的是，真有兩個夥計正躲在水缸里，全身上下都黑乎乎的，要接近窒息了。

我立馬上去把他們兩個提了出來，而就在這時，有一縷黑影在我眼角餘光里竄過，從牆上被我撞出來的破洞躍了出去，轉眼溜遠。

我心中一凜，覺察了事情不簡單了。

外面人群依舊混亂一片，我將救出來的兩個傢伙丟給了人們，也沒打算再進去尋找了，因為就算還有受困者，裡面也已經沒有地方可供暫時躲藏了……

接下來，我循著空氣中殘留的線索，馬不停蹄的追了出去。

就在有些要跟不住方向的時候，我看見了前方流雲瘦長的身影，他不知何時竟也跑了出來，而且貌似與我在追蹤著同一個目標。

難道說，他先前不是想不自量力的去救人，而僅僅只是在那裡守著？

沒多久，我們就遠離了房舍，追到了林子里。夜晚的山林光線很陰暗，不過對我的影響並不大，流雲的速度貌似也沒減多少，他熟練的健行在樹林中。

林間的空氣瀰漫著夜晚獨有的幽寂，樹木映出乾枯猙獰的影子，隨著一聲不知道什麼動物的嘶鳴，流雲的腳步一下子慢了下來。他開始每一步都踏的又輕又穩，微微弓著背，警覺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雙目掃視前方。

而那黑影嫌疑人已經不見了蹤跡，但是，我相信流雲此時與我的感受是一樣的——我們的目標應當還藏在附近，匿於某處黑暗中。於是，我也慢下了速度，稍微拉進些與流雲間的距離，移動步伐同他處於同一頻率，但動作比他更輕。

除非我自己露餡，否則他是無法察覺到我的跟蹤的。

我的目光盯視著周圍各處樹梢末端的顫動，但對方顯然也是一名追蹤藏匿的高手，不知是在等待機會逃脫，又或是在等待時機發動襲擊……我豎起了耳朵，仔細聽四面八方的風聲，感受每一寸的空氣流動。

曾經受過的專業偵查訓練深深涌回到了我的腦海，下意識間，我減輕了對前方範圍的關注，將注意力更多的放到了側面和身後。

這種體驗覺來很是親切……

此時此刻，我多希望自己手上能有一把弓箭。再瞥一眼前方那沉穩的背影，若手執畫筆，我定要在他的後背畫上一柄大劍，讓他的手掌能隨時握上粗礪的劍柄。一有變故，他出劍我張弓，他的劍勢如虹，而我的箭行無蹤……

我們之間的配合，天衣無縫！

這場景，本是將要在我堆積的記憶里蒙塵封存的，現下，記憶的塵布便被掀開抖了抖一般，倏而變的清晰起來。

「喂！」

流雲的一聲輕咳拉回了我跑遠的心神，我急忙止步一看，他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轉過身背手瞧著我。

只差半步，我就又要撞到他了。

「你這是……在跟蹤我么？」他勾唇一笑，輕輕揶揄道。

眼眸竟似在黑暗中閃著明亮的光，我心中一驚，躲開了與他的目光對視。

忽然之間，居然有種被他過於澄澈的眼睛，看透了靈魂的感覺……

「才……沒有，我只是……路過……而已。」

「哦？」他笑出了聲，「看來某人也會敢做不敢當呀？哈哈！」

不對啊！

我一下子反應了過來，我怕他的目光作甚？

現在不應該我盯著他的眼睛，看透他皮囊下藏著的靈魂嗎！？

「你說誰呢！」我的底氣頓時足了，叉腰仰脖，使勁瞪他。

「在說豬呢。放心，不是你。」

流雲揮揮袖子偏過頭去，一副雲淡風輕與己無關的模樣，臉上掛著笑容，眼底是抑不住的竊笑。

我瞬間被噎得啞火，反駁不了，只想往他這張臉皮子上唾口水！

不過沒等我噴出口，一陣陰風從我背後襲來。

「媽呀！」流雲往我身後望了一眼，驚得尖了嗓子，「有鬼啊！」

他趕忙拉著我朝旁邊一避，涼颼颼的風與我們擦肩而過。我不用看也知道，這便是我們此行所追蹤的目標。

我站穩腳跟，理了理衣服，同時一把掙開流雲的手：「大驚小……」

一個「怪」字還沒說出，我便閉了嘴。因為，我正眼瞧見了飄在我們前方的那個，有著人形卻不能說是人的「東西」……

他全身上下裹得一片黑，看不清面目，關鍵是沒有腳，就那麼離地懸浮著，四周似纏著一層輕飄飄的白氣，所以看起來忽而是黑影忽而是白影的。

「深山野林多精怪……」我嘀咕了一句。

「你認識？」

流雲用腳在地上挑起了一根樹枝，握在手中充當武器，半眼瞅著「鬼」半眼瞅著我。看上去，他好像有些緊張，但至少並沒有被嚇的躲到我後面，否則我就有能嘲笑他的把柄了……

見狀，我反倒是向後退了一步，把他一個人晾在了前面，淡淡的說：「不認識，也沒見過……交給你解決了。」

流雲瞪著眼睛扭頭看我，我雙手插兜面無表情，站著不動，只朝他手中握著的樹枝努了努嘴。

「我不會打架的啊！再說……這，這是一隻鬼……怎麼打？」

「不試試你怎麼知道自己不會？說不定你是個高手呢？再說，不試試你又怎麼知道這是不是真的鬼，你是不是真的菜……」

「……你在逗我嗎？」流雲一臉生無可戀的問我。

「有點。」

「這時候？有意思嗎！」

「有點。」

「……」

「別呆了，他要衝過來了。」我冷聲提醒道。

漂浮著的怪東西舉起了利爪般的雙手，發出低糙的嘶聲，朝流雲撲了過來。身形虛幻不定，像一縷煙，眨眼間就來到跟前。不過在我看來，速度還未快到無法捕捉。

流雲趕忙一縮脖子一閉眼，雙手握著樹枝橫著往上一擋。

怪東西並沒有穿過他的身體，而是被擋在了半空，證明了不是鬼。

「咦？」流雲也發現挨住一擊，驚奇的睜開了眼睛。

「……呀！你不是鬼啊！」他居然朝著對方笑了出來。

我在後面看著，說：「現在你有把握打贏他了？」

流雲聞言立馬苦了笑容，接下來的話還沒出口，怪東西就順著他手裡的樹枝迅速繞了兩圈，向後一撤，再次沖了過來，勢頭大了好幾倍。

流雲將樹枝往胸前一擋，卻頂斷成兩截，他整個人也被撞的摔了個四腳朝天，屁股正好坐到了我的腳上。

有一股冷氣般的白霧纏留在他身上，他瘋狂搓著手臂抖動身體，將之甩掉，嘴裡喊著：「好涼！好涼！這鬼生前定是被凍死的！」

我噗嗤一笑，腳背踢著他的屁股讓他站了起來，說道：「既然打不過，那你就試試說過他吧！你不是嘴皮子厲害的很么？把他說暈！把他說逃！」

流雲似乎覺得有理，站定身，霸氣的將手中兩截樹棍往旁邊一拋，衣擺獵獵，對著前方的怪東西大聲道：「喂！有本事先報上名來，你是個什麼鬼！」

對方發著嘶嘶的聲音，不知是風聲還是在說些什麼，想必也不是好聽的。

「你說你，一隻鬼，不好好飄在自己的青草墳頭轉圈圈，沒事跑去村裡做什麼呢？還知道聞味道找酒館的廚房……鬼也要吃東西的嗎？哦，我知道了！你是只貪吃鬼！不是被餓死的就是被撐死的！去偷吃也就算了，幹嘛還要釀起火患？在山間當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鬼不好么，非得搗亂！」

我聽著，無奈的一扶額頭：「都說不是鬼了，還這麼一口一個的叫著……」

但亂叫歸亂叫，流雲這一波言語攻擊卻著實有些收效，只見半空飄著的那怪東西周圍的白煙霧繚更濃了，身形大了一圈，似生氣膨脹了一般。向天發出犀利的清嘯，張牙舞爪的便要衝過來，林間聚起瑟瑟陰冷的風，令人毛骨悚然。

流雲注意力全在前方，根本沒聽我的吐槽，為了攔住迎面吹來的落葉沙石，他不得不舉起巴掌擋在臉前。發現似乎激怒對方了，沒有嚇的後退，反倒底氣更足的大聲譏諷：「怎的這是要化身厲鬼了？虛張聲勢嚇死人咯！」

怪東西身上的白煙彷彿在漸漸變成血紅色，如同燃起的怒火……

「來來來，有膽量就衝過來！看我這一身正氣怕不怕你這小鬼！」流雲張開雙臂，袒著衣襟，頗為挑釁的招招手，似真的毫不懼一般。

可，我感受著怪東西身上攀升的氣勢，其周身血紅色的霧氣已經擴散開去瀰漫了大半片區域。儼然不是流雲口中的「小鬼」了。一旦再次發動攻擊衝過來……若流雲繼續如他之前說的和表現的一樣羸弱，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我注視著他的後背，猶豫的提醒道：「喂，那個……」

「放心！我能對付！」

沒等我說完，流雲就舉手打斷了我，語氣極其的自信。

可是……我怎麼看他都像是在瞎了一樣的盲目自信。眼前的場景連我都要有些心裡發怵了，他能怎麼對付？

然而下一刻，積攢了龐大氣勢的怪東西居然沒有直接衝過來，而是向上飛了出去，不見了蹤跡。

「看！跑了！」流雲見狀一喜，轉過頭來對我笑呵呵的道，「我早就看穿了這小鬼齜牙咧嘴放的大招是逃跑！」

我無言以對，有點沒搞清楚眼下的情況。

一邊一直盯著空中，一邊問流云：「你有沒有覺得夜色變了？」

「什麼？」流雲一愣，奇怪的反問，「有什麼不同？」

我突然反應過來，他作為普通人類或許是看不見這景象——天上明月已經被濃濃的黑霧纏裹遮掩，怨氣煞氣在這山林間燒出駭人的血色烈焰，地上蒸騰起黑氣，如藤蔓般往我與他的腳上纏。

心想，他之前也是因為沒看見那怪東西的變化，才那般無知無畏的吧……

也不怕嚇著他，為了讓他看清現實，我伸出手指往他眼前稍微一抹，然後示意他回過身再去看看。

流雲先是略困惑於視力的變化，隨後便是倒吸一口涼氣，面色泛白了。

「見鬼了……難道說，我已經被那隻鬼給……」他驚恐的使勁眨眼，不敢相信所見，顫巍巍的朝前邁出半步。

「小心！」

我突然大喊一句，迅速上前，右手拉住他的左臂往後一拽，左手越過他的身體對著半空中拍出……只覺有一隻大鎚砸了下來。

生命寶玉迸發出強烈的能量，碧綠的光罩在我掌尖固若金湯，擋住了那漫天的血紅一擊。縱然對方實力超出了我的預估，但在生命寶玉面前，襲來黑霧還是一頭撞得散裂了。

但撞擊的余勁卻不可忽略，我被擊的向後倒飛出去，在地上拖出了一段溝壑。沒有受傷，本也是可以穩住身形不至於摔倒的，但是……

我忘記了右手抓住的這個傢伙。

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說他真的就只是個會拖後腿的廢柴豬隊友。明明我已經為他擋下襲擊，他卻還是搖搖晃晃平衡不住，也將我重重壓在了下面……

我的臉被埋在他的胸膛下，差點喘不上氣，後背親密接觸著又冷又硬的大地，硌的發疼。但他卻率先哀嚎出來：「啊！——要死！要死！」

我的左手依舊高高伸直，撐著護罩，右手拉住他的左臂，曲起雙指一夾，然後，狠狠一擰，巴不得揪一塊肉下來！

「疼疼疼！」

流雲哀叫著，立馬撐起身。

我咬牙切齒，朝他一瞪。

他貌似還有些暈頭轉向，眼睛向下對上了我的目光，倏而一愣。

在我看來，他的眸色一下子變的幽深，似一潭哀傷的古水勾起回憶，在旋轉、融化，似要近距離的滴落而下，落到我的瞳仁里。

我還以為是我的表情太怎麼樣了。

但是……是看錯了嗎？他這瞬間的眼神，為什麼又讓我覺的難過……

心中一時間空蕩蕩，繼續支配身體要做出的動作，是生氣的舉起右手給他一耳光……然而，我的巴掌還沒落下，他的臉突然側了過來，主動「撞」到了我的手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同時，我也知道了他為什麼要轉頭。

因為從那方向，朝他橫飛來了一支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