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謝挽行是被尖銳的風聲吵醒的。

他揉了揉仍在發痛的額角，記憶逐漸回籠，想起自己原是追著魔獸與江疏跳進了坑裡，緊接著他們兩個沒了蹤影，他自己也暈了過去。

他匆忙站起身查看四周，看清后整個人卻木楞地杵在原地。

他正站在一間老舊破爛的茅草屋前，茅草屋的窗戶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兩個空曠曠的黑洞，任由風吹出惱人的呼嘯聲。屋門前還有兩片田地，如今已被人刨了個乾淨，只剩下一地散亂泥土。

怎麼回事？

難道他方才所經歷的十幾日，都是幻境？

再次施法將窗口堵上，沒了風聲，謝挽行也沉靜下來，試圖尋找蛛絲馬跡。

如果是幻境，他是什麼時候中了招，屋主人又為什麼不取他性命？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謝挽行嘆了口氣，正準備去後院看看有無異常，忽然猛地停住了身形。

不對。

太安靜了。

後院里的流水聲呢？

那流水聲是由陣法引著從假山上流下的，不會無故停下。

謝挽行握著劍的手不由收緊，屏著息小心翼翼地繞去了後院。

沒有人。

後院的氤氳水霧不知為何消散了個乾淨。謝挽行也因此看得清楚，整個後院連只鳥雀都沒有，如同靜止了一般沉寂。不止流水，連綠樹上的花葉都不曾晃動一晃。連原本漾著水波的溫泉，此時也澄靜如鏡。

不，不只是如鏡。

謝挽行驚愕地看著水面。

它現在就是一面水鏡。而這水鏡里映著的，正是他先前追逐的江疏與魔獸。一人一獸似乎正在對峙。

怎麼辦？怎麼才能去這面水鏡所映射的地方？

謝挽行手指撫上水鏡，卻連波瀾也沒有點起。

他還待再試，水鏡上的畫面忽然變得模糊淺淡，最終像是暈開了一樣消失無蹤。

……

另一邊。

「你到底搞什麼把戲？」謝挽行的身影消失不見，江疏擰起眉，質問眼前的魔獸。

這隻魔獸很奇特。或許是魔化還不完全，它並沒有其他魔獸的攻擊性，能與自己相安無事的對面相處，甚至能交流。

江疏剛被這傢伙抓走的時候，就聽見這傢伙抱怨似的說了一句「你終於來了」。

見魔獸似乎無意作答，江疏抬手掐訣，打算暴力解決問題，儘快出去與謝挽行匯合——他都看見謝挽行急的手都在抖了。

「老子辛辛苦苦替你看了十幾年的洞府，你就是這麼回報老子的？」魔獸重重的翻了個白眼，巨大的眼白與只看得出黑色的身體彼此相稱，顯得格外可怖。

但江疏此時滿腦子只剩下「這魔獸在說什麼胡話？？？」

「再說了，當初立契約的時候，你可沒說要把洞府放在影洲附近。你看看，老子原本這身漂亮皮毛，都被污染成什麼鬼樣了？」沒收到回應，魔獸也渾不在意，仍舊滔滔不絕地控訴著。

「？？？」

「啊不管了，老子不幫你看著你這破玩意了，趕緊拿走拿走，別耽誤老子逍遙。」魔獸說著，前爪很是人性化地在胸口處掏了掏，抓出了一個光團揮向江疏。

江疏下意識便要躲，光球卻是帶有追蹤效果，一直跟在他身後。那魔獸見此場景還伸出指甲剔了剔牙道：「跑什麼啊，別跑了，趕緊接著。你自己的玩意你嫌棄個毛啊。」

「不是，你是不是認錯人了啊？我沒見過你啊！」江疏邊跑邊喊。

「錯什麼錯，老子鼻子好得很，就是你個狗東西。」魔獸有些不耐煩，一伸爪絆倒了四體不勤的嬌弱法修，光團趁此機會便融入了江疏體內。

江疏眼睜睜看著光球沒入體內，緊接著腦子便如同被人敲了一悶棍，傳來一陣混沌劇痛。再清明過來時，他眼底裡帶上了幾分複雜。

他的身體在快速的抽條，經脈里充盈著純粹而磅礴的靈力，腦子裡則塞滿了來自過去的他的記憶。

他想起了一些事。大約是近百年左右的。

他就是疏影，那個傳說中的天才五靈根法修的穿越前輩的疏影老祖。

這段記憶里堆積滿了各式各樣的負面情緒。緣由他還沒有記起來，但過去的百年間，他是沉浸在一種鬱郁的、了無生趣的情緒中的。

他有個心魔，似乎是關於他的師叔司宸的。心魔折磨著他，讓他對這個世間愈發沒有留戀。但他又是膽怯的。他不敢死。躊躇猶豫了幾十年，他終於決定將所有的修為和記憶分散封存起來。

他想試著讓人生重來一遭。

而他的確重來了，因為某個人。不得不說，這幾年是他自打穿越幾百年來，過得最舒心快活的幾年，比起在現代也不遑多讓。

想到這個某人，江疏剛剛被塞進腦子裡這些烏七八糟的陰霾又被驅散了個乾淨。謝挽行還在外面擔心他呢，他得趕緊出去才行。

江疏匆忙把修為偽裝回了金丹巔峰，又施幻化術變換了身形，以防被認出是疏影。

他下意識地化了個青少年的身形，擺脫困擾他多年的五頭身。心裡打著腹稿要怎麼忽悠謝挽行，他抬起步子，忽然發覺不對。

謝挽行也看不穿的幻化術，現下最合理的解釋便是他晉陞到了元嬰，因而可以改換身形。但這秘境設定是元嬰期以下可入。雖然身為主人不論他什麼修為都可以停留在裡面，但要是換了常人，那肯定是要被丟出去的。

苦思冥想了半天無果，江疏只能又老老實實的幻化回了五頭身形象，憤憤地邁著小短腿出了狹縫空間。

真不知道當初的自己怎麼想的，為什麼要設置元嬰期當門檻，tui！

.

狹縫空間里的時間流速與現實不盡相同。現實里，水鏡消失不過片刻，謝挽行只不過轉了個身，再轉回來時，江疏已經突兀地出現在了他面前。

謝挽行微頓了一下，旋即快步上前，上上下下地檢查起江疏的情況。半晌才重重鬆了口氣，道：「沒事就好。那隻魔獸呢？」

「不知道呀。」直直望著眼前這個給他新生的人，江疏心裡愈發歡喜。他兩手包握住謝挽行輕顫的手，偏頭無辜地笑了一下：「它突然就不見了。」

謝挽行抿了抿唇，雖覺得江疏看起來有些奇怪，但眼前又確實是江疏無疑。他沒再追問，轉而道：「我們要儘快回山頂去，與同門匯合才行。」

江疏遲了半拍點頭應好，卻是想起了另一種讓所有人更快匯合的方法。

他現在已經拿回了秘境的掌控權，其實是可以直接關閉秘境，將所有人直接都丟回白雪原去的。

但他當初出於想將記憶藏得儘可能隱蔽些的心情，將秘境丟在了影洲旁邊，沒料到邪氣入侵導致他當初抓來充數的這些小妖獸里，不少都魔化成了魔獸。這些小麻煩都得清理掉才行。不然他這洞府以後還怎麼住了。

而有這些來參與秘境的修士幫忙清理，可以省下他不少功夫。

再者說，他為了弄得像模像樣一點，不只抓了妖獸來，還藏了些法寶。其中有幾樣就很適合謝挽行。要想直接送給他肯定會被拒絕，但引導著讓他自己發現不就簡單了嗎？

跟在謝挽行身後，江疏的嘴角翹得極高。

直到他聽到那鬼哭狼嚎般的風嘯聲。

見江疏詫異地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兩個窗框，謝挽行略有些不自在，輕咳了一聲道：「那兩面窗戶用的材料不錯。」

聽懂了謝挽行的言下之意，實則只是用了兩塊自己試著做出來的玻璃窗的江疏頗有些哭笑不得。雖然材料里用的沙子的確不是普通沙子罷，也不至於叫做不錯吧？

沒想到挽行居然還喜歡這種亮晶晶的東西。

謝挽行別開視線，大跨步地走到籬笆前，回身招呼道：「快些走吧。從這裡出去離那山還有一段距離，恐怕需要幾日時間。」

一步邁出農舍，空間轉換，卻不再是平坦草原，而是落入了一個狹窄黑暗的空間里。他抬頭一看，上頭是一片圓形藍天，隱約還可見幾隻飛鳥。

摸了摸手邊江疏確認人還在，謝挽行昂著頭無語地想，這該不會是他們方才掉下來那個坑洞吧？

總歸從他們跌落至今，時間還沒過去多久，想來亓旻他們八成也還在坑洞之上。距離不遠，謝挽行便試著傳音給他，叫他想辦法將他與江疏弄上去。

「你沒事！？」亓旻的回信轉瞬即到，聲音之大震得謝挽行隱約覺得有些腦殼疼。「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可嚇死我了。你這要是出了事，我怎麼和路長老交代啊。」

「你等等啊，我去問問其他人有沒有繩子一類的。噯你說你怎麼就那麼衝動呢？嗖一下就跳下去了，得虧沒事啊。」

謝挽行面無表情地聽著亓旻叨叨逼逼，生平第一次痛恨發明了傳音術法的人——怎麼沒有拒絕接收拉黑對方的功能呢？

他看了眼旁邊乖巧站著的江疏，又微微鬆了口氣。

算了，好歹是傳音，只能轟炸得到他一個人，好過直接在他們上空喊話，還要多荼毒一個江疏。

足足忍受了兩刻鐘有餘的傳音騷擾，謝挽行總算是腳踏上了山頂實地。甫一落地，他便從芥子袋裡掏了個靈果塞進亓旻嘴裡——雖然傳音不用張嘴，總歸還是能解解氣的。

「咦，這靈果挺好吃啊，叫什麼？」亓旻意猶未盡地停了傳音。

謝挽行沒搭理他，轉身將江疏拉了上來。又三言兩語地將落下坑洞后的事情糊弄過去，才問道：「還差幾個弟子？」

提到正經事上，亓旻也整肅了神色，道：「連帶沈道友、雲道友帶來的人，我們總共集合了十七人。再算上你們帶來的人，只差九個弟子沒有找到了。」

不待謝挽行再問，他便繼續道：「我先前已大致看過，找到了幾處疑似是兩門弟子的人。我已發了靈信過去。但有些地方看不分明，還得專程跑去找一找。」

他已經分配好了人手，受了傷的暫且就留在山上，受醫治同時還能隨時注意各方動向。其他人則以保障對戰實力為基礎，分成幾個小隊，四散搜尋。

亓旻已經介紹起了分配好的小組成員，意欲問他們加入哪組。江疏忽然打斷道：「我與挽行一組。」

「就你們兩個？」

又來了，這種奇怪的感覺。

他總覺得江疏稱呼他的語調很有些不對勁，具體卻又說不分明。但現在似乎並不是個適合追究的好時機。謝挽行便只對亓旻點點頭道：「足夠了。」

他將「江疏在此，妖獸魔獸不得靠近」的奇事講了講，又以人多影響效率為由拒絕了亓旻多帶幾人的要求。轉頭打算詢問江疏打算去哪兒，卻見他眉眼彎彎，臉上掛著十分滿意的笑意。

「樂什麼？」謝挽行捏捏小朋友肉嘟嘟的臉蛋，不解。

江疏自然不會說是在樂你我心有靈犀，不用我撒潑打滾就知道把其他人都支開。他只是搖搖頭，指了指不遠處一塊雷雲密布看不真切的地方，頗為貼心的說道：「就那兒吧，我既然能讓妖獸退避，也當選個危險地方。」

那兒可藏著一樣極適合謝挽行的好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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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旻提到的路長老就是青行啦。

另外忽然發現大概是上章吧那個腳受傷的田師妹，有兩次寫錯成了曲師妹...她姓田噢叫田萋。

碎碎念地解釋一點東西：

1.最近幾章江疏顯得特別領導嘛經常拍板決定什麼的，是因為他的身份是全場最高，在亓旻不在的情況下其他人都會下意識的比較聽從他的指示啦，所以他也要有那個范把氣場撐起來嗯。

亓旻回歸之後，江疏又可以快樂地當一條鹹魚了。

2.因為找回了一部分記憶，再加上意識到了老謝是如此重要，江疏的性格和處事啊，還有對老謝的態度反應啊什麼的，都會不可避免地有一些變化。具體啥變化容我以後再慢慢寫吧，目前有所體現的大概就是更加湊不要臉了（bushi

3.出發之前司宸師叔說的「保重」指的其實就是找回記憶這件事。因為當初江疏受影響很大嘛師叔怕他找回記憶又想不開來著（其實最重要的部分根本還沒找回來，師叔並不知道這裡只有一部分記憶/狗頭）

4.秘境里的妖獸看到江疏都會跑是因為都是被他抓來丟進秘境的可憐崽，見到江疏就跟見到大魔王差不多的。

5.農舍其實就是秘境的核心啦。最開始預測到秘境的時候不是說有紅花綠水嘛，其實就是後院的假山和花樹。老謝跟江疏手拉著手進秘境，老謝沾了光就直接落地核心了。但江疏因為他設置秘境的時候就設定了萬一他進來，離核心越遠越好，所以就被丟到邊界去了。

最後，我又要開始咕啦！後續要寫什麼暫時還沒有計劃，基本再有個兩三章寫完秘境就可以先咕著了/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