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道人
道人的吃相很差,彷彿一輩子沒吃過飽飯的餓死鬼,一條雞腿,兩口下肚,連骨頭都嚼碎了一起吞到肚子里。
王換聽人說過,道人雖然瘦的渾身上下沒有二兩肉,可飯量極大,這滿滿一桌子各色瓜果點心肉食,只是道人的一頓宵夜。
「道人,吃飽了么?吃飽的話,叫這兩個女人先走。」阿苦的一條腿不便用力,彎腰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了,說道:「咱們有話跟你說。」
「你的腿瘸了?」道人噗的吐出一截沒能嚼碎的骨頭,斜眼看看阿苦:「叫人打瘸的?」
「我自己玩刀,沒玩好,戳到自己腿上了。」
「那你玩刀時,手再抖一下,刀子戳到自己眼睛,那不是就瞎了?」
阿苦摸著光腦袋笑了笑,西頭鬼市的人都知道,道人這個人的肚子里,裝的都是被大糞泡透了的石頭,說起話又臭又硬。
「你們兩個走吧。」道人直起腰,把身邊的女人推了一把。
「爺,這麼快就嫌我們了啊?」那女人是桃娘手裡調教出來的狐媚子,每一根頭髮絲里都滿滿的嗲意:「我們可剛來不久,爺不讓我們陪了?」
「老子自己長的什麼樣,老子不知道?你們是想陪老子,還是想賺老子的錢,老子不知道?」道人胡亂抓了一把銅角子,朝兩個女人面前一丟:「拿了錢,滾蛋。」
兩個狐媚子立刻吊下臉,飛快的把錢都撿起來,白了道人一眼,扭著水蛇腰走了。
王換笑了笑,他以前沒和道人打過交道,今天見了見,才知道,跟道人說事情,得有一副好脾氣,否則事情沒說完,就已經相互打的頭破血流了。
道人攆走了那兩個女人,起身走到桌前坐下來,那條一尺來長的小狗很乖巧,跟著道人顛顛跑來,兩條短短的後腿一躍,便跳到道人腿上。道人對這條小狗,像是比對那兩個女人要溫和的多,摸了摸小狗身上的毛,又撿了一小塊肉餵給它。
「道人,龍頭要加奉例的事,十三堂的人該是同你講過了,我跟王換先談了談,都談到一路上了,這才來找你,看你有什麼打算。」
「你們倆談到一路上了,關老子屁事?」
「那你的意思,龍頭要加多少奉例,你就給多少奉例,是不是?」阿苦額頭上的青筋不易覺察的跳動了一下,苦田人沒幾個好脾氣,尤其阿苦這樣的,一句話不對付,自己就先給自己來上一刀,被搶白的多了,阿苦也受不住,只是強自忍耐著:「道人,咱們都是鬼市裡掙辛苦錢的,龍頭今年多加兩成奉例,你給了,明年再多加兩成,你繼續給?」
「老子給不給奉例,也不是從你口袋你掏錢去交。」道人抱著小狗,探了探身子,那雙三角眼盯著阿苦望了望:「管好你自己的事,別來教老子如何做人。」
阿苦暗中捏了捏拳頭,若不是想要聯手對抗十三堂,就憑道人這番話,阿苦已經想一刀捅了他。
阿苦轉頭看看王換,從進了板屋起,王換一句話都還沒說。阿苦不善動嘴皮子,他很希望王換能幫他說幾句話,堵住道人的臭嘴。
王換也看了阿苦一眼,隨即轉過頭,把嘴裡的煙頭取下來,按在道人面前那碗醬肘子上。
「道人,我是卦攤的王換,沒和你打過交道,我想問一句,你挨過打沒有?」
「什麼?」
道人楞了一下,王換陡然一動,握著拳頭就朝他砸了過去。
人們都說,道人當年是在武當山呆過的,這傳聞不知是真是假,可道人的功夫,確實很強。他就楞了一下,立刻抬手架住王換的拳頭。兩個人,兩條胳膊,飛線穿花似的在桌面上砰砰的來回撞擊。
道人一拳砸到王換的面門上,王換的拳頭幾乎同時也砸到了道人的一隻眼窩。道人該是吃了一點小虧,整個人連同椅子,被砸的稀里嘩啦仰面朝天。
嘭!!!
板屋中的響動剛剛傳出,左右兩側的兩塊木板立刻被人踹開了,四個關中刀客從缺口閃了進來,四把精鋼百鍊的關山刀在油燈的映照下,寒光四射。
「滾出去!都滾出去!」道人從地上爬起來時,一隻眼睛的眼圈已經烏黑,他噗的吐了口唾沫,望著幾個衝進來的關中刀客:「出去,把木板給老子裝好!」
幾個關中刀客應該知道道人的脾氣,一聲不響的退了出去,咔咔的重新把踹倒的木板裝好。
「老子一隻手抱著狗呢!」
「我打你,也就用了一隻手。」王換擦掉流出來的鼻血,晃了晃另只手:「這隻手可一直沒動。」
道人重新拖了把椅子過來,撿了顆滷蛋,丟在熱水裡泡了,然後拿出來敷眼圈。
「你跟苦田那幫缺腦子的,談了些什麼?」道人用滷蛋敷了一會兒,等滷蛋不熱了,直接丟在嘴裡,一邊嚼一邊問道:「你跟苦田聯手,還不如把老子養在門口那三條狗牽去。老子跟你打個賭,丟一把銀元出來,老子養的狗都比苦田人數的快。」
「我和阿苦說過了。」王換的手在桌下按住阿苦的手,說道:「十三堂的龍頭加收奉例,跟十三堂近些的,加一成,遠些的,加兩成。誰不掏這個錢,就要被十三堂清出西頭鬼市。你要讓十三堂永遠踩到腳底下,還是挺起腰桿跟他平起平坐,自己得做個決斷。」
「你拿老子當冤大頭?」道人呲牙一笑:「聽人說,血鬼要拆你的盤,最後是花媚姐替你壓下去了,她也是十三堂的人,憑什麼給你擺事?難不成,她每天的洗澡水,是你替她打好的?」
「你那張狗嘴就吐不出什麼象牙。」王換擺了擺手,把煙拿出來,點一根抽著,說道:「你,我,阿苦,攥成拳頭,力氣就大了,十三堂動了哪一家,剩下兩家就拚死力幫忙,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
「老子獨來獨往慣了,憑什麼跟你們聯手。」
「你全身上下哪裡都不硬,就那張嘴硬,等十三堂把你的牙都打掉,你還啃得動骨頭?」
道人眯著三角眼,又呲牙咧嘴的笑了笑,摸著下巴上稀稀疏疏的幾根鬍鬚,說道:「老子跟你們聯手,有什麼好處?」
「這世道,能好好的活下去,就是最大的好處了。道人,莫要太貪心。」
「你們滾蛋吧。」道人又拿了只雞腿,一邊吃一邊說道:「老子想一想。」
王換和阿苦站起身,朝板屋外面走。道人這種脾氣,說想一想,那就是需要時間想一想,再多勸他,他又要罵人。
兩人走到板屋第一段的時候,鐵籠子那三條狗還是惡狠狠的盯著他們。王換站住腳步,看看這三條狗,又轉身走了回去。
「你養的狗多,我借一條。」
「做什麼?」
「借一條用用。」
「籠子那邊的三條,你自己選,選好了帶走,用完送回來。」道人拿了一把小刀,剔著牙縫間的碎肉,又揉了揉發黑的眼圈,說道:「一天一斤肉,剁碎了加半顆白菜煮爛,混進去兩顆蛋黃,連湯帶水分兩份,早晚各喂一次。」
「我不要門口那三條。」王換也把眼睛眯起來,說道:「我要借你那條狐狸狗。」
「老子的老婆在西頭城,你要借老婆,自己去領,狐狸狗不借。」
「真不借?」
「除非你把老子這邊的眼睛也打的烏黑。」
王換嘆了口氣,直起腰身,說道:「把狐狸狗借給我,我替你算一卦。」
「算什麼?」
「算你什麼時候死,怎麼死的。」王換點了點頭:「保證准。」
道人笑了起來,他的眼睛本就很小,這一笑,眼睛便像是沒了。
「借幾天。」
「後天要用,大約三天吧。」
「狐狸狗的狗食,老子自己配,給你配好三天的量。」道人重新坐回原位:「明天鬼市上燈,老子把狐狸狗給你送去,你給老子算卦。」
王換得到道人的許諾,轉身就走,和阿苦一塊兒出了板屋。從板屋出來時,那幾個刀客依然抱著關山刀,在暗處打盹。
從道人的地盤走出去,雞籠那邊一片喧嚷,圍了些人在看熱鬧。粉蘇和雞籠的一個女人不知道什麼原因起了糾紛,正在罵架,罵的很兇,誰也勸不住。罵的急了,兩人又動起了手,這一打起來,雞籠里又出來幾個女人幫忙,把粉蘇按在地上,揪著他的頭髮抽嘴巴。
被人勸開時,粉蘇顯然吃了虧,鼻子流血了,嗚嗚的哭,發誓要帶人踏平雞籠。
外頭的喧嚷終於驚動了花媚姐,粉蘇看到花媚姐,哭的更厲害,握著拳頭在那裡跺腳。花媚姐和粉蘇說話時,看到了王換,就丟下粉蘇對王換招了招手。
「阿苦,你先回去。」
「這個女人,你還是留神些。」阿苦拖著瘸腿,邊走邊說:「她吃人都不會吐骨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