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殺
幾條紅纓槍一起刺向老瞎子和啞巴,兩人似乎還無從察覺。老瞎子順手拿起身邊的盲杖,說道:「這盤棋,怕是要下成和棋。」
話音剛剛一落,老瞎子突然動了,瘦的皮包骨頭的身軀朝前一躥,手裡的盲杖撥開一條刺來的紅纓槍。
紅纓槍如一條毒蛇,盲杖就更像一條蛇王,持槍的人被盲杖敲中手臂,一條手臂立刻麻了,拿捏不住,紅槍噹啷落地。
噗……
老瞎子的盲杖,驟然彈出一截手指般粗細的鐵刺,鐵刺是三棱的,直接捅到了持槍人的小腹。
與此同時,坐在原處的啞巴抓起棋盤上的幾顆棋子,回身甩了出來。小小的棋子,都是鐵鑄的,沉的壓手,幾名持槍人還沒有落地,鐵鑄的棋子已經噼里啪啦的招呼了過來。
沉沉的慘叫聲從小院傳出,站在門外的麻皮心中一驚,用力一腳踹開院門。
麻皮踹開院門時,小院屋頂的魚鱗屋脊上,閃出一排手持四寸斧的人。這排人踩著屋頂的屋瓦,貓腰朝屋檐走來。
他們身後的暗夜中,無聲無息的跟著一道矮矮的身影。那身影赫然就是老斷,老斷沒有腳,移動時比貓走路都要輕。他悄無聲息的來到一個拿著四寸斧的漢子身後,蒲扇般的手掌輕輕在對方脖頸一抹。
一股鮮血噴薄而出,這漢子腦袋一耷拉,從屋頂滾落下去。身旁的人大驚失色,剛一轉頭,老斷的手掌已經到了跟前。
這人只能看到老斷那張鬍子拉碴的臉,還有老斷手指之間夾著的一把雪亮的小刀。
前院已經亂了,小院后牆,曾虎的手摳住牆壁上的縫隙,飛快的爬了上去,他身後有兩個手下,跟著也要順牆而上。
曾虎翻過牆頭,低頭望望,小院的後窗就在牆壁這邊,後窗該是沒關嚴,屋裡黑燈瞎火,也看不清楚有沒有人。曾虎想要從後窗進去,再從前門出其不意的殺出去。
可看了一會兒,兩個手下還沒跟上來,曾虎扭了扭頭,立刻看到兩個手下已經軟塌塌的躺在了牆根,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正站在牆下,抬頭朝他笑。
這個年輕人打著赤膊,手臂很粗,疙疙瘩瘩的滿是腱子肉。他笑著的時候,模樣很憨厚,牙也很白。
「還有人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槍!?」
「咿呀!呀呀呀!!!」年輕人似乎也是個啞巴,只是歲數比前院那個啞巴小一些,嘴裡咿咿呀呀,抬手比劃了一下。
曾虎從牆頭撲了下來,他的功夫剛猛,用行話來講,就是那種開碑碎石的外功。借著居高臨下的氣勢,曾虎一拳朝啞巴砸向小啞巴。
小啞巴居然躲都不躲,胳膊上的腱子肉突突跳動兩下,攥緊拳頭奔著曾虎的拳頭硬撞了一下。
兩隻拳頭撞在一起的那一刻,曾虎痛的眼前一黑,從拳頭再到整條手臂,又到半邊身子,彷彿先是一疼,又是一麻。他落在地上,忍不住背靠身後的牆壁,捏著拳頭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小啞巴應該也不好受,呲牙咧嘴的甩了甩手,卻一步不退,捏著拳頭又奔曾虎衝來。曾虎覺得自己的頭皮微微發麻,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強悍的對手。
小啞巴的拳頭,如同一隻鐵鎚,曾虎的氣還未喘勻,閃身躲了躲。轟隆一聲,小啞巴的拳頭砸到牆壁上,立刻將牆壁砸出個窟窿。
前院那邊,麻皮被老瞎子給纏住了,老瞎子老的一塌糊塗,身子又瘦,麻桿似的,手裡的盲杖卻犀利到無以復加,麻皮有些手忙腳亂,不知不覺間,就被逼到了院子一角。
這時,血鬼從隔壁那座屋子的屋頂趕了過來,他的手下,都已經從屋頂跳到院子里。血鬼手中也攥著一把斧子,正在凝神注視著戰團。他要找一個合適的目標,再找合適的時機動手,出其不意的給對方致命一擊。
他的眼睛,似乎看的有些花了,無論大啞巴,瞎子,還是老斷,暫時都沒有任何破綻,三個人互為犄角,滴水不漏。
血鬼心頭突然有些莫名的煩躁,使勁撓了撓自己長滿癩痢的腦袋。突然間,他覺得背後像是有什麼東西。
血鬼猛的一回頭,立刻看到身後大約一丈開外,有一道白慘慘的影子。練功夫的人,眼和手都已經練到一處去了,眼睛剛一看到,手中的四寸斧就劈了過去。
刺啦……
這道白慘慘的影子直接被劈成兩半,直到此刻,血鬼才看到,那居然是一隻平日里街頭巷尾賣藝的藝人耍的皮影。
呼……
這時候,突然起了風,屋瓦上的落葉塵土被風卷了起來,四處瀰漫。血鬼握緊了手中的斧子,眯眼朝周圍看看。
血鬼不是無名之輩,能在十三堂做上領堂,自然有自己的真本事。風聲雖緊,可血鬼還是感應到,魚鱗屋脊的另一邊,像是有什麼異樣的響動。
血鬼還沒有分辨出,這究竟是什麼響動,屋子的另一側,晃晃悠悠飄起了十幾隻皮影。皮影隨著風,一直飄到血鬼跟前,血鬼握著斧子,卻沒有目標。
他心裡感覺到了一絲不妙,這些皮影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飄來飄去,等到再仔細看看,血鬼突然發現,這些皮影身後,都懸著一根頭髮絲那麼細的細線。
唰!!!
十幾隻皮影在血鬼身前晃來晃去,當夜風又緊了一些時,一隻皮影驟然間咧嘴一笑,抬起一條胳膊。
血鬼的瞳孔劇烈的收縮,他終於分辨出,這隻皮影,是人,混在這麼多皮影里,飄來飄去,竟把他都給瞞過了。
這個人只有一條胳膊,五根手指上,綁著十幾根細如髮絲的細線,他的手指,靈活到無法想象,指節輕輕彎曲之間,那些皮影便宛若有了生命。
這一切,都是血鬼未曾見過,也未曾料到的。獨臂人的手指輕輕一動,指頭間翻出一把薄的和紙一般的刀。刀子只有六寸長,貼著血鬼的鼻尖劃了下來。
血鬼感覺自己的鼻尖涼了一下,接著就是一陣難言的痛。他見機極快,身子一退,握著斧子的手就抬起來,想要反擊。
血鬼是很難纏,獨臂人卻快到了極致,那把六寸長的刀子在獨臂人指間如流光般閃爍,血鬼舉著斧子的手還沒有完全抬起,小刀的刀刃貼著斧柄一劃,血鬼的三根手指便被削掉了一半兒。
他吃痛不過,又怕周圍有別的伏兵,捂著鮮血淋漓的手,從屋檐一躍而下,落到了小院中。
小院斗的依然極為激烈,麻皮對戰老瞎子,吃力的要死。大啞巴和老斷配合默契,麻皮和血鬼的手下,已經被放倒了好幾個。
麻皮看到血鬼的時候,心頭一慌,還想罵娘。王換這個貨倉,是血鬼派人探到的,前後盯了三天,摸清了虛實之後,才攛掇麻皮和曾虎一起來劫貨倉。麻皮本以為不會費太大的力氣,卻沒想到,一過來便遇到了這麼扎手的硬點子。
血鬼三根手指被獨臂人削掉了,落到院里,自然而然的就要朝麻皮身後躲,麻皮本來就吃力,看到血鬼,氣更不打一處來。都是混江湖的人,眼力是有的,看眼前的情形,想要劫貨倉,已經不可能了。
「走!!!」麻皮雖慌亂,卻還理智,硬著頭皮再斗下去,自己很可能要被老瞎子的盲杖給捅個窟窿。他低喝一聲,自己拖著紅槍,一步退到了院門,打了個呼哨。
領頭的一退,剩下的人也都開始退卻。不得不說,麻皮和血鬼的手下,還是有章法的,退去的時候並不紊亂,有人斷後,有人帶走了同伴。老瞎子和大啞巴還有老斷,也並不趕盡殺絕,一起罷手朝後退了退。
因為他們也知道,自己的人少,想把麻皮血鬼連同這些手下一起收拾掉,會非常吃力。
后牆處的曾虎聽到了呼哨聲,要緊牙關,硬擋了小啞巴一拳,貼著牆根開始後退。小啞巴也不追他,只是站在原處,憨厚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齒。
血鬼和麻皮,連同手下人瞬間就退走了。過了一會兒,獨臂人從房頂跳下來,小啞巴也鑽進後窗,跑到這邊匯合。
「若咱們把人都調來,他們便走不掉了。」獨臂人輕輕嘆了口氣,他的手指靈活,一隻手彷彿能當兩隻手用,食指和中指顫動幾下,繞在手指上的細線都被收攏了起來。
「不行,剩下的人,還要守著老窩。」老瞎子顫巍巍的坐回方才下棋的地方,歪著頭想了想,說道:「大方,我琢磨許久,這盤棋,不一定會是和棋,我還有勝你的機會。」
此時此刻,西頭鬼市食坊那邊,已然恢復了平靜。小茶碗的攤子,其實是一輛木車,被滋事的人給掀了,損壞了些,黑魁正拿鎚子釘子修補。小茶碗將摔碎的瓶瓶罐罐收攏起來,眼圈雖是紅的,卻已止住了哭泣。
眉尖河邊,一片一片浮著泡沫的河水,輕輕沖刷河岸,那三個掀了小茶碗攤子的人,歪歪斜斜的躺在河岸一動不動,偶爾,他們會像螃蟹般,嘴裡咕嚕嚕吐出一串帶血的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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