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紅槍

第十四章 紅槍

王換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把兩枚銅錢放回了身上。有些話,現在不能跟道人說,即便說了,道人不一定會信。

「小狐狸你若是暫且不用,老子先帶回去。」道人一揮手,兩個跟班將那張小床抬了過來,道人掀掉竹筐上面的緞子,輕輕摸了摸那條毛色赤紅的小狗。

那是條非常奇怪的狗,有一點像狗,又有點像狐狸。狐狸狗原本是一個土龍養出來的,土龍和道人有些交情,臨死前把狐狸狗送給了道人。

這條狐狸狗的聰明,在整個西頭鬼市有目共睹。道人閑時,帶狐狸狗在自己的板屋外頭玩,狐狸狗自己溜到食坊那邊,會從小販的錢箱里偷錢,然後到食坊賣牛肉那家買牛肉。

「小狐狸聰明的緊,你莫虧待它,它會告狀。」

「一條狗,再聰明,能聰明到哪裡去?」

「別小看它。」道人摸著狐狸狗,說道:「你知道它多大歲數了?比你歲數大。」

王換不跟道人抬杠,和道人這種人抬杠,註定不會贏的。

他不在乎狐狸狗有多聰明,有多大歲數,只需狐狸狗的鼻子好用。

道人拿了一點狗食給狐狸狗吃,接著說道:「老子走了,回去睡覺,你可千萬不要學別人,打腫臉充胖子,十三堂眼下還沒明著翻臉,只會暗地裡動手,你若遭人打了,來求求老子,老子心情好時,還能幫你出頭。」

「滾。」

「老子原本就是要滾的。」道人咧嘴一笑,他脾氣不好,而且怪,別人好好和他說話,他橫挑鼻子豎挑眼,若跟他一樣,說話沒遮攔,他反倒喜歡。

道人走後,王換輕輕的靠著椅背,點了支煙。他多少有一點忐忑,十三堂是西頭鬼市的霸主,說起來,十三堂的人倒極少會出手劫別人的貨,他們劫貨,只為了立威。一旦動手,就是要把對方嚇服,王換覺得,這次的事情,不會像上次那樣容易對付。

王換抽煙時,板屋後面的木柵欄外,有兩個人正在偷眼朝裡面看。其中一個是曾虎,另外一個,比曾虎高了一頭,滿臉麻子。

「在鬼市裡不能動手,只劫他的貨倉,有些便宜他了。」曾虎看看身邊的麻子,說道:「我跟血鬼也講了,劫了王換貨倉,我只要一千四百大洋的貨,剩下的給你們。」

「虎爺,你就因為一千四百大洋,恨上他了?」麻子說道:「那不是他的人先輸到你賭檔的么?」

「我就值那一千多大洋?」曾虎吐了口唾沫:「跟你講,這一次可不是幾個領堂要拿他開刀,是龍頭放的話。西頭鬼市快要加奉例了,不拿兩個刺頭開刀,誰會乖乖交上來?龍頭本等著王換遞帖的,可他就是不去,沒法子,活該他頭一個遭殃。」

「聽人說的,薛十三跟這個王換有點交情?劫貨倉的事若提前叫王換知道了,可就不怎麼好辦。」

「麻皮,薛十三那個人,你還不清楚?他有幾個膽子,敢跟龍頭作對?」

「動手那天,找幾個人,在鬼市這裡想法子弄出點事,纏住王換。」

接下來的兩天里,西頭鬼市一如往昔,平靜的和以往沒有區別。第三天上燈時分,王換照例帶著黑魁來鬼市出攤,板屋三五下就搭好了,黑魁的飯量大,晚飯吃了沒多久,又覺得餓。

黑魁買了些東西回來吃,王換就在門邊坐著看。今天,就是十三堂暗中劫貨倉的日子,王換覺得有些慶幸,如果不是有花媚姐提前透了點風給自己,恐怕還真難猜到十三堂要做手腳。

他心裡大致安穩,不過略有一點忐忑。他在想,這次真打走了十三堂,龍頭會怎麼樣?會知難而退,還是變本加厲?

王換猜不出,畢竟跟龍頭沒有打過任何交道。十三堂的龍頭神出鬼沒,除了十三堂的領堂,外人幾乎是見不到龍頭的。

王換和黑魁在卦攤這邊閑坐,卦攤的生意只是個幌子,王換卜算,其實很准,只不過卦攤埋在西頭鬼市裡,來光顧的人不是很多。實在等的無聊,王換就拿了本書慢慢的看。

不知不覺間,到了夜裡十一點多,王換突然放下手裡的書,回頭隔過木柵欄,朝著遠處的西頭城望了一眼。其實,他什麼都看不見,只是有種預感,預感黑暗中的危機,正在向自己貨倉所在的小院逼近。

「黑魁。」王換喊了黑魁一聲,小聲說道:「我覺得,老斷那邊快要動手了。」

「擋得住嗎?」黑魁有些緊張:「我說了,今夜咱們不要出攤,就在貨倉那邊守著,真出事,多少都能給老斷他們搭手幫忙。」

「不行。」王換搖了搖頭,黑魁吃的多,想的少,他們今日若不出攤,那便是明著告訴十三堂,有人已經給他們通風報信了。若真查下去,沒準就要查到花媚姐身上。

花媚姐那人,無論怎麼說,總是對得住王換的。

王換和黑魁說話時,粉蘇竟然來了。粉蘇該是剛剛吃過飯,額頭微微冒著汗,一開口,還能看到牙上粘著一小片青菜葉子。

「食坊那邊,那個賣涼茶的姑娘,你不是認得?」粉蘇拿起手帕,輕輕沾沾額頭,說道:「有人在訛她,你不要過去看看?」

王換站起身,朝食坊走去,黑魁想了想,放下自己常磨的那把大刀,尾隨而去。

「我專門來跟你報信,你連個謝字都不要說?」粉蘇手叉著腰,恨不得拿手帕砸死王換:「你們這些男人啊,真真是沒良心的!」

粉蘇說的沒錯,王換來到食坊時,小茶碗的涼茶攤,連同旁邊的兩個小攤都圍滿了看熱鬧的人。

涼茶攤跟前,有三個臉很生的人,其中一個軟塌塌的直不起腰,被兩個同伴攙著。兩個陌生男人嘴裡罵罵咧咧,小茶碗被罵的抬不起頭,想要爭辯時,卻又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

王換站在人群中聽了一會兒,大概聽出了來龍去脈。那個直不起腰的漢子,說在小茶碗這裡喝了碗茶,隨後便拉肚子,險些連心肝脾肺都一起拉出來,怕是快要拉死了,一定要小茶碗給個說法。

「先生……」小茶碗本就內向,被罵了那麼久,終於忍不住了,抬起頭,憋著眼眶裡打轉的眼淚,小聲說道:「我的涼茶,是乾淨的……」

「人都拉成這樣了,還說涼茶是乾淨的?你的意思,是我們朝你頭上扣屎盆子?」一個下巴長著黑痣的男人抬手掃掉幾隻茶碗,隔著涼茶攤要去抓小茶碗:「走,找個地方說理去……」

他的手剛一伸出來,便覺得胳膊肘被人捏住了,回頭一看,正看到王換站在身後。

「你朋友拉壞了肚子,西頭城那邊,十字衚衕拐彎處,有一家松鶴堂老店,拉肚子,拉痢疾,葯都很管用。」王換拿了二三十個銅角子,說道:「一副葯,十個銅角子,你去買兩副。」

「我們找她理論,與你有什麼關係?」長著黑痣的男人有幾分蠻力,掙開王換的手,猛然發力,直接將茶攤掀了。

茶攤的瓶瓶罐罐,連同亂七八糟的雜物摔了一地,小茶碗藏在眼眶裡的眼淚,終於順著臉龐流淌下來。她使勁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你本來能拿著錢去買葯的。」王換看看一地狼藉,將手裡的銅角子又收了起來,說道:「現在,你去不了了。」

西頭城裡,王換充作貨倉的小院,老瞎子正和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下棋,老瞎子眼睛不管用,那個男人又是個啞巴,說不出話,瞎子看不見,啞巴說不出,一盤棋下了許久,都還沒有下完。

小院的牆頭上,悄無聲息的探出幾顆腦袋,每人手中,都拿著一桿長槍。白蠟桿的槍桿,鋼鑄的槍頭,裹著紅纓。

麻皮就站在小院門口,手中也有一桿紅纓槍。很早以前,江南有一個紅槍會,紅槍會無論男女老少,都使一桿這樣的紅纓槍,長毛沒滅時,紅槍會抓老百姓,搜了身上值錢的東西,再押到沒人的地方殺掉。割下腦袋,串起來挑到紅槍上,去跟當地的官府領賞,說殺了若干長毛。

說是打長毛,其實也搶老百姓,遇到洋人,能吃得下時更不會手軟。長毛被滅,紅槍會便遭了圍剿,十死七八,倖存下來的四處流竄,隱姓埋名,再也不敢自稱是紅槍會的人。

十三堂的麻皮,其父親就是紅槍會逃出來的,一口氣逃到西頭城這裡,等西頭鬼市慢慢從戰亂中恢復,麻皮的父親就到西頭鬼市混生活。他的功夫好,一桿紅槍使的出神入化,等到前清倒了,麻皮的父親更加得意,時常跟人說,自己紅槍上的紅纓,本是白的,殺洋人殺的多了,才染成紅色。

麻皮繼承了他爹的一臉麻子,也繼承了他爹的紅纓槍。他手下的人,其實都是他的徒弟,人人都用紅槍。

麻皮抬頭看看天色,覺得已經差不多了,略微一點頭,頓時,隱伏在牆頭的幾個人,攥著紅槍,如同幾條吞吐蛇信的毒蛇,沖著院中的老瞎子和啞巴殺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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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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