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衛八
「怎麼?」王換聽到阿苦的話,便想起當時去荒廢的姚村的情景。
昏暗無光的地窖中,染著血的鐵籠子。那些東西是苦田人的底牌,若不是到了關鍵時刻,苦田人應該不會那麼早就暴露家底。
「黃三響,曾虎,麻皮,他們三個有一批貨,從北邊運過來,在徐州分了兩路,一路朝南邊去了,一路運到了西頭城。」阿苦吃著蠶豆,說道:「往南邊去的那一路,我們的手不夠長,但運到西頭城這一路,還是能摸得到的。」
「你要劫十三堂的貨?你們不是從來都不染指古行的生意?」
「做什麼生意,都無所謂,誰也不會和錢過不去。我們聯手,劫了這批貨,你在古行的門道熟,你把貨出了,錢我們對半分。」阿苦嘆了口氣,摸摸自己的光頭,說道:「我這條腿暫時動不了,所以才把小二叫回來。」
王換眯了眯眼睛,他比誰都清楚,西頭鬼市做古行的人,每家都有自己很隱秘的進貨通道,阿苦將黃三響他們進貨的時間路線都說了出來,這足以說明,十三堂里,有苦田的眼線。
「王換阿弟,十三堂,就是條狗。」師爺也在旁邊說道:「它憋著咬人,若是咬了你一口,你不還手,它就覺得你好欺負,以後想起來便會接著咬你,不給它一些顏色看看,它是不會收嘴的。」
王換慢慢喝著刀子一般的酒,心頭盤算著。他的確需要錢,無論在鬼市做古行,還是平時去收購黃金骨頭,尋找黃金骨頭,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從他到西頭鬼市以來,從未敢鬆懈偷懶過,可賺來的錢全都攢不住,他得要更多的錢,才能將眼下的幾個窟窿補起來。
從道理來講,十三堂的人先動手劫王換的貨倉,雖然沒有明著來,但已等同於撕破了臉,王換有理由還擊。
但他始終惦記著三羊鄉的土龍這兩天便要送貨,三羊鄉的人提前同王換講過,這批貨有幾件扎手的,價值不菲。王換的貨倉快要空了,急需補充一下,在此之前,他不想惹什麼麻煩。
「等一等再說,我現下有筆生意要做,等生意做完,再來說十三堂的事。」
阿苦和師爺對視了一眼,王換既然把話說到這裡,再糾結下去,便沒什麼意思了。他們都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說話的分寸。
「阿弟,那我們等你的消息。」
王換喝了兩杯酒,覺得肚子里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他離開煙欄,回到自己的卦攤,黑魁像是真的老實了,守著卦攤,坐在那裡發獃。
王換把卦攤的幌子掛了出來,他卜卦其實很靈很准,只不過來西頭鬼市的人,大多不是沖著卜卦而來,所以卦攤的生意一直比較冷清,有時候三五天也不開張。
他坐下來,然後叫過黑魁,三羊鄉的人大概明天就要動身出發了,最晚後天會趕到西頭城,這邊要著手去接貨。
「把錢準備好,那一千多大洋肯定是不夠的,現在臨時拆兌,也沒地方拆兌那麼多。」王換想了想,說道:「我和三羊鄉的土狗還能說得上話,先付一半,等出幾件貨,再把剩下的付清,他應該會答應,這兩天千萬不要再出什麼岔子。」
兩個人正在說話,有一個很面生的人從鬼市的南邊朝卦攤這裡走來。
這個陌生人到了卦攤跟前,抬頭看看幌子,然後坐了下來。他大約有二十多三十歲的年紀,長的很魁梧,理了個貼頭皮的短髮,眉毛很濃。
王換確定,這個人以前沒在西頭鬼市出現過。王換的記性很好,即便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角色,他只要見了,就能記得住。
「測字,卜卦?」
「聽人說,西頭鬼市南邊的卦攤,在收這種骨頭。」這個陌生人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啪的拍到了桌上。
布包被拍下來的時候便散了,包里立刻露出一截黃澄澄的骨頭。骨頭如同黃金,沉甸甸的,王換的眼神陡然一滯。
他的感覺很強烈,這一截黃金骨頭,絕對不是贗品。
與此同時,他還感覺,自己必須重新審視一下這個陌生人。
西頭鬼市,就是一張暗夜中的血盆大口,除非根子極硬,否則很少有人會在西頭鬼市張揚。自己收黃金骨頭的事,不算隱秘,很多人都知道。可就算花媚姐那樣很大氣的人,交易黃金骨頭的時候也要小心翼翼,因為人人都清楚,對於王換來說,這截骨頭,比真正的黃金還要值錢。
可這個眉毛很濃的陌生人,似乎一點都不知道韜光養晦,這樣大大咧咧的把黃金骨頭給拿了出來。西頭鬼市到處都有十三堂的眼線,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們。
古行也是生意,談生意有個忌諱,若是讓對方看出自己很想要這件東西,那麼價錢就死活都壓不下來。王換懂得這個道理,但他太想要黃金骨頭了。
「怎麼稱呼?」
「我姓衛,叫衛八。」濃眉毛的陌生人很爽快,直接說了自己的姓名。
一個走江湖的人如果特別爽快,要麼,他就是個一根筋,要麼,他就是有蔑視一切的實力。王換暗中看了一會兒,他突然迷茫了。
這個叫做衛八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和苦田人一樣,
「你想要多少錢?」
「不要錢,你是做古行的,拿這個東西來換。」衛八從懷裡取出一張紙,遞到了王換面前。
紙上有一幅畫,畫的是一塊橢圓形的牌子。畫工極為精湛,甚至能從筆墨所畫里分辨出,這是一塊銅鑄的牌子。
王換沒有見過畫里的銅牌,不過,在古行混了這麼久,很多沒見過的東西,倒也聽人說過。
王換拿著畫,細細的看了一會兒,他不敢確定,但如果畫里真是他所聽說過的那種東西的話,那麼這塊銅牌,便是很罕見的珍品。
在距離西頭鬼市萬里之外的西北,曾經在千餘年前興盛過一個叫做西夏的國家。那是党項人所建立的古國,大致與中原內地的兩宋同處一個時代。
這塊銅牌,叫做「敕燃馬牌」,大致來說,屬於一種下達軍令政令的令牌。因為西夏滅國時境遇很慘,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所以很多西夏的文物毀於戰火,能完整留存於世間的,的確不多。
「這是敕燃馬牌?」
「你眼光不錯。」衛八嘴裡誇著,卻又搖了搖頭:「這不是敕燃馬牌,不過,也是西夏的東西。這牌子沒有名字,我叫它錯銀套合牌。」
「你想用黃金骨頭,換這塊牌子?」王換立刻覺得心裡一沉,他最怕的就是有人用黃金骨頭來換東西,如果對方要錢,哪怕砸鍋賣鐵,也能把錢湊出來,可一旦以物易物,就不是這麼簡單的了,對方所要的東西,或許比黃金骨頭還要難找。
「對,我要用黃金骨頭換這塊牌子。我可以給你透個風,這塊牌子,就在西頭鬼市的人手裡。」
王換頓時明白了對方的來意,西頭鬼市很大,至於和古行沾邊的生意里,人也很多,其中不少人是很難打交道的。這個衛八不知道從哪兒收到的風聲,說西頭鬼市的人手裡有這樣的牌子,他是個外地人,在西頭鬼市人生地不熟,想要找東西,就必須找一個熟門熟路的人替他找。
而王換,顯然是個最合適的人。
王換從來都不願意這種替人趟水的事,出力而且很容易不落好。然而,在黃金骨頭面前,王換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
「我試著找找,但不一定能找到。」王換點頭答應的同時,又試探著問了問衛八的意思:「如果真的找不到,你打算多少錢賣?」
「不賣,我只換東西。」衛八將桌上的黃金骨頭收起來,站起身,說道:「我在食坊那邊,有一個攤子,你若有了消息,可以去找我。」
說完這句話,衛八扭頭走了,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等他走遠,王換對黑魁招了招手,小聲說道:「想辦法摸摸這個人的底子。」
衛八走了之後,卦攤這邊就再沒有生意。過了兩個小時,黑魁回來了。他告訴王換,這個衛八是一個沒有來歷的人,三天前剛剛到的鬼市,在食坊那邊擺攤賣烤羊,沒有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家底。
「你跑快一些,回去叫老斷。」王換考慮了一下,他並不是個欺行霸市的人,也不會強買強賣,可黃金骨頭太要緊了,他絕不能放過任何得到黃金骨頭的機會。
黑魁應了一聲,立刻轉身走了。
西頭鬼市散去的時候,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老斷隱藏在鬼市外面那一片木柵欄之間,整個人和黑暗融為一處,眼睛再尖的人,也絕難想到,這裡會藏著一個人。
衛八是整個食坊中最後一個收攤的,西頭鬼市的人都不怎麼喜歡吃烤熟的東西,更不喜歡吃一個剛到鬼市的陌生人烤出的羊肉。衛八的攤子一晚上烤了四五斤羊肉,卻沒有賣掉,衛八並不泄氣,沒有人買,他就自己吃。
四五斤羊肉,外加半斤白酒,一頓飯的功夫就被衛八一掃而空。等他吃飽喝足,鬼市的人已經散盡,他抖了抖身子,從鬼市離開,貼著木柵欄,朝著西頭城北邊走去。
暗夜中的老斷,雙手輕輕一撐地面,跟上了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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