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怒火難平
王換依然不想讓衛八看出自己神情中的激動,但他的眼睛,不斷的閃爍著一縷希冀的光。那個常青老人當時曾經親口告訴過他,所有的黃金骨頭,都是一個道士長出來的。
這說明,眼前的衛八並沒有說謊。
「能說說嗎?那個道士的事。」
「西頭鬼市,還有一塊錯銀套合銅牌,你在這裡地頭熟,一定願意幫我打聽打聽。」衛八沒有直接回答王換,話鋒一轉:「我是個外鄉人,你不會不幫我吧?」
「不會。」王換很肯定的點點頭:「我樂於助人。」
衛八笑了笑,王換也笑了笑。都是走江湖的人,誰都知道,和一個剛剛認識不久的人是沒有什麼友情可講的,大家只不過各取所需。
「那個道士的墓,在很遠很遠之外的西北,我聽人說過之後,就想去找,但沒有找到。」衛八得到王換的肯定以後,接著說道:「當時有不少人都在找這個道士的墓,有人真的找到了。」
傳聞,那個道士被找到時,身上的皮肉已經腐爛光了,只留下一具黃澄澄的骨架。全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好像是黃金打造出來的。沒有人知道,道士的骨頭為什麼會呈現這種金屬般的色澤,也沒有人知道黃金骨頭到底能做什麼,只不過這樣的骨頭極其罕見,所以,骨架被一些人私分。
拿到黃金骨頭的人流落到四方,黃金骨頭也散落到了各處。後來,江南一個姓杜的世家裡,有人對黃金骨頭產生了興趣,想方設法的收集到了很多塊黃金骨頭。
王換聽到這裡時,隱約猜得出來,這個姓杜的世家,是南方一個很有名的盜墓世家,世代做土龍。只不過杜家的買賣做的很大,勢力也很大。
這種世家雖然勢力大,但做的生意終究是搬不上檯面的,所以隨著世道的變更,家族也此消彼長,輝煌過,落寞過。很多年前,杜家破敗過一段日子,有一個杜家子弟最後流落到了西頭城,他有很多黃金骨頭,接連拿出來變賣度日。那麼多黃金骨頭,幾乎全都流入了西頭鬼市,至於流入西頭鬼市的黃金骨頭的下落如何,無人可知。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認識這種黃金骨頭的人很少很少,一些收購黃金骨頭的人,當年也是抱著囤貨或者獵奇的心理,黃金骨頭基本上都還在西頭鬼市裡面,但究竟在誰手裡,人家願意不願意拿出來變賣,依然是個未知數。
正因為這樣,王換才把西頭鬼市當成自己的落腳地,在這裡打拚了兩三年,就為了尋找流失的黃金骨頭。
「那個道士,是什麼來歷,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很早很早以前的人了。」衛八回道:「很多年前,西北那邊有一個叫西夏的國家,這個道士,據說是西夏當時的國師。」
衛八隻知道這些,王換再問,就問不出來了。王換也不知道,衛八究竟是真的線索匱乏,還是故意卡著不肯說。但他沒有法子,老斷已經做過試探,對衛八這個人,不能來硬的,除非是找到衛八想要的東西,才可能讓他開口說出所有的實話。
王換和衛八躲在外面交談時,黃三響正在西頭城外十三堂龍頭的大屋裡,聽著那個姑娘彈琵琶。
大屋依舊很冷清,龍頭坐在那個用大理石砌成的魚池邊,黃三響不能跟龍頭平起平坐,便坐到了後面不遠處。黃三響也聽不出琵琶姑娘今日彈的是什麼曲子,反正聽來聽去,總是覺得胸膛里的血一直在朝腦門上涌。
「貨被劫了,尾巴也被砍了。」龍頭背對著黃三響,在魚鉤上掛了一條蚯蚓,慢慢的垂到魚池裡,說道:「一點蛛絲馬跡也查不出?許多年了,十三堂還沒有遇到這麼丟臉的事。」
黃三響沒有言語,慢慢抬了抬手臂,又輕輕扭了扭脖子。他的指骨,臂骨,頸骨,接連啪啪的發出三聲輕響。
熟悉黃三響的人都知道,每當他的骨頭噼啪作響時,就是大喜或大怒時。十三堂上到領堂,下到快腳,除去龍頭與花媚姐,邵青衣,溫先生,其餘幾堂的人幾乎沒有不怕黃三響的。血鬼那種混不吝,在黃三響面前,也如同徒弟站在師傅面前,不敢多說什麼廢話。
「這事,不好查,卻好猜。」黃三響終究還是不能在龍頭面前發脾氣,他忍下心頭的火氣,說道:「西頭鬼市裡,敢明裡暗裡和十三堂作對的人,一隻手便數的清楚。這兩三年裡,有些人不拿十三堂放在眼裡了,無論是與不是,總該去殺殺他們的威風。否則,跟十三堂作對的人越來越多,以後還怎麼去收奉例?」
黃三響說這些話時,語氣中隱隱有一絲怨艾。他年輕時就到了西頭鬼市,在龍頭的父親手下混生活,那時候的十三堂,威風八面,遇到不服的人,便只有一個字,打。打的雞飛狗跳,鮮血淋漓,打到對方落荒而逃或俯首稱臣。
這是十三堂的作風,也是黃三響的習慣。
但這兩三年裡,龍頭似乎很隱忍,除了收奉例,幾乎不管別的事,西頭鬼市明明長出了幾根刺,龍頭卻不予理睬。這讓黃三響很不解,也很不忿。
「你若覺得我軟弱,那你就照你想的去做,該平了誰的盤,就去平了誰的盤,不用看我臉色。」龍頭轉頭看看黃三響,那張比女人還要白的臉上,掛著一絲難以琢磨的笑意:「你一直都比我聰明些,這種事,你一定比我做的好。」
黃三響沒有答話,他心裡有一萬個不服,也不可能當面頂撞龍頭。十三堂的領堂們,之所以一直服服帖帖的聽龍頭的調遣,是因為每個人都有要命的把柄攥在龍頭手中。龍頭只要一聲令下,反抗龍頭的人,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去吧,去試試吧,有些事,別人說了,你聽不懂,非要自己去試試,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龍頭轉過身,繼續盯著魚池,頭也不回的說道:「血鬼,麻皮,曾虎,他們手裡都有人,你自己手下人不夠,可以從他們那裡借。」
黃三響站起身,扭頭就走。等走到琵琶姑娘身前時,琵琶姑娘不知是存心,還是有意,嘣的彈斷了一根琵琶弦。
黃三響的臉比鍋底還沉,走到琵琶姑娘身邊,一把奪過斷了弦的琵琶,用力摔在地上。
龍頭一聲不響,似乎聽不到琵琶落地的聲音,全神貫注的望著魚池。
魚池裡的那個女人還在,只不過不剩多少氣了。她的身子被水泡的發脹,仰面浮在水上,腫的如同發糕一般的臉龐上面,隱約還能看到眯成一條縫的眼睛。
「若有來世,你還會跟別的男人說話么?」龍頭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魚竿。
黃三響回到西頭鬼市,立刻叫了自己手下二十多個人,有些事,雖然沒有擺明,不過人人心裡有數。他不能肯定,這批貨是被西頭鬼市裡幾個刺頭劫的,但他的火氣已經無法再壓制,叫了自己的人之後,又從血鬼那裡借了十幾個。
「把煙欄給我拆掉!」黃三響猛一抬手,身上立刻又嘎嘣嘎嘣的傳出三聲骨節爆響的聲音:「拆掉煙欄,再把卦攤平了!」
「三爺,咱們直接上手就打?」
「找他們收奉例!他們若不給,就打!若給了,再挑別的毛病打!」黃三響瞪了說話那人一眼:「若是連挑事找茬都不會,你自己栽到眉尖去死了算了!」
三四十人浩浩蕩蕩的直奔煙欄而去,黃三響雖然惱火,但並不魯莽。苦田人和王換的底細,他早已經摸查過很多次。阿苦和王換的人,大半都不在鬼市,直接平了他們的地盤,若對方真要調人過來,那就不是黃三響一個人的事,而是整個十三堂的事。
黃三響的人還沒走到煙欄,兩個在鬼市到處亂跑的苦田小孩兒立刻轉身趕回煙欄,跟阿苦說了。
「他們敢直接來硬的?」
王換剛剛和衛八結束交談,到阿苦這裡商量出貨的事,一聽到兩個苦田小孩的話,王換也覺得有一點忌憚,煙欄這邊只有十幾個苦田人,而老斷,瞎子那些人,平時是不到鬼市裡來的,一旦黃三響真的殺過來,王換和阿苦至少現在要吃虧。
「他們要來硬的,誰也擋不住。」
阿苦回頭使了個眼色,守在煙欄邊的苦田人立刻聚攏起來,暗中操起傢伙。西頭鬼市的爭鬥,不僅關乎臉面,更關乎生意。在鬼市裡被人踩的抬不起頭的話,那麼以後就沒人再來跟自己做生意。
十三四個苦田人,連同師爺在內,都拿著傢伙,守在煙欄外面。不多久,黃三響的人蜂擁而至,差不多四十個人亂鬨哄的將煙欄給堵了。
黃三響沒有說話,他感覺跟苦田人說話,是掉身份的事兒。他打算讓手下人去找苦田人要奉例,按黃三響的想法,這些平時打死一隻蒼蠅都恨不得當肉吃掉的苦田人,是絕不會痛痛快快繳納多加的奉例的。
但黃三響還沒有下令,身後突然有人湊到他耳朵邊,小聲說道:「三爺,河邊……」
黃三響不由自主回過頭,西頭鬼市在眉尖河的河岸上,離的很近,他回頭的一瞬間,眼珠子便好像要在眼眶裡炸開了。
黃三響看到眉尖河的河畔,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來了一條破破爛爛的小烏篷船。
這條小烏篷船,對西頭鬼市乃至十三堂的人來說,都是一個真實又可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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