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對答
破舊的烏篷船,就在眼前,只需蹚水走上兩步,就能上船。這一刻,王換的腦子突然空蕩蕩的,他如同失神一般,邁步就要朝前走去。
彷彿靜止在水面上的烏篷船,突然左右輕輕晃動了一下,一個披著蓑衣,戴著斗笠的人,從船里鑽了出來。
這個披著蓑衣的人一出現,王換空蕩蕩的腦子似乎又充盈起來。他停下腳步,站在淹到大腿根的河水中,看著披蓑衣的人。
披蓑衣的人坐在船頭,腦袋壓的低低的,因為他頭上戴著一頂斗笠,王換隻能看到這人的下巴。他的下巴上長著細密的胡茬子,胡茬子一片花白,由此可見,披蓑衣的人年齡應該不小了。
「上來坐坐吧。」蓑衣翁拍了拍船頭破破爛爛的船板,說道:「上來說幾句話。」
王換從來都不是一個甘心聽別人指派的人,可是他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怎麼了,蓑衣翁的話音里,彷彿充斥著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王換扒著小船,翻身跳了上去,坐在蓑衣翁的對面。
破舊的烏篷船,似乎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可就是這條船,讓黃三響和血鬼那樣的人都心生忌憚。王換坐在船頭,嗅著眉尖河水特有的氣息,使勁壓著身子,想要看看蓑衣翁長的什麼模樣。
「你來西頭鬼市,究竟想要做什麼?」
「我……」王換聽到蓑衣翁的話,心裡那種怪異的感覺一個勁兒的翻滾著,他說不清楚蓑衣翁究竟是何方神聖,可蓑衣翁一問,王換竟然連撒謊的念頭都不復存在:「我想找一副黃金骨頭。」
「找到黃金骨頭之後呢,又要做什麼?」
「找到黃金骨頭之後……」王換突然頓住了,從來沒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
黃金骨頭有很多塊,隨著時間的流逝,已經散落到不少人的手中。想要找齊黃金骨頭,是非常困難的事。
王換的腦海,似乎又一次的朦朧,飄蕩起來。在這種朦朧之間,王換好像看到了十幾年前的自己。
那時,他還很小,生活在鄉下,鄰居家有一個小姑娘,比王換小了兩歲。小姑娘叫秀秀,很白凈,很靦腆,每每見到王換時,都會低著頭笑。
童年的人,在童年裡,或許感覺不到什麼,他們的喜怒哀樂,都是那麼簡單,一句調笑,或許就會讓他們哭上半天,一塊甜甜的糖,又會讓他們忘記一切煩惱。
只有長大的時候,才會明白,童年的時光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王換和秀秀每天在一起玩耍,村裡有一個前清的落第秀才辦的開蒙學堂,王換父母交錢,讓王換去讀書。秀秀家裡窮,又是女孩子,進不得學堂,王換在學堂里讀書時,秀秀會站在窗外等他。
後來,王換不讀書了,無論父母怎麼開導,抵死都不肯再去學堂。
小小的人兒,心裡有自己小小的打算,他不想讓秀秀一個人每天站在外面等,他寧可不讀書,也要將快樂的時光同秀秀分享。
王換一天天長大,秀秀也一天天長大,他們從未分開過一天,即便下了大雨,王換也總會悄悄翻到自家牆頭上,隔著雨幕,望向秀秀屋中那扇窗。
那時的他們,並不知什麼叫情,只是覺得,每天都能看到對方,便是最開心的事。
王換十八歲時,兩家的父母談了婚事,王換母親將自己當初出嫁時候陪嫁的首飾賣了,攢足了一筆彩禮,交給了秀秀家。
定親后,秀秀開始咳血,一天比一天咳的厲害。大夫來看過,說是癆病,沒治的。秀秀家前後請過十幾個大夫,都束手無策,開一些葯,吃了也沒用。
秀秀瘦的厲害,每日都勉強喝一大碗煎的發黑的葯,然後躺在床上喘氣,咳嗽。
就這樣熬了半年,秀秀死了。
王換那時候,第一次聽人說起了常青老人。秀秀家退回了彩禮錢,又給秀秀買了棺材,王換平生第一次瘋狂的發了脾氣,把棺材一把火燒掉,背著已經斷氣的秀秀,找到了常青老人。
人們都說,常青老人可以行走陰陽,即便只剩一口氣的人,常青老人也救得活。王換帶著秀秀的屍體找到常青老人時,常青老人說,秀秀已經死了,救不活的。
王換求了很久,跪在地上磕頭,磕的頭破血流。最後,他便選擇了最無助也最無奈的法子,在常青老人的屋門前跪了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常青老人叫起王換,給他端了稀飯和鹹菜。王換吃粥時,常青老人告訴他,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道士,那道士修行一生,畢生都在參悟生死之秘。
他有沒有參透生死之秘,無人知曉,這道士最終還是羽化了,他的屍骨,是金黃色的,如同黃金鑄造的一般。如果能找到完整的黃金骨,就能用黃金骨的精髓煉出一顆丹丸。那顆丹丸,秀秀吃了,便能活過來。
「那個道士,如果真的參透了生死,他自己便不會死。」蓑衣翁聽王換講到這裡,站起身,從船頭摘下那盞風燈,點亮之後,又拿了煙袋,湊著燈火抽煙,煙袋裝的煙葉似乎潮了,抽兩口就要重新點燃一次。
「不,那個道士,並沒有死。」王換搖了搖頭,說道:「他其實是離開了塵世,卻沒有死。」
「就因為這些,你才來到西頭鬼市,尋找那些黃金骨頭?」
「是。」
常青老人給了王換一個藥方,用藥方煎熬出藥水,將秀秀泡在藥水中,屍體就不會腐敗,能保存很長很長時間。王換從十八歲那年,就在常青老人家裡,常青老人並不收他做徒弟,卻教他拳腳功夫,因為常青老人知道,尋找黃金骨,是一個漫長而且險惡的過程,沒有保命的本事,可能很快就會死在路上。
王換慢慢的講,蓑衣翁就慢慢的聽,一直到天色快要發亮的時候,蓑衣翁吹熄了風燈。
「如果你現在走的,是一條永遠沒有盡頭的路,你會怎麼樣?」
「依然會走。」王換不假思索的答道:「不管有沒有盡頭,我走了,就有希望,如果不走,那就一點希望也沒有。」
「天要亮了。」
「嗯。」王換點點頭,知道這是蓑衣翁要離去的說辭,他翻身下船,重新跳到淺水中,邁步朝河邊走去。
「我要出一次遠門,到很遠的地方去。」蓑衣翁等王換快要走到岸邊的時候,說道:「以後十三堂的人再要找你麻煩,就要你自己去應對了。」
王換回頭看看蓑衣翁,蓑衣翁說完這些話,轉身鑽進船艙,小小的烏篷船,順著水流開始漂蕩,一直漂到遠處,直至消失在視線中。
王換回到西頭城的住處,走進小院之後,他發現老瞎子,大啞巴小啞巴,都在隱蔽的角落中打盹。
「黃三響找麻煩,瞎子怕有事,帶著大方小方來了。」老斷躺在窗台上,窗檯本不夠躺下一個人,但老斷只有半截身子,在窗台上躺的很舒服。
王換進屋之後,悶頭就睡,有老瞎子他們在,小院很安全,不用擔心遭到伏擊。
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天,到了黃昏時,王換吃了些東西,又去了西頭鬼市。一出門,天就開始下雨,越下越大,王換跑到鬼市,冒雨搭上板屋。
他鑽到屋裡,將漏水的地方用盆接了,然後脫下外衣擰乾水。這時候,一道人影從雨幕中走來,二話不說,一頭扎到了王換的板屋裡。
「你還敢來?」
「有什麼不敢,我只是做生意的,和誰都能做生意。」薛十三戴了一頂大斗笠,進屋之後摘下斗笠,又反手關上屋門,蹲在王換身前,說道:「我是十三堂的人,可我做領堂,只是為了掙錢,並不願搶地盤,當龍頭,我和黃三響他們不是一路的。」
王換不答話,他現在吃不準薛十三的意圖,黃三響剛丟了貨,沒準,薛十三是來套話的。
「你在西頭鬼市也算站穩腳了,不用理會黃三響他們,各做各的生意,黃三響若是真的太過分,擾的鬼市雞飛狗跳,我自然會到龍頭那裡說話。」薛十三看王換不作答,也不介意,從口袋裡掏了煙,遞給王換一支,說道:「眼下,有一個大買賣,金主是完全靠得住的,想找貨。我拉你進來,你若真找到貨,我只抽一成茶水錢。」
「你的門路,比我廣,我能找到的貨,你肯定也能找到。」王換淡淡一笑,薛十三這套話的手段,也太過拙劣了。
「話別說死,你先看看。」薛十三脫了自己腳上的一隻鞋,把鞋墊拿掉,一股酸臭頓時在板屋中瀰漫開來,薛十三抽抽鼻子,從鞋底抽出一張疊起的紙,說道:「味道稍重了些,你忍忍,我這就把鞋穿上。」
薛十三將鞋子里那張紙展開,遞到王換面前。王換感覺紙上也沾著濃重的腳臭味,他看看這張紙,心就像是擰了個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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