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江湖游(三十七)
凌玉因傷重,只能卧病在床,清醒時便纏著展飛講他當年行走江湖的事,聽得津津有味。但大多數時間都是昏昏沉沉地睡著。
她幾次問展飛自己傷勢如何,展飛只笑著轉開話題。凌玉再遲鈍也知道自己不好了。一日,她醒來見四周無人,這幾日,伺候的丫頭也累了,昨夜便被她遣回房休息了。躺得久了,就覺得骨頭都銹住了,天天喝葯,更是喝得渾身都是藥味。她想了想,便掙紮起身想去梳洗。一下地,只覺得腳踩在棉花上,頭更是昏得厲害。
她咬咬銀牙,一步步挪了過去。房裡的水盆還有半盆水,她拿了面巾就著水擦拭了下,只簡單幾個動作,卻累得氣喘吁吁。凌玉心中升起一股倔強,她幼年母妃不在身邊,又隨著翠紋姑姑躲避楚軍四處逃竄,性子自是比一般女孩子更堅毅一些,如今受傷想的不是喚人幫忙,而是想著自己怎麼這般沒用,連洗臉收拾自己都做不好,想著,本來想坐著等伺候的丫頭進來,現在卻咬著牙坐在妝台前,為自己梳妝。
拿起竹梳,一下下梳著,第一下,她不由怔了怔,只見一梳下來,成團的青絲糾結在梳子上。她不由看向那昏黃模糊的銅鏡,只見裡面一位少女容色蒼白,兩頰幾乎凹了進去,一雙烏黑的大眼也毫無神采。
這是她么?她怔忪撫上銅鏡,一甩手,「啪啦」一聲,銅鏡被她狠狠摔在地上,碎成了兩半。
展飛聞聲奔進房來,一進門就見凌玉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他心中一酸,不由上前,強笑道:「怎麼了?一大早的,誰惹了凌玉生氣了?」
凌玉只覺得一雙溫暖的手環住自己的雙肩,壓抑了幾天的委屈終於爆發。她猛地撲到展飛身上,大哭:「我就知道我要死了,你還騙我,嗚嗚……我要死了……」她才二九年華,實在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這樣死去。
展飛沉默了一會,突然笑罵:「胡說!誰說你要死了,趕緊給我呸掉,有我在,你怕什麼?!」凌玉抬起淚眼,抽抽噎噎地反駁:「你騙我,要不是我要死了,不然你怎麼這般瞞著我?」展飛見瞞她不住,只能坐下來嘆了口氣:「不是我要瞞你,只是你前幾日實在兇險,周生那一掌打斷了你幾根心脈經絡,所以……你的武功是廢了。」
凌玉一呆,連抽噎也停住了,半天才「啊」地一聲驚呼:「那我不就成了廢人了?!」她武功雖不夠高,但是自保還有對付江湖上三流劍客還是綽綽有餘的,如今得聽得自己武功全廢,心裡一陣心疼。
展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神情:「還有,你心脈斷了幾根,所以以後不可大哭大笑,更不可生氣,不然會……「
凌玉聽了抹了一把眼淚,想了想又抽噎道:「不能哭不能笑,那不成了木頭人了?!」她想著自己武功廢了早就心中大痛,如今聽得自己以後都不可任性大哭大笑,那簡直比殺了她還難受,不由又黯然淚下。
展飛見她這幾日瘦得下頜都尖了,臉色憔悴不堪,本想等著宮裡千里加急的葯送來后才告訴她武功被廢的實情,沒想到還是瞞她不住。
她為了毀去周生手中的假玉璽,以身犯險,更何況她身為華國帝姬,到了最後關頭卻如此深明大義,實在讓他心中對她大大改觀。
他在江湖中許多年,虛情假意,或者表面俠義內心齷齪之人看過不少,像她這般純真善良,又心懷大義的女孩子實在是沒見過。
凌玉見他在一旁不說話,以為他在對自己的傷為難,不由抽抽噎噎地開口:「我就知道,往日你嫌我麻煩,現在我徹底成了廢人了,你肯定更不理我了。」
展飛苦笑不得:「你又胡說,我在想宮中的藥材什麼時候才到,你的傷可耽擱不了太久。」他有些話沒完全說出口,凌玉這次受傷經過,他都寫了一道密信通過秘密渠道送到楚宮之中,如今擔心的只是歐陽箬的反應。而他奉命護送,凌玉受傷,他心中最為愧疚。
凌玉聞言也是發愁:「要是母妃知道了,那她以後可不讓我出宮了。可是我不想再回宮了,天天關在宮中實在憋悶得緊。」她自小遊歷慣了,關在楚宮三年為的是陪伴自己的母妃,其實心中早就悶得慌了,如今傷著了,以母妃的性子肯定要接她回去再也不放她走了。
一想起這個可能,她就覺得自己本來凄慘的人生又黯淡了幾分。展飛見她如此,知道她想什麼,對她一笑:「悶了這幾日,也該出去走走。我帶你去。」
凌玉一聽,眼神亮了亮,隨即黯淡下來:「能出去么?幾步路都走不動。」她隨即又發愁。
展飛低聲一嘆走到她身邊,陰影覆下,他的眉眼卻依然清晰明澈:「我可以當你的腳,當你的手,帶著你到處看看走走,只要你願意。」
凌玉獃獃地看著他,猶疑在夢中:「展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展飛蹲下|身,與她的眉眼平行眼中帶著淡淡的釋然與欣喜:「我想過了,如今你母妃地位穩固,太子年少有為,以後亦是一代明君,我的身份夾在中間就有些尷尬了,還不如趁此機會退出,你若想四處走走看看,飽覽大好河山,我帶你去。想去哪就去哪。」
凌玉忽然一笑,她重傷之後容色憔悴,可這一笑,卻增了幾分嬌艷,眼中也帶了熠熠的神采:「展大哥,那如果我想一輩子都四處遊歷呢?你陪我么?」
展飛執起她的素手,低聲一笑,長長的劍眉挑起一抹纏綿的弧度,一如初見:「陪!一輩子都陪著你。」
他的眼望入她的眸,看著她欣喜地流下淚來。她與她母親終究不是同一個人。雖然她秉承了歐陽箬的五分相同的相貌,脾性上堅韌固執亦是如出一轍,但是她多了一股小女兒心思,狡黠可愛。
得妻如此,又有何求呢?他淡淡笑著,心中一輕,往日的鬱結如雲消散,再也了無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