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遠觀迷人，近看醜陋
火光下，兩人的面孔影影綽綽。
「你妹妹怎麼樣了？」林浠裹著條毯子，縮在椅子上仰頭看他。
段旭陽拉了一張椅子在她身旁，不近不遠地坐下，「睡下了，我剛剛摸了她額頭，可能有點發低燒。麻煩林浠姐了。」
「你呢，有感冒嗎？」大冬天的，空氣里散發的寒氣已然逼人，更何況是冰冷的湖水。
「我妹妹天生體弱多病，免疫力不太好。我本不讓她下水玩皮划艇，但她又哭又鬧，我硬不下心就答應了。」
「嗯，小女孩也挺可憐的。」林浠感慨道。她也算的上是年幼喪母，只是比旁人幸運，生活不愁吃穿。
「既然你們是同父異母，那你媽媽呢？」
段旭陽問林浠要了根煙，就著火盆里的火點燃。
男生年輕的臉龐生的消瘦，隨著吸煙的動作雙頰略微下陷，顯得有些潦迫的頹廢。
「我媽在一場意外車禍中去世，那時我也就幾歲。我爸應該是很愛我媽，但人生如何都要向前看。他娶段晴媽媽，我剛開始很反對，但看他們是真心相愛，後來就慢慢放下來了。」
段旭陽說的很淡然，眼神里波瀾不驚，林浠訝然，他竟也有成熟而不假的一面。
男生的神態就像她說起自己身世時，是已然消化了一切苦難挫折，放下了過去的人才能有的豁然的態度。
兩人就著火光，輪廓模糊而又柔和。
篝火在空氣里燃燒出呼呼聲，伴隨著潮濕的樹枝燃燒后，火星四濺，在空氣里噼啪地炸裂。
林浠盯著眼前在風中肆意搖曳的橘色火光，悵然若失。
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那兩人的家世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她甚至覺得由此導致出性格處事上的重合。
腦海被同理心慢慢侵蝕，也許就是因為自己端著一副面孔，所以段旭陽的假面她一眼就看穿，因為是同一類人。
都在用一張積極向上的面孔，掩去心底的愁郁，努力地對待這個世界。
林浠猛灌了一口酒，拿起身旁的火柴，劃了一根，扔到正在熊熊燃燒的火盆里。
段旭陽見狀，「林浠姐也喜歡玩火柴嗎？」
林浠半闔著眼，瞳眸里映照著橘色的閃爍，「火這種東西，靠太遠沒有熱度，離太近會燒到自己。掌握好度，就能勾的人深陷其中。有點危險的東西，總讓人有些執念和慾望。」
她說的深奧，這感慨說完她自己也沒明白一二，自嘲地笑了笑，「我爸媽在世時從來不讓我生火。可現在他們都走了沒人管我，我倒希望我玩火柴時，有人能出來制止我，小孩子不要玩火，危險。」
段旭陽探身湊近把她手裡的火柴盒奪過，表情嚴肅的一本正經，卻又用著對孩子說話的語氣，「小朋友不要玩火哦，危險。」
林浠愣了一下。她只是感慨人生，他竟真配合地演了一齣戲。
隨機眸色淡漠地移開視線，抽完最後一口煙，將煙蒂彈進火盆里。
空氣里又炸出幾點火星，隨著寥寥的煙霧，飄渺地衝上天空，沒幾下又消散在黑暗中。
段旭陽看著那幾星火光，「以前和爸爸媽媽來這裡的時候，夏天我們都會去抓螢火蟲。這個季節沒有螢火蟲，那幾點星火倒挺像的。」
林浠又盯著那簇火看了半晌，突然開口問道，「你覺得螢火蟲美好嗎？」
這話不是疑問句，不是反問句，而是設問句。
「螢火蟲的英文是Firefly，火蒼蠅。和火一樣，發光時遠觀迷人。又像蒼蠅，暗淡時近看醜陋。覺得它美好的人，或許只是就著別人的描述，臆想出其美妙的姿態罷了。」
林浠打了哈欠，不想再多聊，這幾天的確挺累的。
「林浠姐早點休息吧，今天麻煩你了。」段旭陽很會看眼色，裹著毯子起身。
「嗯，你去休息吧。」林浠說的時候坐在椅子上沒動，視線繼續停留在搖曳的火光里。
「林浠姐晚安。明早見。」
「嗯。」
手機上躺了葉澤言的未接來電與簡訊，問她在做什麼。
她很想給他打個電話，聽聽他的聲音。
聽他和她說一聲「晚安」。
可是手指頓在屏幕上，猶豫片刻只是按下發送鍵。
【在度假別墅，打算放鬆幾天回城裡。】
遇到段旭陽的事，還是當面說比較好。
她怕電話里解釋不清又鬧的兩人不愉快。
回到卧室后，林浠鎖上了門，給游楊打了個電話，「幫我查下段旭陽。」
*
男人早上起來容易腹下充血，而有些女人早上起來容易大腦充血。
比如林浠昨晚不知為何做了個春夢，夢裡葉澤言把她摁在他家的藍色沙發上，一遍遍地讓她喊「葉隊長」。
醒來的時候再回想一下那個畫面，林浠的臉蹭一下就紅了。裹著被子在床上羞恥地打滾。
直到手機里躺著男人一早發來的簡訊，說他今天回南城。
林浠發現，她就是想他了。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我在候機了。」男人低沉的聲音從電話那端傳來。
「這麼早的航班呀？葉隊長是不是兩天沒見我想的不行，想要趕緊回南城？」林浠話說的不害臊卻被自己羞到，把被子往臉上拉了拉遮住小臉掩耳盜鈴。
葉澤言全身雞皮疙瘩一下子就起來了，看了眼身旁的父母，起身走到玻璃窗前，垂眼看著正在停機坪上搬運乘客行李的工作人員，聲音里噙著點笑，「你都知道了，我還說什麼。」
「說你想我啊……」明明是她想他，卻要讓對方先承認。
葉澤言，「……」
就在他看著周圍沒什麼人，準備開口，電話那頭的小女人來了句，「算了，也不指望你個老直男說這麼肉麻的話。」
「……」他也不是說不出口，只是此時機場周圍人來人往。
「在幹嘛呢？」葉澤言問道，想趕快把這一茬掠過。
「想葉隊長呀。」
「我中午就落地南城了，你今天回市區嗎？」
林浠拉開落地窗走到露台上，「今天可能不了，我想在度假區這再待兩三天散散心，有大光跟著我，你不用擔心。」
機場廣播傳來登機通知，林浠趕在他掛電話前還是問了句，「葉隊長如果這兩天不忙，要不然過來找我？離市區也就一個小時不到的車程。」
葉澤言的步子停住，看了眼不遠處的父母。
還有艾欣。因為年後她就正式入職京石南城分部，這次和他們一家人一起飛南城。
眸底的顏色沉了沉，「好。你發個地址給我，我今晚過來。」
掛了電話林浠交代了管家，自己沿著湖邊跑了一圈，回來后洗了澡，直到臨近中午才見段家兄妹下樓。
「姐姐，姐姐，你午飯想吃什麼呀？」段晴迎上來，人來熟一點不怯生，說話方式都和段旭陽如出一轍。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我中午可能不吃了，你們家的別墅在哪？我讓管家送你們回——阿嚏。」
林浠說著也打了個噴嚏。她似乎也受涼了。
段旭陽先關心了一句，之後擺了擺手，「不用了，已經麻煩林浠姐一晚上了。我們划皮划艇回去就可以。」
「啊？」段晴聽到哥哥這麼說，撅起小嘴，「不要嘛，我現在還發著低燒，人也好累啊。」
林浠看著小女孩一副軟萌柔弱的模樣，母性大發，「你妹妹都還生著病，再受涼了不好。管家有輛皮卡，可讓他幫忙把皮划艇載回去吧。」
「那，」段旭陽說的很不好意思，「謝謝林浠姐了。」
幾人到了車庫，段晴也不知道價值，但就是被超跑的外形吸引到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哇，姐姐，這是你的車嗎？好酷哦！」
段旭陽一進車庫也看見了，只是在搬皮划艇的時候不是拿餘光瞄上幾眼，這下段晴開口，他可以正大光明的走近看看。
林浠對著段晴勾唇笑笑，只是那抹笑沒有持續幾秒，在看到段旭陽走近后就壓了下來。
就算有了同理心有了共情，可從別人那裡聽來，他喜歡攀附富二代的流言還沒從她不大的腦容量里消除。
送走兄妹二人，林浠關上車庫，往回走。
她又給游楊打了個電話想問問調查的情況，只是無人接聽。
***
上了飛機葉澤言借著聊工作的理由，和葉有良一排，坐了靠窗的位置。只是飛機起飛后沒說幾句，他就手臂撐著扶手，閉目養神起來。
本來就只是借葉爸的身軀來避艾欣的嫌。
他並沒有倦意，腦子裡倒是思緒繁雜。
自從右手骨折后已經休息了近一個月，即將復工，所以昨天閑下來就開始想之前沒破的幾件案子。
葉澤言原本打算在抓獲人口販賣團體，解救出宋小冉之後，就要找李之清問話。
因為最後一次見李之清，是幾個月前在醫院門口接柏森去送機的時候。
等柏森時，瞧見李之清從醫院出來，上了一輛黑色SUV，經監控比對后，與宋小冉失蹤時乘坐的是同一款車輛。
再者她與砷中毒遇害的金雅還是大學室友。
前天林浠又提到她是G哥的義女，如今被G哥囚禁一事……
李之清的嫌疑很大，只是她到底在這其中起了什麼作用。
主謀？幫凶？還是受人指使？
說是人被囚禁的，還只是對外打的幌子？
男人兩隻手指撐在太陽穴上，擰緊了眉頭。
警方的每一步，似乎都比幕後操縱一切的黑手晚了一步。
葉澤言輕聲咒罵了一句，睜開眼，就見艾欣不知何時和葉有良換了位置，正坐在他身邊。
他掃了她一眼，腦子因思考案件而雜亂，看到身旁的艾欣，心情就接著愈發煩躁起來。
連鎖反應下案子也理不清，被壓低的嗓音覆著一層諷刺，開口的語調卻不溫不火，「艾欣，這樣真的沒意思。」
艾欣雙腿交疊，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對於男人這句話不以為意。
*
過年的時候大G留在銘嶼，所以航班中午落地南城后，四人回了銘嶼。
葉澤言連家門都沒進，打算取了車就回局裡。卻被葉母於淑梅叫住，「不差那一個小時，你先把艾欣送回江瀾一號。之前都和艾姥爺子說好了，艾欣離家遠你多照顧點。」
葉澤言掀起眼皮，黑色的瞳眸幽深如淵，等艾欣上了車，沒等她坐穩就猛地踩下油門。
艾欣轉頭，凝著微慍的眸盯著男人看了幾秒。
而葉澤言只是沉著一張俊臉，單手握著方向盤目不斜視地開著車。
艾欣錯開視線看向別處，語調輕慢地調侃道，「葉澤言，你這樣也挺沒意思的。」
「沒意思你就別再糾纏了。」
「呵。」
把艾欣送到樓下，葉澤言轉頭就回了警.局。
同事也都陸續回來上班，「楊莉，到我辦公室。」
見對方把門關上，葉澤言才開口吩咐，「你去查一下李之清的身世背景，如果可以最好是從出生到現在的。」
楊莉一愣，查這麼遠的？
「還有她兩年的行蹤。」
「這麼多？」楊莉睜了睜眼，新年復工後會忙她自有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自家隊長這麼狠。
葉澤言在還沒有定論之前並不想解釋過多，沒說話挑高了一邊的眉毛。
楊莉和他工作幾年了也摸清他的態度，閉上嘴轉頭出門就去工作。
劉分先前多次為李之清說話，葉澤言擔心他的主觀臆斷以及對李之清的那份好感，會幹擾他對於李之清客觀的判斷。
所以這事，吩咐了楊莉去查。
酒吧街曾經都是G哥的勢力，如今全被文仁瑾納入囊中。就現在來看，G哥可能還有殘餘的勢力。
金雅的遇害，陳志彪雖然成了替罪羊，可是畢竟受害者體內殘餘著迷奸X水和毒藥砷，死亡時間又早於陳志彪撿屍的時間。
所以真正的兇手另有其人。這是他一早就下的定論。
所以是李之清？是囚禁她的G哥？還是有其他勢力？
沒有線索硬想很容易就鑽進死角，葉澤言打斷思路走到警.局外，從兜里摸了跟煙，掏出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
垂首含在薄唇間深深地吸了一口，徐徐地從嘴裡和鼻翼間吁出青白色的煙霧。
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測，沒有任何證據。
黑色短髮下的堅毅的臉龐，因為閃過一個念頭，神色一轉把煙在腳邊踩滅，邁著大步就往信息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