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霄卷 第5章 蜉蝣之羽(五)
馬車是被封荷帶來的護衛隊一路扛回南海山莊的,車廂裡面的人自然就從祭離帆換成了伊瀾。
宛如驅趕被流放的罪犯一般騎於馬上的封荷邊看著前頭耷拉著腦袋走的重霄閣弟子,邊聽祭離帆言簡意賅地說完了方才在馬車裡的事,竟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我去,不會罷。」
刺在眼角處半開的白荷彷彿下一刻就會盛開,襯得那雙眼睛更加明亮。
「沒有啊,瀾瀾絕對沒跟我說過她認識宣閣主的事。」
「連你都沒說,可見這份孽情她是想對所有人都保密了。」祭離帆輕笑,「左右知道說出來了,也是不會被看好的。」
封荷的眉頭幾乎皺成了一個死結,凝想片刻后道:「你別孽情孽情地總掛在嘴上,瀾瀾不會是那種人,她說過至少不會誤了別人。」猶豫著說:「也許就是那宣閣主單方面對瀾瀾……」雖然也不知道這單方面是怎麼開始的。
「那這麼說,他真的是個白痴?」祭離帆不禁咋舌,眉頭皺得也解不開了,「身體廢倒也罷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願意承認他智商方面也是個蠢貨,就是不願意承認。」
車內,重新坐回宣對面的伊瀾大概說完了自己的計劃后,誠懇地詢問他的建議。
「……我知道這樣太過興師動眾,只是現在我們都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如果你有好的提議的話就說出來,畢竟他們都還是你的弟子。」
說話的時候伊瀾一直沒有去注意宣的神情,說完了才去看他,見他又開始盯著自己了,等了半天也不說一句話,就又問了一遍。
按說他就是不想出聲也可以用眼神和動作示意,可這回就好像沒聽見她在問什麼一樣,直勾勾地看著她。
對上那兩道看得人渾身發冷的視線,她發現他一直很淡定從容的面色此刻變了樣,眉宇間還隱隱透出煩躁感。
伊瀾被驚到,身體下意識地貼緊了車廂壁,忙道:「不行你就說,我會改的!」
他一直很沉默,但之前只會讓她感到同情和可憐,現在卻莫名讓她害怕。
車廂內又冷了將近一刻,一頭霧水的伊瀾也被他陰沉沉地又盯了一刻,雖然不懂但是好可怕的樣子,已經轉身撩開了門帘,打算直接飛出去。
而見她想跑,他總算開口了:「你喜歡易風桓。」
她的身形頓住,雖然他這語氣不算好,但總算說了話,只是……
放下帘子,她轉頭看他:「易風桓是誰?」
「……」
在他第二輪盯她的漫長過程中,她真的很努力地在想易風桓是什麼人。
這名字她絕對聽過,十分熟悉的感覺,沒準人也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別說臉長什麼樣了,連身份地位都一點思緒沒有——但這是什麼重點嗎,她方才在跟他說什麼,怎麼突然轉了個話題。
你就是轉也轉個我知道的好叭,你們重霄閣上到閣主下到打雜的都太擅長讓人尷尬了。
幾乎是抓耳撓腮地在想,拽掉了一把頭髮也沒想出來,伊瀾只能笑眯眯地又望向他,語氣弱弱地道:「你要是沒意見,那咱們就商量商量別的事。因為我們這邊還沒接到後續的任務安排,所以只能暫時將你安置在南海。雖然我們山莊的條件比不得鳳凰榭,但你且安心住下,有什麼要求儘管提,我們都會盡量滿足。
「鑒於你在南海算是長期居住,有些基本的東西我還是需要知道一下的。比如你的衣服尺寸……當然到了山莊可以再量,不過你要是記得的話可以現在告訴我,我也可以立刻安排他們去做。你對衣服的料子和顏色款式什麼的都有要求嗎,有就說。
「還有忌口,什麼不能吃,或是喜歡吃什麼,也可以說。
「你是喜歡住在陽面還是陰面,對房間的陳設有沒有什麼特殊要求,用什麼材質的枕頭和被子?還有你要是想出門的話——」
他閉眼了。
閉!眼!了!
還向旁邊挪了挪,離她遠了些,一副生人勿近的厭煩表情。
???
她不甘心,甚至覺得委屈,停了一會兒后小心翼翼地試探:「宣?」
聽到她喚他的名字時,他的眉很明顯地蹙了一下,滿臉都寫著「離我遠點」,挪到馬車最旮旯的地方了。
心碎成渣渣的伊瀾愣了片刻後接受了這個凄涼無助的現實,掀開帘子灰溜溜地飛了出去。
她轉了個方向,翻身躍上了車頂,還未從打擊中醒過神來,怔怔地盤腿坐下了。
扛著車廂的幾個護衛隊弟子仰頭看了她一眼,其中一個開口問:「副首領怎麼了?」
伊瀾搖了搖頭,又愣了好一會兒后定神一看才發現竟然還沒有走出林子。
視線放在前面不遠處祭離帆和封荷的背影時,她咬了咬唇問道:「還有馬么?」
護衛道:「屬下們都是騎馬出來的,您去後邊找一匹罷。」
目前的隊形是,重霄閣鳳凰榭分部的弟子在最前面,祭離帆和封荷跟在他們之後,被帶出來的護衛隊分成三部分,前面一隊跟在封荷他們後面,中間四個扛著車廂,另外一隊則護在最後。
都是騎馬出來的,有四個人下了馬,就還有剩。
離開車頂,去後面找了多餘的馬後,伊瀾追上了前面的祭離帆和封荷,走到他們中間。
「怎麼樣,都問完了。」看她出來了,以為是都辦妥了,封荷便先道,「有什麼需要指示的嗎?」
伊瀾嘆著氣搖了搖頭,反問:「『易風桓』是誰?」
她看見封荷的臉僵了一下,不明所以,又轉了個頭,不想祭離帆也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祭離帆忍著沒笑,眼神示意封荷先別說話,想了想說:「咳,讓你問什麼去了,驢唇不對馬嘴地。」
提起這個伊瀾又蔫兒了不少:「沒問到,不知道他怎麼了,說我喜歡易風桓,也不搭理我,我就出來了。」
「那你怎麼說的?」
「我就問他喜歡穿什麼吃什麼住哪裡,衣食住行不該面面俱到的嗎。」
「不是,我是說。」祭離帆捂著嘴,也是一副不想看到她的樣子,「他說喜歡易……咳,那個人,你是怎麼回答的。」
伊瀾又是搖頭:「我真沒想起來是誰,就沒說,他就不理我了。」頓了頓后猛地抬頭看向正在憋笑的祭離帆,咬著牙說:「之前他對我態度還挺好的,怎麼你進去跟他待了一會兒他就這樣了?」
忍不住了,祭離帆把腦門抵在馬脖子上開始狂笑。
伊瀾有些莫名,見他笑得氣都不知道喘也更加心煩意亂,從袖子里抓了一把針就準備丟出去。
封荷及時拽住了她的袖子,想笑的表情也有些綳不住了,但直接說:「方才離帆跟我說宣閣主喜歡你。他說你喜歡別人你也沒有否認,自然會生氣。」
她一本正經地卻把伊瀾整懵了,下意識地就問:「為什麼?」
封荷苦笑著聳了聳肩:「這種事怕是連瓊華樓都打聽不出來,我們哪裡能知道。」而後拍了拍她的肩膀:「倒是你,以前就見過宣閣主,還俘獲了人家的心,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們說,你一個人應付得過來嗎?」
「沒有呀。」伊瀾連連否認,「昨天和離帆去鳳凰榭救他就是第一次見面,俘獲什麼?」
「你就別裝了,人家都承認了。」「哈哈哈」的勁兒過去了之後祭離帆笑得也沒那麼大聲了,「這次的任務就是他委託的,人家還說是為你而來,隨便預個言成甫就真造反了,這閣主的腦子還真是沒白長你說是不是。」
見伊瀾的臉也僵了,封荷看了祭離帆一眼示意他及時收住,拽著她的胳膊讓她看著自己,語重心長地說:「瀾瀾你也是,都不知道是誰,肯定是不喜歡,他這麼說的時候你否認了不就行了嗎。這下把人家閣主惹得不高興了,你最記掛的委託金還怎麼拿。」頓了頓補充:「委託里也含有好好伺候宣閣主這一項,咱們要是做得不好,人家還是會扣錢的。」
「……我覺得這不是重點。」伊瀾再次轉向了祭離帆,看著他兇巴巴地說,「肯定是你說了什麼才讓宣誤以為我喜歡那個什麼易風桓的。你到底還想不想好了,挖自己組織牆腳那麼開心呢嗎?賣身沒商量!」
祭離帆聳聳肩不置可否。伊瀾看得牙根痒痒,但也沒有管他,掉頭就往回跑。
沒跑幾步就停住,在他們二人又是想笑笑不出來的注視中回頭,猶豫著問:「那易風桓到底是誰?」
祭離帆轉回頭去繼續笑了,封荷也保持著禮貌又不失尷尬的笑容說:「瀾瀾,這不是重點。」
伊瀾卻堅持:「你告訴我他的身份,我才能想出一千個理由去跟宣解釋我不喜歡他。你不知道他剛才特別肯定,我也沒想到他居然還有脾氣,我怕我哄不好。」
封荷有些為難,笑容已經變了意味:「這……」
祭離帆笑中抽閑,擺了擺手說:「別問,問就是首領。」
伊瀾重新飛回車廂里的時候,除了被下屬戳穿不記得自家首領大名的尷尬,還發現從方才起就一直忽略了一個事實。
關於前者,她很抱歉,首領當年將她從地獄里救出來,還教會她如何控制內力,又破格提拔她當了浮沉的副首領,這些恩情每一個都是她勤勤懇懇為他效命一輩子也還不完的,而她居然連人家大名都不記得了。
她才想起易風桓接任浮沉首領之前她從來沒喚過他什麼,之後就一直首領首領地叫,這些年她也只在別人口中聽過幾次他的名字而已。被分到南海后又兩年多沒見過,整個南海都是他的下屬,自然也叫他首領,她就連從別人口中聽到他名字的機會都沒了,就容易記不清。
好叭好叭,都是借口,尷尬就對了。
至於被忽略的那個事是,她好像很自然地就接受了宣「喜歡她」的事實,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鬼知道為什麼會覺得理所當然,鬼知道她當時腦子裡一片亂只想著要把他哄好把他哄好就根本沒多想別的,第三次進了馬車才發現事情的嚴重性。
她動作輕,落地幾乎無聲,只是在掀開帘子時帶進了些刺目的陽光。
不知有沒有感受到又有人進來了,宣的表情都沒有變動一下,她看著他的身體都放鬆了不少,許是睡著了。
一想起昨晚到現在都沒合過眼,她竟也有點困了,想打個呵欠。
熟悉的聲音彷彿從對面一拳捶了過來:「你想好沒有,喜不喜歡易風桓。」
打到一半再憋回去的感覺也太致命了,太致命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