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希望
「四皇姐!」
百里婕眼疾手快的攙住搖搖欲墜的百里妗。
剛才還宛如芙蓉的臉頰,此時一片灰敗。
百里婕:「這個人也膽大包天了!這裡可是皇宮,他如此目中無人,皇姐應該叫人把他抓起來打進天牢!」
「住嘴!」看著男人白色的衣擺徹底消失在拐角,百里妗臉色有些難看,「回去吧。」
說罷轉過身向來時的方向走去,後面的宮女趕忙為她打起華蓋,一時空氣凝結,所有人大氣不敢出。
蘇無咎抱著百里嫿前腳剛到宥蘭宮,後腳百里徽言帶著人尋了過來,待看見百里嫿的樣子,又心疼又擔心,趕緊派人去請了御醫。
索性薔薇花刺並不長,全身看起來血跡斑斑,實際上都是皮外傷。御醫靜若寒蟬的開了藥方,便告退了。
百里徽言派人去御藥房照單抓藥,等待的空閑,伺候百里嫿的那個老嬤嬤也亦步亦趨的趕來了。
老嬤嬤人前人後是完全兩種不同的面孔,百里徽言並不知道此人平時對百里嫿不好,所以只趕緊吩咐她進去伺候百里嫿換衣。
「我還沒來得及問,這怎麼回事?」百里徽言和蘇無咎坐在外廳,試圖問清緣由。
蘇無咎掏出他墨色的摺扇慢條斯理的驅逐著熱浪,「我也不清楚。我看見她的時候她就躺在花叢里。」
百里徽言將他打量了一番,他胸口處被沾染上的血跡已經發黑乾涸,像是在雪白的天地間盛開的的朵朵梅花,非但不覺得狼藉,反而透著一種洒脫與異樣的妖冶。
蘇無咎被他看的心裡發毛,「幹嘛這麼看著我?像是喜歡上了我一樣。」
百里徽言嫌惡的切了一聲,話又說回來,「這次謝謝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蘇無咎無所謂的笑笑,「路過,換做是誰我都會救。」
百里徽言這次沒有反駁他的話,沖他挑了一下眉,「還有今日父皇那裡,如果沒有你的話,父皇絕對不會賜予丹嬰那麼大的殊榮。這孩子從小受了不少苦,就因為她的母族沒什麼背景,在父皇那裡討不到一點好處。」說罷又哎的嘆了一聲。
蘇無咎心想,那姑娘長得又瘦又小,如果是他來養的話,肯定不出一年就喂得會白白胖胖的。
可惜他不能養啊,人家再怎麼說,也是個公主呢。
可惜,真可惜。
口裡隨意的搪塞:「也就隨口一提,不足掛齒。」
換好衣服的百里嫿本想出來拿紙筆,好把剩下的書抄完,結果在門口就聽到了這一幕。
她的手不自覺的抓緊門框。
百里徽言輕輕吸了一口氣,像是想到了什麼,他舔了舔唇,隔著桌子上身探近蘇無咎,像是下定決心,又像是試探。
「要不……你娶了丹嬰吧。」
空氣瞬間陷入安靜,等待的時間像是被無形的拉長,彷彿隔了一個世紀。
百里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莫名的認定這是對她的某種宣判,一判天上,一判地獄。
心裡還有點不受控制的躍躍欲試。
窗戶外從樹枝間落下來斑駁的光影打在她過分纖瘦的小背上,僵著身子一動不動,像是此時的門外承載了她全部的希望。
啪!
蘇無咎收起扇子,敲了下桌沿,語調還是一如既往的透著股玩世不恭,「你有病吧百里徽言,讓我娶一個未成年?我都還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呢!少在這裡禍害兒童。」
百里徽言微有些失望,雖然想到他肯定不會同意,可他還是想試試。
那萬一呢。萬一他腦袋一抽同意了,那百里嫿的下半輩子,就絕對不可同日而語了。
得到答案的另一個人心情一下子落到了無底深淵,無窮而又綿長的苦澀在口腔里蔓延開來,然後順著喉嚨一路蔓延到了五臟六腑,又墜又沉。
百里嫿不明白她剛才為什麼對這個人抱有讓他娶她的希望,不明白那份期盼從何而來。
莫名,又奇怪。
就因為他剛才救了她?還是因為他給她新奇又美味的奶茶喝?或是因為最初見面時,他驚為天人的姿容?
百里嫿雖然只有十四歲,可在那一刻,心裡清醒而又肯定的認識到,蘇無咎是個世間罕見的好男子。
他善良,大度,不畏權貴,在他心裡沒有男尊女卑,沒有位高權重,只有一視同仁。
表面上弔兒郎當、沒個正經的他,實際上心存浩然之氣。
這樣的他,確實不是像她這種人能夠配得上的。
百里嫿的腦袋有些發空,她又轉身回到床上躺下。沒一會功夫,葯被領來了,除了熬的草藥,還有外敷的生肌祛疤的膏藥。
百里徽言命老嬤嬤為百里嫿敷了葯,而後吩咐了幾句,就和蘇無咎離開了宥蘭宮。
百里嫿服了葯腦袋有些昏昏沉沉,沒多久便昏睡了過去。
這邊老嬤嬤見先是皇上突然關心百里嫿的一日三餐,后又是三皇子殿下親自吩咐照看,就算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此時也不敢多打馬虎,熬藥敷藥積極的很。
夜裡突然起了狂風,樹葉子稀里嘩啦的叫囂著,不時發出嗚嗚咽咽的哀鳴,宛如狼哭鬼嚎。
緊接著就聽噼里啪啦,一場磅礴大雨正式拉開了帷幕。
百里嫿意識慢慢清醒,打開了眼帘,光線雖暗,可是屋裡應該還點著一盞燈,不至於什麼也看不見。
餘光里瞥見床尾坐著一個黑影,她警惕的看過去,呼吸頓時停了兩秒。
年齡已過三十的女子五官線條柔和典雅,像是畫里走出來的古典美人。可是她此時的眼神粹滿了狠毒,彷彿她面前坐的,是她的仇人。
百里嫿有些膽寒,「先……先生。」
女子瞬間回神,那抹怨恨瞬間隱退,但神色並未緩和,冷冰冰的問:「你醒了?」
百里嫿:「……是。」
宋睿蹙著眉,「書抄完了嗎?」
百里嫿咬了咬唇,「還沒有……」
宋睿冷笑,「既然書沒有抄完,那你還跑出去玩?是不把我這個先生放在眼裡嗎?」
百里嫿慌忙掙扎著坐起來,急忙解釋,「丹嬰絕對沒有輕視先生之意。」但是今日的事她一時又說不清楚,只有些慌亂局促的做保證,「學生保證,以後只要沒有完成先生留的作業,就絕不踏出宥蘭宮一……」
宋睿不耐煩的打斷她,「把剩下的書抄完,抄不完不許睡覺!」
然後起身拉開門走了。
雨,還在繼續。
它下的暢快淋漓,下的氣勢洶洶,絲毫不會憐惜那些白天爭奇鬥豔的花朵,也不會在乎無處可藏的生命。
世間自然規律向來如此,優勝劣汰。
只有學會頑強,才有資格活下來。
日子這般一天天過著,百里嫿每天的時間都非常緊迫,幾乎只有偶爾的時間,才可以用來想其他。
比如,下個十五她出去的時候,那個人還在不在。
比如,今後的每個月十五,要是都能看見他,該多好。
宋睿對這段時間百里嫿的表現還算比較滿意,知識一點就通,態度也認真端正,如果排除隱藏在心底如刺般的成見,她或許會非常喜歡她這個學生。
這天,百里嫿把書的批註做完,舒服的伸了個懶腰。
突然從宮門口湧進來了一大堆人,為首的是位已過中年的嬤嬤,她後面跟著十幾二十個宮女。
百里嫿站了起來,沉聲問:「你們要幹什麼?」
為首的嬤嬤看見百里嫿,草草福了一禮,「奴婢是皇後跟前的掌事嬤嬤余氏。今日來不關七公主什麼事,還請公主不要多事。」
語氣里含著毫不掩飾的警告。
余嬤嬤對著身後的人揚了一下下巴,「還不進去!」
所有的人一下子湧進了後院,闖進了宋睿的房間,隨後就聽見一陣噼里啪啦的摔打聲,還有宋睿尖銳的怒罵聲。
百里嫿想也不想的衝進宋睿的屋子,結果入眼一片狼藉。宋睿視如珍寶的書籍扔了一地被人踩在腳下,她精心照料的盆栽被人摔了個稀巴爛,她平時所做字畫也被人撕了滿地。
而宋睿也被人推倒在地上,余嬤嬤毫不留情的在她臉上甩了一巴掌,頭髮也被打散,臉被打偏了過去。
那余嬤嬤還想再打,手腕突然被人大力的鉗住,她顯然有些不可思議竟然有人敢攔她,而且還如此大的力道?!
她順著那隻手看過去,白嫩的手腕還顯得稚嫩而小巧,人的個頭才到她肩膀處,往日精緻無害、膽小怯懦的小臉上此刻帶著淡淡的陰森。
余嬤嬤怔了怔,才反應過來,頓時一甩手,出乎意料的脫離了桎梏。
她不悅板著臉,「七公主,奴婢奉勸您切莫多管閑事,千萬別惹禍上身。」
百里嫿眉眼微斂,掩去眼中一閃而逝的冷茫。
余嬤嬤見她默默的垂下了手,以為她終於識趣,末了不屑的冷嗤,看著地上癱坐的宋睿,彷彿還不解氣,把書架上的書拿了幾本,砸向了宋睿的頭。
百里嫿毫不猶豫的飛撲過去,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宋睿的上半身。
那些帶著硬殼的書本如數砸在了百里嫿瘦弱的背上,有一本最厚的書正好打到了她的後腦勺上,她只覺得腦中「嗡」一聲,眼前頓時陷入片刻的漆黑。
余嬤嬤有些沒料到這一幕,只心虛了一瞬,立馬被理直氣壯和毫不在意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