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Deer2
葛箏的話像一把刀,但半夜蔣易顛來倒去睡不著的時候,又覺得這個比喻不是很貼切,他爬起來,摸黑到廚房找出了那支開瓶器,然後緊緊握在手裡,才又躺回了床上。
所以葛箏的話,更像這開瓶器的粗鈍的刃口,每回想一遍,並不至於插出什麼淋漓不盡的血口子,但那種后韻綿長的余勁兒,卻像在一滴滴給還沒有徹底痊癒的傷口上喂鹽水,殺得人心裡發毛,發沉。
蔣易非常希望能快速的理順清楚自己和葛箏之間的關係,像蒂芬說的那樣,不再做些無用的牽扯與消耗。
畢竟朋友這東西,有時和戀人一樣,都講究一個眼緣,一個金雞獨立在玄學基礎上的緣分。
一切不對稱的緣分或是扭曲的緣分,都是孽緣,孽緣就免不了要相互折磨,都是這麼大的人了,其實真沒必要,強扭的瓜犯不著,身邊一個按頭黨都不存在的。
開瓶器的刃口上結著一點乾涸的血跡,細聞有淡淡的腥味兒,但也可能只是他的心理作用,這若有似無的血腥味,在黑暗中,把葛箏那燃著火團的眼睛,一遍遍拖拽到蔣易的眼前,每次都好像近了一些,清晰了一些,濃烈了一些。
其實那晚,在肯爺爺門口,葛箏也是這樣,暴躁。
他這人猛一瞧像是無所不能,卻其實只是個紙糊的燈籠,放佛誰的指甲銳利一些,輕輕一戳,就能破個窟窿,呼呼的串風。
還有在禮堂眼中看不見人的推蔣易的那一下。
這麼一想,蔣易又有些放不下了。
他起初確實更好奇葛箏的生活方式,那些新奇的想法,遊刃有餘的披荊斬棘,像開荒拓土的騎士,不畏懼任何陌生所帶來的生澀與壓力,縱身便能滾進人潮里給自己染上一身當地的顏色與溫度,但某種程度上,他又是如此匪夷所思的脆弱易碎,實在是種奇異的結合體。
夜很深了,樓下貼牆聚攏了幾隻野貓,偶爾幾聲,叫得婉約。
蔣易胡思亂想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一直沒得出個什麼准主意,就這麼握著開瓶器,也勉強睡了後半場,不至於第二天上不了課。
早上起來才猛的想起來,前一晚情緒大開大合的,居然把最重要的事情給忘了——房租。
他其實可以塞給胡良,上課的時候也真看見對方了,但......
「胡良!」蔣易貓著腰,小跑著在課間追上了打算閃人的胡良。
「哦,你啊。」胡良不知道前一晚幹嘛了,腳步挺漂浮的,眼皮半耷拉著,比蔣易還像沒睡飽的樣子。
「我,」蔣易張張嘴,話到嘴邊又有點兒難以啟齒,他甚至翻出手機來,切到了轉賬的頁面,像給自己喊住對方一個堅定的內在支撐,全準備好了才說,「你知不知道葛箏......他最近狀態怎麼樣?」話出口竟然未經准許自作主張換了內容。
胡良本來還以為他這麼鄭重其事,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愣了愣才說:「那還真不知道了,這幾天沒聯繫。」
「他的傷......」蔣易皺了一下眉,忽然湧起一些擔心。
「蔣易!」路過的黃鸝大聲的喊他。
蔣易一回頭,就見黃鸝心情似乎很好的樣子,手裡提著好一袋幾杯咖啡走回來,過來隨手塞了蔣易一杯,語速特別快的說:「我們聯繫了一家格拉斯哥的中國超市,可以送貨,什麼皮蛋啊,腐竹啊,臘腸啊,湯料,火鍋底料,都有!神奇不神奇?但要滿500鎊才起送,湊不湊單啊,一起啊!」
「啊?」蔣易讓她連珠炮似的話給突突愣了一下。
旁邊給晾在一邊的胡良趁著這個空檔,聳了聳肩膀,直接轉身走了。
「誒!」蔣易話還沒問完,心裡還惦記著葛箏的情況,可一轉身,眼睛就只夠得著胡良一個手掌大小的背影了。
「湊單不?」黃鸝抓著他的小臂晃了晃,「辛拉麵啊,老乾媽啊那些,都挺耐放的,囤一次貨能放很久也不容易壞,要不我把商品目錄發你一份吧,你放學前告訴我你想要買什麼!」
蔣易靜默了一會兒,精神才轉到黃鸝身上。
不過黃鸝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走神兒了,甚至偏過頭自下而上的覷著他的眼睛,一門心思的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能拼這一單,「要不要?嗯?要不要?」
蔣易胳膊上有一塊青紫,還沒好利索,被黃鸝突然使勁一拉,立刻扎針似的一疼,「嘶」了一聲,本能的往後退了半步,「這麼急啊,要不問問顧儀範。」
他其實就是沒心思想這些。
黃鸝不同意,「行不行你直接說嘛,我急著要買別的東西呢,特別急!到時候送貨都送我那兒,要是不太熟的人,分起來麻煩。」
蔣易看她一眼,好心的說:「你急著買什麼?我知道咱村兒一家印度超市裡,也有一些基本的中國商品,就是種類不太多......」
「小簡想吃鳳梨酥,那印度小破超市沒有,我早看過了,」黃鸝蹙眉,「現在就差100多鎊了,你痛快點兒,要不要什麼,不要我好找別人。」
蔣易只能說:「我也要不了這麼多啊,不然你看著買吧,就速食麵,辣椒醬,速凍餃子那些,不過應該也買不了那麼多,我再問問史蒂芬。」
「行!那算你倆一起50鎊,」黃鸝滿意的笑了笑,「那你快問他吧,我也再找找別人去。」
蔣易跟著宏觀經濟學的老師後邊往教室里走,眼睛橫著一掃,就看見剛剛位置上的顧儀範不在了,正窩在貼牆角落的座位里,挨著西西嬉皮笑臉的不知道說著什麼。
階梯教室里並沒有因為老師進來而安靜下來,上課時間沒到,依然噪雜紛亂。
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正常的,甚至是尋常的表情。
沒有一個人有葛箏那樣焦灼的眸光。
蔣易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忽然感到一陣意興闌珊,抬起手機轉給顧儀範商品目錄,就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垂頭看課件,看了很久,一頁都沒翻過。
顧儀範也不知道和西西說了什麼,西西又招手把索菲亞叫了過去,幾個人嘰嘰喳喳挺興奮的一合計,居然直接超出了黃鸝預估的額度。
沒等下課就湊齊了單,真是皆大歡喜。
一下課,顧儀範就沒影了,瞧那猥瑣的背影估計是和西西往山頂城堡那邊遛彎兒去了。
幾個相熟的同學相約去圖書館,招呼著蔣易一起。
蔣易擺擺手,身上疼,心情也不好,不想虛耗著。
教學樓後門的公交車站牌下早排起了蛇形的長隊,蔣易看了一眼,莫名有些煩躁,乾脆自己慢慢往校門方向晃蕩,打算去校外等車。
這時候正是下課時間,校園裡很熱鬧,路上人也多,幾個白人學生赤腳扛著一艘皮划艇從蔣易身邊走過時,甩到他身上不少水。
他趕忙轉頭往旁邊避了一下,又茫然的目送著他們走遠了,才轉回頭......
「我操!」這真是嚇了一跳!
小紅車貼著路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此刻悠然的正跟他并行,車窗全敞著,葛箏墨鏡架在鼻樑上,微微低頭,從鏡框上面看他,嘴角勾著點兒淡笑,好整以暇的說:「上車。」
完全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就像昨天那抽風似的十分鐘被他直接從時空里扯下來餵了狗。
蔣易的心情真是凌亂無序啊,酸甜苦辣攪和了一大鍋,最後只剩下麻和澀,好半天才冷笑了一聲,收起剛才懶散的步伐,扭頭往前大步走去。
葛箏也跟著笑了一下,輕點著油門繼續跟著他,「誒,幹嘛去啊。」
「跟!」蔣易爆炸的一嗓子衝出來,把旁邊經過的跑步的學生嚇了一哆嗦,趕忙尷尬的壓回去,咬牙切齒的說,「......你有什麼關係!」
葛箏非常欠揍的從車窗里伸出手來,拽了拽蔣易斜背的書包,跟人販子似的誘拐道:「上車吧,你不是睡不好嘛,帶你去給桃木劍開洋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