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嶺子鏢
雲鴻知道,這一趟鏢不好走。
貫州直走伏州,越百里雲嶺,這在業界被稱為「嶺子鏢」,除非是十萬火急的事,否則是個走貨的人都會選擇迂迴。
但他也知道,這一道鏢熊開山已經渴望了多年,永盛鏢局比上差太多、比下余太多,這些年裡鏢沒少押,但能在業界拔籌的還沒有。
這是一道銀鏢,十萬兩的銀鏢,事情緊急,是逢百抽五的大成,永盛鏢局可拿五千兩的豐厚報酬。有名有利,熊開山能爭取到手殊為不易。
「雲鴻,這道鏢還沒有簽鏢訂,如果鏢局吃不下,我便引薦其他的鏢局,也算得個面子。」
「老大,這麼肥的肉,我看多大的面子也糊不下。再說了,有了鏢卻又讓了鏢,最糊的怕就是自己的面子。」
熊開山一如其名,虎背熊腰、面如重棗,但體態不淤、背脊昂然,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作為大鏢頭,他當然知道,永盛鏢局從沒走過這麼難的鏢。
此時立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下身過膝短褲、上身米黃坎肩,膚色黑古,三寸短髮,左邊的頸上有一道和頭髮一樣長的刀疤。此人眉重不彎、目盈無避。
他便是雲鴻,永盛鏢局最器重的大鏢師。
熊開山沉吟半晌,接多大的鏢便意味著多大的風險,一旦失了鏢,鏢局要照單賠付,因為失鏢而垮掉的鏢局在大齊不算稀罕事。
「雲鴻入鏢局那天老大便說過,擔心失鏢永遠走不好鏢,有客信任鏢局,窮心勠力走好一趟鏢比什麼都重要。」
熊開山一嘆,「話是不假,但云嶺烏沙幫有些日子沒叼到肥肉了,咱鏢局從未走過嶺子鏢,怕的是不講情面一味要做惡虎啊!」
「烏沙幫最近在鬧位子的事,那大當家喝酒喝得已經昏死快十日,老二老三各拉一派人馬爭權,未必有空做那攔路惡虎。」
熊開山耳朵一動,雲鴻消息素來靈通,匪幫的事、江湖的事知道得全、顧及得廣,這也是他四年走鏢的一大倚仗。
「老大,雲鴻是伏州人,雲嶺這條路比多數人熟識一些,這道肥鏢不應錯過。」
熊開山凝了一眼雲鴻,大手落在桌子上,「成!我明日便去接鏢!大鵬那邊近來無鏢,我把他配給你,路上相互有個照應。」
雲鴻一遲正要開口,熊開山又道:「返程讓大鵬帶隊便是,你在伏州老家多待些日子,有兩年沒回去了吧。」
雲鴻不再多言,轉頭出了廳子。
在盛州,永盛鏢局是前三的鏢局,手底下有鏢師近三十人,平常一些小鏢三四人便夠。遇到大鏢時,基本是雲鴻帶一隊、余大鵬帶一隊,各自帶著八九位鏢師走鏢。
當日傍晚,一個腦袋極大頭髮直立的二十多歲漢子,風風火火來找雲鴻。此人便是余大鵬,是個壯碩的傢伙,自稱「金魯門」大弟子,使一口「三環金魯刀」,威風很是凜凜。
雲鴻清晰記得他拜鏢局的那一天,直言門派練武青菜葉子塞牙縫,真把蒼蠅當塊肉,實在扛不住了才來做鏢師。
不過這傢伙給雲鴻最大的印象在於「愛比」,自打鏢局確立了他和雲鴻兩個大鏢頭,明著暗著他便沒少較了勁。可惜雲鴻是個悶葫蘆,余大鵬約了得有幾十次私下切磋,雲鴻不約。到後來他便揚言,雲鴻是害怕他的三環刀口,像個娘們躲在閨房繡花,不曾想都激到這個地步了,雲鴻還是跟個冰桶一樣。
一聽說鏢局接了大肥銀鏢,卻是雲鴻做主他做副,立時老的新的不快一股腦兒奔湧出來。
「憑什麼你做大!你能贏我一合?」
「別跟我吵,不服去問老大。」雲鴻掂著幾塊飛蝗石。
「嘿!你這人怎麼油鹽不進吶!我忍你很久了!」
雲鴻把飛蝗石放進口袋裡,旋即又拿起一把兩尺余長的大刀,磨石蘸水哧哧哧哧磨了起來。
余大鵬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可剛要伸手還是憋了住,「老大那裡我說不通!」
雲鴻看著他那大拳頭,「老大有沒有和你說,這趟鏢走成了,年底分紅給你我新開一檔。」
「有這事?」余大鵬立時就收起來滿目凶煞,像個鐵墩子似的杵在雲鴻面前。
「回去拾掇吧,天一亮我們就啟程,規矩先說好,一路上我說什麼便是什麼,別像剛剛那樣。」
余大鵬一個冷笑,絲毫沒點離開的意思,反而一盤腿坐下來瞅著雲鴻磨刀,「你可能現在還不明白,我余大鵬是個專業的鏢師,鏢車軲轆一轉,我肯定不會和你計較。但這趟鏢怎麼走,前頭我是不是能和你商量商量?」
「請說。」
「這一趟,我建議走暗鏢。」
顧名思義,暗鏢不喊鏢號、不亮鏢旗,悶聲保平安。
「怎麼個暗法。」
「你帶五輛車走前,我帶五輛走後,前頭裝點普通茶葉,匪幫最不愛搶這些東西,遇見麻煩就給點打點,總比讓人知道這是重貨好吧?」
雲鴻道:「雲嶺地界不同別處,那裡不止一個烏沙幫,人人都在盯著馬車,如果走暗鏢一旦被盯上更加沒有迴旋餘地,落得個群匪爭食怎麼辦?到時候再亮鏢,那豈不是慫著沒過去,匪幫會認鏢?」
「你說誰慫!」余大鵬立時吹鬍子瞪眼,「我說的是計策!計策!懂不懂!」
「官府的餉銀也好、商家的重貨也罷,人家哪個不懂遮掩不懂計策?要是靠這些就能蒙過匪幫,要鏢局幹什麼。」
「你!」
雲鴻一句話,說出來鏢局和匪幫最大的微妙之處,匪幫也就是世俗說的江洋大盜。對鏢局來說,和匪幫絕對不是不共戴天,因為如果沒有人劫貨,也就用不著人來保貨。
對於一些厲害的鏢局,不僅鏢局聲名響,鏢師個個也都是不好惹的,喳喳嗚嗚的匪幫對上這些真正的練家子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給匪幫一些面子,匪幫便會知難而去,用他們的行話說就是「放走了扎手的,就能撈到順手的」。
鏢師所想永遠是「以和為貴」,甚至可以說在不失規矩的前提下用盡一切辦法「求和」,如果世上每一趟鏢都跟行軍打仗一樣砍殺,鏢局這個行當早就滅亡了。
雲鴻素來覺少,這一夜的他躺在床上更是烙起餅來,走鏢雲嶺,此間兇險勝過自己走過的任何一趟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