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2章 出征
「不可,」秦翊嚴詞拒絕,「翎羽堡中你能自由行動,但戰場不比其他,軍令森嚴,你是個女人,不可能被將眾接納。這一點,我幫不了你。」
「我可以易容,我會易容!」陸錦畫輕輕扯他的衣袖,哀求連連。
「易容也不行。」指尖挑起她耳邊的一縷碎發,輕攏去她的耳後。他微微嘆息,放緩語氣:「小錦你乖,這件事沒得商量,你就在家中好好等我吧,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
陸錦畫扁了扁唇角,錯開他灼灼目光,落去一旁。
說得好聽,一定回來。
等真正上了戰場,誰死誰活,誰能說得准?
可這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他定然願意為此付出超出她所能想到的代價。她知道她應該支持他,只是她也有自己的立場,作為妻子。他們好不容易才化解種種誤會重新走到一起,把這份幸福握在掌心還不足一天,又要眼睜睜看著它從指縫間漏走。
她不怕死。
她只怕他丟下她一個人。
放在秦翊掌心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收緊,窗外的風還吹得竹葉沙沙作響,透過窗隙而入,引得溫熱的水面漾出淡淡漣漪。她收回思緒,抽手重新解開他的發,再去拿了放在一旁的皂角。
「快去水裡吧。水要涼了。」她的聲音很輕。
清水淹沒身體,她走去他的身後,撈起他的發,細細幫他梳洗。
一個時辰后,二人回到床上,相擁入眠。
次日陸錦畫醒來,秦翊果然又不在。
她猜到出征大抵是這幾天的事,不敢懶怠,立刻起身易容。
走在喧鬧的街上,她四處張望,留意附近哪裡有招兵信息。據她以前的了解,但凡打仗,不管平時兵力如何,臨行前都還會在城中招募一批小兵。
她不太清楚新招募的小兵是去當炮灰還是打雜,也管不了那麼多,這是她唯一能跟去的辦法了。
在市集上足足轉悠了三圈。終於在東頭巷口看到支棱起的小鋪子。
茅草鋪子下放著兩張長桌,兩個身著布衣的小兵坐在桌前,雙眼無神,訥訥盯著一處。左手邊吊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招軍醫」。
軍醫……
陸錦畫心頭一喜。
這不就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正要過去報名,冷不防左側來了個青年,一把將她擠開,大咧咧坐到應徵的位置上。
「報名!」他大手一揮,拿起紙筆開寫。
兩個小兵愣了一愣,他們在這兒坐了幾天了,也沒見多少人主動來的。看到面前的大夫如此主動,他們相視一笑,一唱一和開始同他說軍中待遇。
青年似乎並不以為意,隨口應兩聲,又抽一張紙準備寫。
「哎哎哎,寫一張就夠了!」小兵制止。
他揮揮手:「不是,這張是給我師父填的。」低頭繼續寫,邊寫邊道:「前幾天就知道招軍醫了,但是師娘頭七沒過,師父抽不開身。今日師娘入土為安,師父他老人家要送師娘最後一程,臨出門前他特意吩咐了,讓我趕緊過來把咱們二人的名字填上。」
兩個小兵雙唇囁嚅,沒有說話。
陸錦畫緩緩步去,瞥見紙上的名字「徐朗」「何慶來」,默默在心中記下。
紙上投下一片陰影,徐朗略是抬頭,恰好對上陸錦畫的眼睛。
「哎,你也是來報名的?」
陸錦畫點頭,怕聲音露餡,壓嗓子簡單說了一個:「是。」
「來吧來吧。」替她抽出紙筆。
她道謝接過,想了片刻,在名字那欄端端正正寫下「陸木蘭」三個字。
古有花木蘭代父從軍,今她雖沒有花木蘭那般偉大,但也能用自己一技之長,做他們堅實的後盾。
一個小兵看到她的字,「嘿」了一聲,道:「你這小子字清秀,人清秀,連名字都清秀。不過醜話得說在前頭,前線打仗不比在這堡中,安安穩穩,隨便診診脈就能賺好幾兩銀子。前線會流血,會死人,你這樣的小身板兒倒是若是累栽了,可別怪我們兄弟不管你。」
「不會。」她淡淡笑。自從上次被那兩個女人追著跑了一路,她就清楚自己以後的日子不會再像之前那般安穩。回去之後時不時鍛煉身體,如今已經比那時好了許多。
兩個小兵端端正正做好登記,給了她和徐朗一人一枚小令牌。
「三日後隨軍出發,就在這裡集合!我們是軍醫處,所以也不用特別著急,但也千萬別睡過頭了。到時候臨出發不見人,我們可是會照紙上住址去尋人的!捆著你們出發沒有你們自己走來得光榮,是吧?」
陸錦畫抿住唇角,心虛地看了那住址一眼,暗道等出發那日必須提前半個時辰到,萬一被他們尋去,發現是他們尊主內院,那就尷尬了。
回去以後,陸錦畫趕緊躲進房中,清點了剩下的如玉泥,發現並不太夠,便又溜去街上買了足足兩個月的量,同時還多買了一把琢顏刀備用。
等藏好她的小秘密,秦翊正好從外面回來。
回來的頭一件事,必然沐浴更衣,再抱一抱她。
陸錦畫也習慣了他,一邊替他寬衣一邊哼著小曲兒。發現她心情格外的好,秦翊幾分納悶:「我不在家的時候,難道有什麼喜事?」
「沒有呀~」尾音揚得高高的。
「這還叫沒有?」真當他傻?
陸錦畫淺笑盈盈。抬眸望著他道:「這不是,我夫君回來了,我心裡高興嘛,難道不可以么?」
秦翊被她撒嬌的語氣弄得心裡一癢,錯開眼神低咳一聲,道:「那你是……想我了嗎?」
「嗯,想啊,」她大大方方承認,「我那麼喜歡你,怎麼會不想你?要是可以的話,我還想時時刻刻都和你在一起呢!」指尖挑走他的衣帶:「可是我知道眼下是不行的,等你這件事忙完才能做到和我時時刻刻在一起,我說的沒錯吧?」
秦翊一瞬走神。
有點奇怪。
他感覺到了她別樣的歡喜,而且能夠肯定她這樣的歡喜與「想他」並無太大關聯。以他對她的了解,想必是昨夜那件事她有了后招。
還是想和我一起去嗎……
心神微有鬆動,但很快他又打消了念頭。
就算他答應,軍中出現女人是大忌,他也不能以對她的寵愛去堵住悠悠眾口。更何況那樣會讓她真正背上狐媚惑主的罵名。他不允許任何人再用流言蜚語去中傷她。
手輕輕捧起她的臉,他輕吻她的額頭。
「囡囡你乖,不要再想跟我一起去的事了,我不會答應。」
陸錦畫怔了一瞬,眼珠子微轉,品出他這句話的意思。
心裡咯噔一聲,暗道自己太得意忘形。險些把自己給暴露了。趕緊順著他的猜測去坐實他的想法,抱了他的胳膊搖晃:「我就想陪在你身邊啊~」
「不行。」
「我會生氣!」
「……也不行。」
她驟然鬆手。
對著他重重「哼」了一聲,紅著眼眶往屋裡去了。
只是背對他的時候,她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整整三天,臨出發前夜,秦翊也沒有哄好她。
本就是寵著她順著她,如今他要走,留下她一人在翎羽堡,心有愧疚,對她更是毫無底線。幾次被下人撞到他在花園裡給她推鞦韆,又背著她漫無目的在院子里瞎晃,最誇張的是爬去樹上給她抓鳥……
下人:「……」
算了,我們啥都沒看到。
秦翊亦是尷尬,但對上陸錦畫那雙期待的眼睛,又樂得繼續,甘之如飴。
是夜。兩人雙雙失眠。
明早出征,他們也不敢胡攪蠻纏,只能平躺著,聽聽對方雜亂的呼吸聲。
他在想萬一事情不順,以後真留下她一人該如何。我愛中文網
她在想明早等他一走,她就趕緊易容去東頭巷口等著。
一個惆悵,一個激動。
「小錦……」
黑暗中傳來他欲言又止的聲音。
陸錦畫翻身,準確無誤地投入他的懷中,小手摟住他的腰身,把頭貼去他的心口上。
「秦上月,我還沒給你生孩子呢。」她忽然道。
雖然她能跟他一起前行,但一個是高高在上的主帥,一個是寂寂無名的小軍醫,或許一直都見不上一面。他要在前線身臨危險,她在後面,能做的還是太少。
秦翊嗓子微澀,低低「嗯」了一聲,卻不知回她什麼好。
過了片刻,又聽她道:「等你回來,把一切事了了,你得陪我去拜拜我爹娘。太久沒去,我懷疑他們墳頭草都比我高了。」頓了頓:「還有你母后,也得去拜一拜。」
「……」一聲輕笑。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母后不喜歡陸錦畫,因為這個女孩太嬌太纏。生得又美,外貌的華麗完全掩蓋她內在的充實,實在不是皇后的最佳人選。
但他喜歡。
他也早就決定,今生今世,一定要娶她為妻。
所以在那些年裡,他沒少去張萱和面前說陸錦畫的好話,同時還列舉了陸家能給他帶來的種種幫助。
眼看母后就要鬆口之時,那件事卻發生了……
眼神瞬間變得冰冷。一些不堪入目的畫面錯亂穿插,他抱著陸錦畫的手不由得漸漸收緊。
「是該去看看母后了。」他勉強回應她之前的話。
陸錦畫咬唇一笑,幾分忐忑:「……上月,你說,你母后要是知道我們真在一起了,會不會……會不會……」想說會不會託夢來阻止他們,又覺得不太禮貌,便把後半截話吞了回去。
秦翊低頭看她:「會什麼?這世上找不到比你對我更好更真的人。我若不珍惜,我母后才會不開心。」
「嘻……就你會說!」她心滿意足。
但是很快,兩人就想到以後很長一段時間,甚至可能是永遠,他們都不能像如今一般親密相擁。心情詭異地同時沉下,連同氣氛也忽而沉默。
半晌過後,陸錦畫小心翼翼說了兩個字。
話音未落,熾熱的吻便如洶湧的浪潮般朝她奔席而來。
不到五更,秦翊已經起床梳洗完畢。桌上放著陸錦畫昨夜替他收拾好的隨身之物,包裹帶上還有她親手刺繡的柳枝。
柳為留,她的心思他懂。
手指撫過細密的綉線,他喟然一嘆,走去床邊,俯身吻了吻她的額頭。
「囡囡,一定等我回來。」
說完這句話,心裡又矛盾得很,躊躇片刻,小聲補充了一句:「若是我回不來,也不用再等了。」深深看她最後一眼,別過頭去,拿了包袱出門。
合門那瞬,陸錦畫倏然睜眼。
眼角的淚順勢砸去了枕上,洇出一團水花。
天剛蒙蒙亮,她也開始收拾東西。
秦蘇陌受到秦翊走前的囑託,發誓要像保護生母一樣保護他的嬸嬸。年紀尚小的他只道女人家得知男人外出打仗,定然會垂淚難過想不開,而一想不開就要出事,因此也起得早,想過來陪陸錦畫說說話寬心。
怎知他剛踏進院子,就看到一個身形瘦小的男人急匆匆往外走。
「站住!」秦蘇陌大呵。
陸錦畫嚇得險些把手裡的包袱扔出去。
這院子里平時就沒幾個下人走動,她還以為這個時間點出去安全得很,哪知還沒出院子就撞見了人。
仔細一瞧。發聲的位置影子不高,明顯是個小孩。
「大膽竊賊,竟然敢偷到這裡來!」秦蘇陌身形一晃,直徑朝陸錦畫而去。
看他那矯健靈活的步伐,陸錦畫心頭一緊,只怕自己再不道出真相就要被他扭了送去治罪,立即開口:「蘇陌,是我!」
秦蘇陌:「……」
小小的腦袋裡大大的疑惑。
聲音是很熟,但臉……分明不認識啊!
陸錦畫拍拍手中包袱:「你這孩子,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用手指臉:「臉是可以變的嘛,你當我去千瓏城那段時間完全是吃喝玩樂去了?」
話已至此,秦蘇陌也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將陸錦畫上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去她的包袱上,眼睛一亮,伸出雙手想奪。
「不行不行!母親您不能走,父親說了。叫我好好照顧您——」
陸錦畫舉著包袱左避右閃:「不聽不聽,王八念經!我夫君都走了,我怎麼可能老老實實留在這裡!你去問問你娘親,有沒有這個理!」
秦蘇陌動作一滯。
想當年見到爹爹去了的時候,娘親確實一度也支撐不下去,若非有他這個兒子,只怕也……
愣神的瞬間,陸錦畫已腳底抹油溜了。
秦蘇陌:「……」
他要是沒記錯,父親的原話是:「你母親身嬌體弱,天涼了容易風寒,天熱了容易發熱,換季必然咳嗽,一定要照顧好她。」
……可照她這溜走的速度,他著實看不出「身嬌體弱」的影子。
唉,罷了。他搖了搖頭。這些大人們要做的事,反正他是一件也攔不住,就只能這樣了。
陸錦畫憋著一口氣狂奔,一路東行,早早到了集合的地方。
一看四下無人,她頓時有些泄氣。
眼風掃到城牆靜靜佇立在清晨迷濛的晨光中,她忽而心念一動,抱了包袱緩緩踏上階梯。
翎羽堡有三道城牆,這一道在最裡面,也最高。
這個時間除了個別巡邏的士兵會在一道關卡留守,其餘都空空蕩蕩。
她放心大膽地站在中間,盡情眺望遠方景色。
滿地的草已經是翠碧之色,似毯般往前綿延,又漸漸減少,露出稀稀落落的幾塊斑駁。黃沙摻雜其間,倒給這盛夏景緻生出兩分蕭條。
遠處的天邊開始泛白,層層的薄雲往她的頭頂飄來,薄雲之間,依稀能看到深沉藍色。饒是太陽還未露臉,已經能知道今日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
她頗是貪婪地深深吸了兩口氣。
最後一口氣含在嘴裡,還沒來得及吐出,突然聽到極為整齊的腳步聲。
越來越近,連城牆都開始顫抖。
她慌忙站到另一側往下看,正好看到身著戰袍的秦翊和其他幾位她不認識的將領騎馬行在最前面。而他們身後,是數以萬計的軍隊長龍。
這就是朔方的軍隊,是他的實力。
一時間心頭百感交集,又洶湧澎湃,她忘記呼吸,忘記思考,只是怔怔望著下面似乎怎麼走都走不完的隊伍。
等天空徹底大亮,她才如夢初醒一般。
重新轉身趴上最初的牆頭,只能看到最前面的影子如米粒般大小,在萬千的黑影中毫不起眼,又慢慢地被馬蹄和步伐捲起的塵埃給徹底掩去了痕迹。
他走了,真的走了。
微有失落,但摟著懷中的包袱,她很快又有了底氣。
她雖不能行兵打仗,亦不能在他身邊替他鼓氣加油,可她能用自己一雙手,治療那些身受外傷的病患,替他分憂。
那也是她的快樂。
淡淡的笑再次回到她的臉上,一默時間,與之前說好的集合時間相差無幾,趕緊蹬蹬蹬地跑下長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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