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陸木蘭
沒想到軍醫的待遇挺好,還有馬車坐。
陸錦畫上車的時候車中已經坐了三個男人。這三個男人除了一個徐朗她之前打過照面,其餘都是沒見過的小老頭。
徐朗也一眼認出了陸錦畫。
畢竟她那樣小的身板,放在男人堆中,不引人注目都難。
「陸兄,這邊坐。」徐朗大方招呼。
陸錦畫點點頭,去他身邊坐下。
沒有暮雲桓那變嗓的本事,她只能用單音簡單回復。徐朗只道她人小害羞,性格如此,倒不曾勉強她同自己交談,反而很貼心地給她介紹另外兩位大夫。
「這是我的師父,何慶來。那位是章大夫。」
陸錦畫靦腆一笑。
兩個小老頭略是頷首,又開始閉目養神。
到底上了年紀,馬車行駛緩慢,何慶來和章壽文似乎真的睡了過去。陸錦畫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偶爾換個姿勢,以免渾身變僵。
沉默之中,徐朗忽然拄了拄她的胳膊。
「木蘭弟,你知不知道咱們這隊伍,會在什麼地方紮營?」他問。
陸錦畫搖搖頭,紮營什麼的。她真不知道,也並不關心。她是鐵了心要跟著羽軍大部隊走,其他便不用在乎了。
徐朗「嘿嘿」一笑,有些憨,露出一口白牙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會打聽!你啊,一看就是沒出過遠門兒的,沒經驗!我告訴你。咱們待會兒到洛鎮就能紮營休整了,洛鎮不屬於朔方勢力,是明明白白的西梁皇帝老兒的地盤,所以啊,你可得小心著點兒,別走丟了。」
陸錦畫敷衍著笑了笑,她就沒打算下馬車,何來走丟一說?
徐朗繼續道:「看你這懵懵懂懂的,我猜你連咱們這一去是幹嘛也不知道,對吧?」
「……治傷。」她壓了嗓子回他。
徐朗「嘁」了一聲,看傻子似的看她:「治傷?治哪門子傷?沒有人斷胳膊腿兒的,能有我們的活計?」
陸錦畫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上戰場需要打仗,刀光劍影。血肉橫飛,勢必會有傷亡。既然如此,他們的作用有什麼值得他這般不屑?
正努力咬唇制止自己辯駁,卻聽徐朗再道:「你這天真的一定以為我們是和青丹打吧,我告訴你,其實不是!我們要打的是其他的,青丹不過夾在中間,利用一下罷了,而且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如今戍守邊關的人啊,可盼著我們去支援了!」
「話真多。」何慶來嘴皮子翻了一翻,微微睜開眼睛,看向徐朗和陸錦畫。
徐朗嘴角微撇,並不以為意,但也沒有再同陸錦畫說其他的。
何慶來淡嘆一聲,兀自搖頭。
自己這徒兒啥都好,就是太容易信人。新上馬車的這個小男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個治傷能手,隨行還不知肚子里泛啥水兒,萬一泛的是黑水兒,那他們一馬車的人都命休矣。
陸錦畫自然聽得出何慶來話里對自己的提防,默默翻了個白眼,也不去理會。反正她正好不想多說話,他這一開口,倒算幫了她一把。
黎明出發,天黑而止。
到了徐朗口中的「洛鎮」,車夫勒停馬車,隔著帘子道:「前面的命令,就在這兒紮營了,各位請下來吧!」
一直沒說話的章壽文悠悠伸了個懶腰,道:「哎喲,真是老了老了,想當年隨軍出征,我這把骨頭可不會這麼犯困。」
「誰說不是?」何慶來臉上掛了淡淡笑容,「一晃都二十年了,當年我們一起的幾個人,也就只有我倆還活著了。」
「那其他人呢?」徐朗一邊從馬車裡拿隨身醫箱,一邊鑽出半個身體問。
何慶來好不容易露出來的一絲笑容很快又斂了回去,綳著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負手往正在扎帳篷的小兵那裡去了。章壽文笑著一嘆,走過去拍了拍徐朗的肩:「那幾個兄弟啊,有一個是救人的時候。反被暗算,還有一個是跟著上戰場救人,結果斷了胳膊,血止不住。剩下的兩個吧,倒是跟我們一起返鄉,只是還沒到知天命的年紀,就被老天收去咯!」
陸錦畫的心微微一沉,雖然章壽文說得輕描淡寫,但她也能感覺到他們幾位大夫的感情非同一般。
經歷過同生共死,並不是說忘就能忘。
尚在走神,冷不防徐朗的爪子就這麼拍了過來。
陸錦畫咬牙。
她能理解徐朗把她當作了能說上話的同齡人,可她畢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已嫁人的婦人,老被旁的男人拍來拍去算怎麼回事?
她抖抖肩膀,把他的手甩下去。
徐朗輕嘖,得寸進尺地倚過來:「木蘭弟,我給你說,你這樣害羞可不行,都是大老爺們兒的,就得拿出點兒爺們兒的樣子!」
陸錦畫:「……」
誰跟你大老爺們……
「唉,我知道了。你肯定家裡條件不錯,所以沒有接觸過太多人,對吧?」他嘆著氣收手,「可是現在這裡是軍營,不是你家了,你得趕緊和——」用嘴努努前方,「他們打成一片才行。不然什麼臟活累活都讓你干,到時候你哭都哭不出來。」
陸錦畫咽了口唾沫,這話徐朗倒不是危言聳聽,她聽說過那些沒什麼地位的小兵,最喜歡欺負比自己還沒用的人。眼下她體格就那樣,可不就是比他們還沒用?
於是她小心翼翼問:「我……需要怎麼做?」
徐朗猛地拊掌,咧嘴笑:「這你可就問對人了,男人嘛,一起吃吃喝喝,洗洗睡睡,很快就能打堆兒了。」
什麼?陸錦畫以為自己聽錯。
吃吃喝喝好理解,洗洗睡睡?
「洗……呃,睡?」她微微蹙眉。
徐朗的手再次搭了過來:「是啊,難不成你以為軍營跟家裡一樣,能給你獨一間房?再獨給你安排個澡盆?都是一起找時間去河裡洗洗涮涮……」
陸錦畫聽不下去了。
手摸上自己的臉。久久不語。
到了洗漱的時候,她心不在焉地刷牙,等所有人都進營帳睡了,趕緊去旁邊林子里卸掉臉上的如玉泥,放自己真正的臉出來透透氣。
夜色蒼茫,林子里有不少夜蟲嘶鳴。
極致靜謐的夜,被嘶鳴聲襯得更顯空寂。
她悵然地靠在樹身上,仰頭看向天空。透過樹葉葉片間的縫隙,依稀能看到幾顆閃爍的星子。
收回目光,她又朝營帳看去。
一時不洗澡還行,總不能一直不洗澡。
老是在外面待著不進去睡覺,更不行。
眼下他們四人單獨一個營帳,應該是軍營中比較好的待遇了。她清楚情況特殊,不該多去挑剔。可事到如今,這已經跨過了挑剔的範疇,直接在挑戰她的底線。人人讀
……還是在外面將就一晚上吧。
夏夜並不冷,她隨手抓了幾把草葉鋪去地上,想了想,再解開披風,把自己裹了起來。
正準備小眯一陣,隱隱約約聽到有男人說話的聲音順風飄了過來。
「聽說這次尊主會聯合其他的……」
「怎麼還叫尊主?不是叫改口了!」
「哦哦,瞧我這記性!咳,聽說大人這次會聯合戍守邊境的溫家軍一起禦敵,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叫我說啊,十有八九是真的!你想想,溫家軍前年被皇上遠調過來,一直沒啥大動靜,要前不前,要退也不退。現在有咱們加入,那他們不是正好趁機往前打上一段?這掙得的功勞可都是他們的,當然不幹白不幹咯!」
「哈哈哈,就是就是!」
後面傳來水稀里嘩啦的聲音。
陸錦畫:「……」
算了,還是進帳里睡吧。
剛撩開帳簾,裡面此起彼伏的呼嚕聲宛如一場盛宴奏樂。
陸錦畫心涼了一大半。臉上掛著一抹說不清心情的笑容。默默站了片刻,她還是妥協地放手,走到空出的那片地方,攤開被子,渾身縮了進去。
睡不著。
這些年習慣一個人獨睡,如今身邊多了三個人,還是三個大男人。委實心裡難受。
索性把方才去林子里方便的兩個小兵的話翻出來琢磨。
溫家軍她知,溫家軍從國都內調來邊疆,倒確實是才聽說。
如眾星所言,西梁擅文不擅武,上次大型舉兵還是兩百多年前的事,自從江山穩固,舞文弄墨的騷客地位越來越高。由皇上默許,自上到下,都不再重視武這一塊。所選的武將武狀元,更多是形式的表象,並無幾分用處。
陸家是商賈轉文道,溫家則是最後一支堅守的老軍隊。眼下西梁所靠無非是溫家軍和皇太后外家的薛家軍。秦燮一直讓這兩股勢力平衡,以保他皇位穩固,如今溫家軍外調至此,莫非朝中出了事?
這樣想又覺得理不同,秦翊的消息定然來得最快,倘若朝中有變故,他不會再率領上萬人來參這一局。
如此,只能說溫家軍是被秦燮故意外調。而外調的解釋只有一個,秦燮決定全權依賴薛家。
溫家……還是被推出來了。
等等。
陸錦畫頓時翻身坐起,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前方。
溫家軍以前是外公親自率領,但現在外公年事已高,能撐事的人只有她的表哥,溫長寧。
所以如今的局就是溫長寧和秦翊合作。
陸錦畫難免頭疼,並指在額角揉了揉。
儘管知道男人在大是大非前往往都拎得清,可秦翊近來越發像個醋王,萬一看錶哥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順眼會怎麼辦?
……怎麼辦?
好像也不能怎麼辦。
她這樣的身份躥出去,只會被軍法處置。
長嘆一聲,她又只能栽回棉被裡去。
但願他們合作愉快吧。
極度煎熬地混去大半宿,趁天明前帳中其他三人沒有動靜,她又趕緊抱了匣子去林子里易容。
等到她再回去,徐朗已經穿好衣服,過來招呼她一起去林子里方便。
陸錦畫臉上勉強擠出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我剛去過了。」
「哦!」徐朗隨口應了一聲,自己去了。
章壽文笑眯眯地盯著陸錦畫。
「年輕人起得真早。」
陸錦畫訕訕道:「有些睡不著。」
「理解。」他眼睛彎成一條線,「一看就知道你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哪兒能住得慣這地方?不過既然選了這條路,你還是得好好走下去啊!現在還沒真正打起來,咱們能坐坐馬車,等以後打起來了,別說馬車,只怕還得我們自己去尋藥材。」
「啊?」陸錦畫有些茫然。藥材那些不都是提前備好的,而且儲備豐富,哪裡需要還去找藥材。
何慶來沒好氣地乜她一眼:「愣頭青!啥都不懂就往外沖。」
章壽文沖他揮揮手:「孩子嘛,有這份勇氣出來就比多少人強了。」
「……八成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不添堵不添亂我就謝天謝地了!」何慶來壓了嗓門。
陸錦畫抿抿唇,無心再和他們交談,彎腰去疊自己的被子。
她會證明她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的!
……可。要她出手,必定是有人受傷的時候。
算了算了……
氣鼓鼓地走出帳篷,徐朗恰好走回來,對她咧嘴一笑:「早飯吃了沒?」
「沒。」
「走,一起吃早飯去!」
陸錦畫翻了個白眼:「不去,飽了。」
徐朗噎了一噎,看她臉色確實不太好,又一想自己那牛脾氣師父也在裡頭,把之前發生的事猜了七七八八,不免笑得更加燦爛,雙臂交疊枕去腦後,用手肘拄她,半是討好半是勸:「好了木蘭老弟,你跟我師父那老頭子計較啥呢?他說的話,只要不是跟治傷用藥相關的,全當他放了那一種氣。」
陸錦畫瞠目結舌地望著他。
「你別這麼吃驚啊,我也是實話實說,」徐朗清了清嗓子,朝她走近兩分,「師父一直脾氣都不大好,而且這幾天師娘才走,他脾氣肯定更不好了。加上人年紀大了,有些話多少不中聽些,你就左耳進右耳出,千萬別放在心上哈!等接觸久了你就知道,師父其實是刀子嘴……」
話未說完,何慶來已經走了出來,大聲道:「還在嘰咕嘰咕,該吃飯不吃飯,那麼多閑話說!」
徐朗「哎」了一聲,對陸錦畫擠擠眼睛,趕忙朝何慶來那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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