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一回來一回漸老
丐幫幾位挨個對了對眼神,這瘦弱的可憐蟲竟還有幾分骨氣,可同為叫花子,骨氣是什麼?骨氣有什麼用?是能當飯吃還是能當酒喝?骨氣這種東西簡直就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大塊頭皺了皺眉頭,喝道:「打!」
幾個丐幫立即拳打腳踢,你來我往,十分酣暢。
可憐蟲只抱成一團縮在牆角任憑拳腳交加,毫無還手抵抗的意思,八成也是無力還擊吧。
拳打腳踢了好一會,看著這幾位丐幫大漢也踢累了,可憐蟲就這麼一直抱著身子挨揍,不喊疼也不求饒。
對面的小二站在觀日閣門口目睹這一切,心裡唏噓得很,這年頭的叫花子還這麼有個性。
一邊的媳婦都不忍看了,連推了小二幾下,道:「快讓他們別打了,這也是個可憐的,他願在那牆腳坐著就由得他去吧,這麼一頓打,可不得折了半條命去,相公快去勸勸吧。」
小二自認遇人無數,這般忍氣吞聲的倒還是第一次見著,即便被群毆確實有點慘不忍睹,但那叫花子不卑不亢的態度倒也不覺得特別慘,與其說可憐,更是叫人疼惜。雖然丐幫有如地頭蛇,並不是好惹的,但挨著媳婦的催促和自己的良心,也只得硬著頭皮走了上去,客客氣氣道:「幾位大哥,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之人,也是無處可去,隨他去吧,這麼個打法可別出了人命來。」說著遞上了一把碎銀子。
領頭的道:「我們可是在幫你清理門前,這傢伙賴在你們觀日閣門口,你也願意?」
小二瞄了眼可憐蟲,他依舊無動於衷地縮在牆邊,道:「幾位大哥,我這觀日閣也算旅遊勝地,容他一個不礙事的,回頭若傳出去咱們為了自己生意這般驅逐毆打,以多欺少,怕也是不妥,不如就算了。」
丐幫幾位又互通了眼色,畢竟若鬧出人命了誰也落不著好。
小二見幾位丐幫意志不堅,趕忙邀大家進店喝粥吃茶,好一通哄,這才平了此事。
待到傍晚,丐幫幾位吃飽喝足混了頓大餐,各個挺著肚皮出了觀日閣,小二這才端著碗粥來到街對面的牆角,端端正正地將粥放在可憐蟲面前,道:「你也一天沒吃了,吃點吧。」
可憐蟲依舊低著頭,亂七八糟的衣服和頭髮將自己蓋住,連臉都看不真切。
小二想著天下還有這麼有骨氣的叫花子,真是少見,既然這般鐵骨錚錚,怎會淪落成叫花子,難道是流年不利家中有變,於是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蹲著,道:「也不知你是哪來的,我看你好端端的一個人無處可去,不如來我店裡幫忙,也算有個地方住,還能攢點錢。」
小二覺得自己真是良心發泄,他在世二十幾載,寧願一個人起早貪黑地忙活,也沒想過找幫手,遇到的叫花子又不是只有這一個,為什麼就願意收他做幫手呢,也許是被他不卑不亢的態度觸動了,也許這就是天意。
但這可憐蟲很不識相,對於小二的盛情完全當耳邊風,小二給的粥也是碰都不碰一下,待到太陽落到一個角度,徑自站起身走開了。
小二仍蹲在邊上,看著可憐蟲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清高,眼裡滿是不可思議的挫敗感,莫不是他提供的工作不夠誘人,亦或是這可憐蟲是個聾子壓根兒沒聽見他說的話?而就在可憐蟲站起身的那一瞬,小二好像看到長發遮蓋下一雙清冷透徹的眼睛,滲著幽幽的紅光,那雙眼睛看起來人畜無害卻又暗含寒光,明明是烏黑的眼眸怎麼好像飄過一縷紅暈,難道是夕陽映照下看花了眼?
小二不禁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走回了觀日閣。
一進門,媳婦就問:「你在那蹲了那許久,聊了什麼?那人是何來歷?」
小二抬著眼想了半晌,還真是什麼也沒問出來,道:「我想留他當個幫手,被拒了。」
媳婦也有點不明所以,難道那可憐蟲竟寧願做個被人打的叫花子?
之後,可憐蟲照常晨來昏走,風雨無阻,且從不與旁人言語。小二和媳婦天天都見他如此準時準點,時日久了也習以為常,並每日中午都給他端一碗白粥,但他從不接受,更不享用,倒是便宜了周圍的流浪貓狗,以至於這街角總是凝聚著阿貓阿狗,擠在一塊兒嗚嗚泱泱,惹得小孩也時常跑來逗弄,本就熱鬧的街角如今是更熱鬧了,別成一番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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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府進了新夫人,自然事事僅僅有條,多了個閑內助,金大少越發春風滿面喜上眉梢,連眼神都溫和起來,面癱臉也不治而愈了。
相對地,金二少日日見著大哥大嫂濃情蜜意舉案齊眉,別提心裡多落寞。想當初,他與小燁也算是好兄弟一對,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可後來小燁跑了,小燁變成了小夜,一切就不復往昔了,金二少只得顧影自憐,期期艾艾。久而久之,同樣知曉小夜和小燁的觀日閣小二,就首當其衝地成了金二少的訴苦對象。
這不,金二少又拖著副苦臉踏進了觀日閣。小二識趣地毫不聲張地將他迎了進來,一邊上茶一邊道:「最近也沒見著,二少爺還是找些別的樂子,別太在意了。」
金二少一屁股坐下,沒趣地端起茶杯左看看右看看,又放了下來,皺著眉頭道:「你說她整天都在幹什麼,她那二哥不是死了好些年了。」言下之意,既然沒人欺壓,為何不出來玩樂逍遙。
小二也皺起眉頭,沉思一會,道:「小的倒是聽到些傳聞……」
「什麼傳聞?快說來聽聽!」金二少兩眼放光,他就知道這小二雖然足不出戶地守著觀日閣,但卻遇人甚多,消息十分靈通。
「聽說是雲遊四海去了。」小二掂量著這話的份量,他早猜出來小夜的身份,只是出於江湖經驗裝裝無知罷了,但確是有人說小王姬出遊四方,早已不知所蹤了。
金二少瞪起丹鳳眼,都快把小二瞪化了,半晌才道:「她出去玩了?去哪玩了?怎麼不喊上兄弟我?」
小二尷尬地笑了笑,唉,一往情深的金二少呀,小夜那傢伙心裡壓根兒沒你,連你的貼身玉佩都不認得,虧她當年還是你跟前的紅人,真是白紅了一場,你也白抬舉她一場。只好寬慰道:「都已經不知所蹤了,怕是沒人知道她去哪了。」
金二少再次端起茶杯,捏在手裡很是不爽。小夜啊小夜,可真是個硬心腸,就算只是個人生過客,也不必這樣乾脆利落,兩次進金府兩次離開,頭也不回,沒有半分往日情義可言,她的心裡究竟能裝下什麼,簡直就像個沒心肝的。
金二少經歷幾番失落傷心后,早就認清小夜了,可即便他能認清現實,但日日看著大哥大嫂的幸福美滿,他也依舊希望能再見一次小夜,他也想要走出她的影子,他更想要問個清楚,想要把心中疑惑掃空,他究竟有什麼不好,她想要的究竟又是什麼?可小夜從來沒給過他機會,她似乎根本無法理解金二少的苦處,她也完全不懂得將心比心,她不會為他做一點點考慮,當初真是豬油蒙了心,他們是怎麼成了所謂的好朋友的。
金二少最終只得默默地嘆了口氣,人各有志,他也無力左右旁人,只感嘆自己簡直就是個大傻子,當年大哥勸得沒錯,他與她暢談的人生只不過是他自己的人生罷了,他對她一無所知,也不敢多知,他們終究不是一路人,互為過客已是最好的結局。
可想到過去的種種,一起喝酒一起賭博,一起嬉笑怒罵暢談人生,也許這樣一個暢快的人再不會有了,到底還是白白浪費了一腔真心,但也十分懷念過去的快樂日子,只盼此生能再遇知己。
小夜啊小夜,這個沒有真心的人竟然還能吃了人心,著實可恨了些。
金二少思索了許久,不經意間抬眼見著街對面的叫花子,抱著膝蓋坐在一群慵懶的野貓野狗中,問道:「那叫花子是怎麼回事,怎麼每次來都在那?可真會挑地方。」
小二笑著擺擺手,道:「無妨無妨,又不妨礙我家生意。」
「正對著你門口,煞風景不是。」金二少嘖嘖幾聲,便扭過頭不再看了。
小二日日都看著這可憐蟲來了走,走了來,也不討錢也不要飯,好像是在等什麼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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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了幾年,小二也生了兒育了女,開了枝散了葉,觀日閣作為旅遊勝地,越發熱鬧了。外加金二少這個常客,觀日閣簡直名聲大噪。一來二去,金二少與小二結下了深厚的友誼,隔三差五來喝酒八卦,逗娃玩耍。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二的眼角生出了魚尾紋,金二少也續起了鬍子,幼齒小兒逐漸長大能幫著料理看店。唯一不變的就是那個日日坐在街角的可憐蟲,在亂七八糟的衣服包裹下,完全看不出歲月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