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多年風味獨思汝
又到新年時,天氣寒冷,大雪紛飛,今年的雪特別大,如鵝毛一般,白山上下更是白得徹底,白得純凈美好。
新年大宴后的第二日,雪照例陪著安一同上了白山,自從血祭一事平息后,每逢新年,王室年年都上白山,一來祭拜祖先,二來看望夫人。
每每到來,夫人總遣迎春在入山牌坊處等候,而夫人自己則會親自做一席好菜,為雪和安接風洗塵。
今年,依舊是三人一同用餐,夫人吃著吃著不禁嘆道:「可惜小夜不在,這些倒是她很愛吃。」
安看著夫人,自覺無言以對,當初是她贊成小夜離府的,雖派了於相暗中跟著,但沒想小夜自從那次大戰後彷彿脫胎換骨,竟不知不覺將於相給甩開了,於相四處尋不到小夜,只得先回王府告知,如今已是真的無人知道小夜的去向了。
雪安慰道:「小夜如今不再是過去的小夜了,能輕易甩開於相,想必在外面也吃不到虧,由她去吧,就當她是遊歷散心去了。」
夫人又嘆了口氣,道:「也只能如此了。」頓了頓又問道:「銀那孩子……」話說一半又頓住,笑了笑道:「這一個兩個都是自有主意的,罷了罷了,吃飯吃飯。」
雪轉頭看了看安,也笑了笑。
安給夫人夾了些菜,默默地吃飯,心想著,也許小夜真的能找到銀呢,可是如果銀得救了,就意味著小夜的灰飛煙滅,他兩就像一場債,要麼還,要麼不還,終不得兩全其美,像極了彼岸花,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生生相錯,花葉永不全。
飯畢,夫人說她為了這頓飯食忙活了一天,著實累了,便早早回屋歇息去了。
雪在山莊里散著步往東院去,看著雪中的白山如此清冷淡漠,就好像看到夫人那遠離塵囂的冷淡容顏,想當年的瑾姨可全不是這樣淡的性子,事事磨人,人終究磨不過歲月。
雪長嘆一口氣,腳步一轉,便來到夫人的梅園。夫人喜梅,喜其冰肌玉骨、凌寒留香,因此夫人的別院滿是梅花,一到冬季就滿園梅香清新撲鼻。雪走過梅海,來到夫人屋前。
剛巧迎春推門而出,見到雪稍有一驚,屋裡傳來夫人的聲音:「進來吧。」
雪這才走了進去。
「今日路途勞累,這麼晚了也該早些休息才是。」夫人道。
「瑾姨,」雪關切道,「這些年委屈您了。」
夫人抬眼看了看雪,眼中緩緩流出慈愛,道:「我早就不怪你了,如果我是父親,我也會帶玄武赴死,如果我是你,我也會成全父親。」
雪心裡並不好受。
夫人站起身,走上前拍了拍雪的手臂,道:「我知道你一向懂事仁厚,如今族內肅清,今後還得你守護全族,過去的事就過去了,你我都該朝前看為好,殿下該稱我一聲夫人。」
雪低下頭,道:「謹記夫人教誨。」頓了頓又道:「倘若夫人願意,便出山看看走走,常年獨居於此實在孤單得很。不如隨我回王府,我和安會」
話未說完,夫人打斷道:「我是白山夫人,白山為夫,終身相伴相守,這裡就是我的住所,你不用擔心我,你是我看著出生看著長大的,安更是我教導多年的孩子,還有小夜,我將她當親女兒疼愛,願能為她計長遠,你們就是我的家人,何來孤單。」
雪默默的聽著,眼中憂思。
夫人淺淺而笑,道:「倒是你,多多珍惜身邊人才好,該放下的就放下吧。」夫人抬頭看了看窗外的月色,緩緩道:「經歷了那麼些事,我實該感謝殿下當年將白山托於我,許我一世安穩,我覺得這裡甚好,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們回來。」
夫人出神地望著藏藍的天空。
雪明白夫人的意思,夫人曾說過白山就是小夜的家,夫人還說如果銀在王府呆不住了就來白山玩耍,夫人是真的將這裡看作一個家,她在等孩子們回家。
在經過憤怒仇恨之後,夫人早就明白雪當年將她發往白山的用意,一來留她性命算是給玄武一個交待,二來更是將她作為所有選擇的退路,雪是把他所在乎的人全都交託給她了,在雪的眼中,夫人早就是他的親人,長輩,和寄託。
夫人望著月亮出神了許久,雪悄悄地退了出來,看著滿園紅梅,想到當年的漣叔和瑾姨,琢磨著是不是該把小夜找回來了。
雪慢悠悠地回到東院,安早已打點好床褥,坐在一邊獃獃地看著跳躍的紅燭,靜靜地等他回來,雪心裡暖暖的,走上前關切道:「怎麼不早些休息?」
「自然是在等你,」安回過頭甜甜一笑,又道:「你與夫人的話說完了。」
「嗯,我想著,是不是該把小夜找回來。」
「小夜去尋銀,一走這麼多年了一點消息都沒有,也不知尋到沒。」安說著看了看雪,這些年她一直想問銀究竟是死是活,可雪總是避而不答。
雪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問銀究竟如何了,可我真的不知道,我與他同胞,雖然他痛苦時我能感知,可他不痛苦時我就無從而知了。這些年,我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也不知他究竟如何,也許他真的不再痛苦了。」
「真的?」安看上去並不樂觀,她既為銀不用痛苦而感到快樂,但也為小夜擔憂,畢竟一旦銀解脫了,小夜就得灰飛煙滅了。
雪看出安內心的矛盾,道:「你是不是擔心如果銀回來了,小夜就再也回不來了?」
安略微局促,道:「不不,我,我…」
雪握住安的手寬慰道:「生死有命,因果循環,總歸有各自的去向,別想太多了。」
安看著雪星辰般的眼睛,原來他早就知道了。晃神了一會兒突然有所頓悟,急問道:「既然你知道銀未必死了,為何還要大張旗鼓地辦喪禮?當年漣叔也是下落不明,卻契而不舍地尋。若是有一日小夜真尋了他回來,豈不笑話?」
雪十分疼愛地看著安,從小他就疼愛這個妹妹,雖然只相處了一年就被送往白山了,時隔十幾年才回來,多有疏遠,安總是謹言慎行,一派端莊,如今才稍微放下些戒備,偶爾也會有些小情緒,如此甚好。雪笑著道:「自然是沒打算讓他回來。」
「不讓回來?」安詫異道:「你,你不是一向很在乎銀的,難道就一點不擔心他過得好不好?」
雪調侃道:「從此以後,我心裡只有你,再無旁人的位置,從前是我太放不下了,什麼都放不下自然無法取捨,現下想開了,珍惜眼前人要緊!」
安皺起柳眉,坐在一邊,心中忐忑,雪這話怎麼聽不明白,反正不像是好的。
雪呵呵地笑了起來,道:「看把你急的。銀不論生死,橫豎是不會再回王府了。」
安狐疑地看向雪。
雪湊近了些,小聲道:「神劍並未易主,銀必然還活著。」
安眉心越發緊了,既然活著為什麼不能回來,銀本就身子弱,在外漂泊可怎麼行!
「不過他究竟是繼續在人魔邊緣遊離還是人性淪喪為魔就不得而知了。」雪嘆了口氣,接著說:「若成魔,人人得而誅之,回來就是送死,他失去人性又不是失去理智,自然不會回來。若他還在苦苦掙扎,就更不會回來連累我,他呀,就是這樣,自小就主意大,之前聽話地留在王府,不過是想著剷除血祭,如今我真是沒什麼留他的由頭了。」
「可他一人在外,身子又不好…」安憂心道。
「他開心就好,」雪安慰道,「何況他若不好,我總能感覺到的,這些年什麼異樣都沒有,大概是平安的。」
安微微點頭,轉而又問:「那小夜?」
雪笑道:「小夜自然是尋不到他,除非他願意讓小夜尋到。」
安這才明白,難怪雪不讓小夜去尋,原來本就是無果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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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白雲鎮也籠罩在一片白茫茫中。新年之際,闔家團圓,金府寧靜而熱鬧。金二少雖有大哥大嫂疼愛,卻越發覺得自己像個又亮又大的電燈泡,無聊之餘,便溜到觀日閣與小二侃大山。小二也十分歡迎金二少的到來,一來為觀日閣增添收入,二來人氣大增,最重要的是,二人聊得還挺投機,連小二媳婦都讚美金家二少爺為人和善、平易近人。
這日太陽落山後,小二在觀日閣門前空地上帶著娃兒放煙火,兩娃兒的小臉凍的像紅蘋果,還不忘歡呼拍手。遠遠地看著有人走來,小女兒就嚷著:「金叔叔來啦,金叔叔來啦!」
小二扭頭看去,還真是,大過年的還不忘來觀日閣侃大山,真愛呀,真閑呀。
小二迎了金二少進屋,媳婦支起炭火,暖上小酒,笑道:「二少爺大過年的還不忘我們小店,真是有心了。」
金二少樂呵呵地接過酒盞,自己滿上一杯一飲而盡,暖意上來,心滿意足,掏出兩個小玩意,招呼兩個娃娃,道:「孩兒們,新年快樂,拿去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