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回 你娘子便是那妖

第101回 你娘子便是那妖

徐宣贊燕爾新婚,心思全撲在了自家娘子身上,本也就不在承天寺。來寺里走這一遭也八、九分是為了給自己和娘子討個開光的吉祥。

他下樓支會了王主人一聲,離了店內,順著人流同走。

一路走走看看的步至承天寺,那裡早被如織人流圍攏的有些水泄不通。

「沒有娘子在身邊,真真無趣的很!」徐宣贊忍不住搖頭嘆了一聲,順著人流的簇擁、繞著長廊在各處大殿拜了一圈。

開光的那處正殿早被人群堵得進不去,他也就沒執著,只遠遠的拜了三拜、上了炷香也就出去了。

這邊好不容易才擠著那些人牆慢慢出來,又見還有新來的不停往裡走:「唉……」徐宣贊無奈,忙擇了個人不太多的小廊貼著身走,「還是我娘子有先見之明。這等場面根本就不是來潛心拜佛的,根本就是來看人的么!」自言自語間迎面走來一中年先生,徐宣贊抬眼看見,忙把身子側開。

這先生穿著紫金道袍,頭戴逍遙龍紋巾,腰系一條墜了琳琅玳瑁的青黃色絲絛,足蹬一雙低腰熟麻鞋,只消一眼便知定是哪座仙山下來的高人。他對徐宣贊斂襟道了一謝,原想就此繞過去,又在與他一錯肩時定了一定。

須臾后猛地回頭,見徐宣贊已然走出幾步,忙抬手穩聲喊住:「這位相公請留步!」

冷不丁聽見背後有人喊自己,徐宣贊也不確定是不是就是在喊自己。下意識的一回頭,四下看了一圈不見旁人,適才皺眉重走回來:「道長是在叫我么?」問的不確定。

「正是,正是。」那先生一捋半長的鬍鬚,淺淺笑開,邊迎著徐宣贊上前幾步,一甩拂塵做了個禮,「貧道是那終南山上修行的道士,雲遊此處,布施符水,救人病患災厄是也。」

「哦。」徐宣贊不解其意的皺眉支吾了一聲。不知何故,他見那道士甩出拂塵的瞬間,忽然覺得這個動作很熟稔。下意識虛空里比劃了一下,又猛地意識到自己失了禮,忙重新站定,「道長喚住我是……」拖長尾音發問,忽地想到可能是要化緣?這麼想著,忙後知後覺的去取身上的荷包,想予他些香火錢。

這先生眼見徐宣贊如此,心知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忙輕輕攔住:「小哥兒誤會了,貧道找你另有一事。」

「另有一事?」徐宣贊更是不解了,本已舒展開的眉頭又皺了幾分,重新上下打量這道長一遍,不太確定的支吾,「我……認識道長么?」

天色不覺已近晌午,兩人站在太陽底下一來二去的兜圈子也誠然無聊。這先生不願再廢話,乾脆又一甩拂塵,把話挑明了直說:「貧道是怕施主嚇著。方才在人叢中見施主過來,便依稀可見施主頭上有一道黑氣,與施主錯肩時異樣之感愈濃。」於此微定,頷首沉目,語氣壓低了幾分,「必有妖怪纏你!」

徐宣贊也不知自己是著了什麼道,眼見這道長一甩拂塵他便總忍不住也跟著學。不僅如此,便連這身道士裝扮他都實覺熟稔的緊、喜歡的緊。正暗自奇怪著,又冷不丁聽到說有妖怪纏著自己,頓然回神,大感無稽:「道長說笑了吧!我從不曾招惹古怪,怎會有古怪纏我?」心覺這道士好生奇怪,掉頭便想走。

「施主且聽貧道一言!」偏被那先生一扯衣袖,只好又迴轉了身子耐著性子聽他繼續,「你近來被妖怪糾纏,其害非輕。我只問你,可有與甚美貌女子互為流連,彼此……行了那淫邪之事?」

「嘖……」一聽這話,徐宣贊登時不悅,沉了眉目語氣凜下,「你這道長,好生的無禮!我並非好酒好色之徒,只余賢妻相互傾心愛慕。難不成我與我娘子夫妻之間的……床榻之事。」這個辭藻有些尷尬,他定了一下,「到了你們這等清修之人口中,便成了淫邪之事?」這次當真是著了火氣。歡歡喜喜的出來看卧佛、討彩頭,半路卻好端端的走來一瘋癲道士,又與自己胡扯了一大連篇瘋言瘋語,任是誰人都接受不得。

這先生見他如此,卻也沒有著惱。或者說徐宣贊此時的反應也在他意料之中:「若貧道說你那娘子,便是這糾纏之妖呢?」語氣不亂紋絲。

「你!」徐宣贊更是窩心窩火,抬手怒指道,「你都不曾見過我家娘子,就在這裡敗壞她的清譽?你算哪門子修行人!」

不想這先生依舊穩穩沉沉一副老成之態:「貧道都不曾見過你家娘子,端得又要憑空里好好兒敗壞她婦人清譽?這對貧道可有好處?」

兩句話堵得徐宣贊一口氣上不來也出不去,僵持半晌后乾脆不理論的一放手:「我怎知道?你有什麼古怪我還能賽過你肚子里的蛔蟲不成!」

見他如此,這先生忍不住在心底下暗暗嘆息,心道我好心好意救你一命,你卻凡人凡胎不領我情、看不出端倪。罷了,多費口舌也沒有益處:「我予施主二道靈符,救你性命。」乾脆自內揣取了靈符二道,不多解釋的照直向徐宣贊遞過去,「一道符在三更燒化,另一道符放在你自己袖口裡貼身帶著。」

徐宣贊自是不接。又聽那先生開口道:「信不信的,試一下又何妨?」

憑白耽擱了這許多光景,徐宣贊被纏的有些心煩,就想著權且先應下他,反正照不照做在我自己。也就不再多話的接下,就手揣進了袍褂內兜。

先生見他接了自己靈符,適才重新轉了身子揚長而去。

徐宣贊也沒空多想,抬目看看已是晌午的天色,喉嚨里那股乾燥之感讓他實在不舒服。沒再耽擱,抬步徑回王主人店裡去了。

徐宣贊才一回房裡,便煞是不悅的往臨窗小几處一落座,緊跟著唉唉嘆了口氣,似乎帶著慍惱。

看得卯奴跟青青有些不明所以。青青才想去問,便被卯奴止住,遞了眼色讓她先出去。

略想一下,青青明白那是人家夫妻間的事情,她一個小姨子還真不好跟著亂湊熱鬧。又忍不住感慨了句凡人的無聊,沒多話的徑自出去了。

見青青掩好了兩扇房門,房間里只剩下自己跟徐宣贊兩個人後,卯奴適才款款一笑著走到窗前:「官人。」在徐宣贊身邊坐定,側眸盈盈,「這是遇到了什麼事情,讓我家官人這般不悅呢?」

徐宣贊又是一嘆,不過這一嘆帶起了些忿忿不平:「娘子,我今兒去承天寺敬香,不成想回來的路上遇到個瘋子!」

「瘋子?」卯奴詫異。

「可不是!」徐宣贊側目看定卯奴,牽起了她如若無骨的綿軟小手,「那個神經質的道士,他居然說娘子是妖怪!」

錚地一下,白卯奴心若擂鼓。娟秀眉宇閃過一瞬的慌亂。好在徐宣贊正一心惱那亂語胡言的道士,並沒有察覺到娘子這一恍惚中的情態異樣。

不知是否因為太過緊張之故,細微的穿堂風潛入耳膜,聽起來清晰非常。脊背橫貫而下一懷薄涼,緊接著便帶起簌簌的冷:「那……官人信么?」白卯奴極快的將自己的失神收整了好,淡淡一笑,徐徐淺言。

「當然不信!」徐宣贊猛然抬頭,握著卯奴的手掌愈發的緊了,「為這事兒我不知有多著惱!」旋即又一皺眉,忍不住咬著牙關情緒難按,「娘子,你說我們夫妻兩個招誰惹誰了?憑什麼好端端的便要這麼糟蹋我們!」思緒一轉,又甫一拍小几,「我知道了!他定是聽旁人碎語,知道我是從臨安被發配到姑蘇的,適才對我輕言慢語的奚落!還連帶上娘子你……委實可惡!」越說越急,那早已乾燥不堪的嗓子似乎已經冒了煙。徐宣贊隨手倒了一盞涼茶飲啜下去,這通火氣適才澆滅了幾分。

「官人……」卯奴被他這通急急情態做弄的反覺好笑,又見他去飲涼茶,忙欲制止,「等我煮了新茶再喝,這茶隔夜了!」到底晚了一步。

聞言入耳,徐宣贊愈覺自己一顆心都跟著融化了。見卯奴起身要去沖泡新茶,忙亦跟著起身將她擁在懷裡:「娘子待我如此體貼,我卻害累娘子跟著遭罪,真是沒用……」

溫暖又緊實的懷抱箍的卯奴有些透不過氣,聽他在自己耳邊溫存軟款的言語這些,心下也是一柔:「官人說什麼呢。」軟軟一側眸子,煢然含笑,「夫妻之間,還講究這些害累不害累的。若是真的掰開了扯明了論道起來,歸根結底,還是為妻我害得官人遭了這場官司。」

「才不是!」徐宣贊登地一急,放懷了卯奴,緊走到她面前,才發現這個話題早已說過不知多少遍,只好摸摸後腦勺,「都是我不好,我下次定然不說這些了。」

卯奴抬指抵唇一笑莞爾:「官人這便是了。」徐言款語間又猝地一定,徐宣贊胸口內揣中半掉出的幾張長紙刺痛了她的眼睛。

水般眸光瀲瀲灧灧在那紙張之上,黃色底子、朱紅走筆,繁雜的紋絡似一闋低啞咿呀的古老喪歌……這種東西卯奴太熟悉,這是道家用於避鬼驅邪的符咒。

驀地一下,白卯奴只覺自己一顆心被什麼尖銳的利刺狠狠一紮,即而被冰封進颼颼刺骨的千年玄冰中----寒徹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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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艷歌·白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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